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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张承志-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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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联想到自己的女友。她会说什么呢,他猜着,也许她会给我打个加油的电报。其实这片狰狞的大沙漠也许倒是我的知音。真的,他困难地咧开嘴笑了,沙漠才深知一切。    
    绵延的沙丘闪亮着,阴坡涂着浓浓的黑影。蓬头发突然感觉到这道绵延的沙丘像是最后一道了。你看它像一道单薄的屏障,他心里想,一起一伏得不仅单薄,而且——他皱紧眉头捉摸着正前方那道沙棱线——而且柔和了。瞧它的颜色已经松弛了,不刺眼了,正深沉地望着我。真见鬼啊,这一定是地道的沙漠病,他想道;他简直容忍不了自己接二连三的古怪念头,一会儿挑剔自己的女朋友,一会儿又觉得这万恶的沙漠是知音。我是病啦,他想,这打击来得太干脆了,我可能是经受不住,所以病啦。    
    蓬头发登上了那道横摆开的沙棱线。果然,他叹了口气,看那块红土地正摆在眼前呢。正前方的远山已被暮霭罩住,迷蒙中一条弯弯的刻纹伸延而下,连着一片红褐斑驳的小小扇面。那是河,那是耕地,那是韩家工小村庄。他轻轻地小声数着。他在夕阳中挣扎着打起精神朝那里走去,突然变得坚硬的土地硌得脚跟生疼。他不愿再回头,他不愿再看那沙漠了。    
    韩三十八看着蓬头发喝水的时候心里挺高兴。一直到蓬头发喝干了瓦罐,一直到蓬头发喘平了气而且愣愣地出够了神,他们两人都没有搭话。韩三十八这时浑身累乏上来,眼珠隐隐胀疼着。他只是等到蓬头发来到,递上水罐.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蓬头发有点惋惜地凝视着水罐,一直呆呆地坐着出神。在这块苞谷地头坐下以后,他的脸显得像涂了油彩一样又秃又红,颧骨上晒脱了一块皮。这农民一言不发就递过来凉茶,这使他稍稍有点惊奇。韩三十八静静地等着这外来人开口,他在村里是出名的蔫人,从来不主动和人攀谈的。韩家工就这么个小小的村,天色已经晚了,他觉得自己怕该打发这个青年到家去吃饭过夜才对。淡红的落日已经低低地挨着沙丘的梭线,金光闪烁了一整天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已经变成了一片阴暗。苞米叶子哗哗地响起来了,传来第一阵带寒意的晚风。几颗沙粒打在韩三十八的铁锹上,微微发出金属的脆声鸣响。韩三十八打算回家了。    
    这时蓬头发开口了:“老乡,回村么?”    
    “嗯呐,就回。您不回么?”韩三十八问。    
    蓬头发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走吧。”他说道,随手使劲地提提背包带,把包背得舒服些。他已经疲惫不堪,所以特别觉得这农民态度亲切。他挺想和这农民做一会儿伴。“别叫我您您的。”他说,“你看见我从那沙漠里出来了?”    
    “昨天看见你进去了。”韩三十八答道,“这两天吃苦啦。”他同情地望了望蓬头发的肿眼和结着血痂的嘴唇,出门在外不容易呢,“家去吧,吃碗酸酸的汤面。”    
    蓬头发感激地望望农民纯朴的脸。“那里头,”他强打着精神用下巴指指沙漠,“你进去过吗?”    
    没想到韩三十八点了点头:“进去了三天。熬不住啦,后来就返了回来。那里头孽障呐,死死的一个沙子海。”他停了停,“所以,只有返回来了。”


第三部分:哈拉戈壁祖辈的冤苦

    蓬头发停住了脚步,瞪住了韩三十八问道:“那里头,有个叫特古思·沙莱的地方么?”    
    韩三十八茫然地望着他:“没听说。”    
    “这村里能找上个……骆驼毛驴的么?”    
    “没有。”    
    “车呢?拖拉机呢?有能进沙漠的东西么?”    
    “没有呀。走沙漠里去干甚?”韩三十八老老实实地摊开了手说。    
    蓬头发急了,大声问道:“那你们韩家工通班车吗?有交通吗?人靠什么出门呢?”    
    韩三十八睁大了憨憨的大眼:“没有,交通没有。”想了想,他又补充说,“就有马壮儿的手扶。前年马壮儿弄了台手扶。可那手扶要跑趟远脚,昨天马壮儿跟我说,明天他的手扶要走个和田。今天他还在家拆车擦泥呢,明天许真的要走个和田。走了和田,村里就没有一点交通啦。”韩三十八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不,有骆驼。瘸老汉养着骆驼呢。”    
    蓬头发一把揪住他:“骆驼?!”    
    “两峰骆驼,”韩三十八说道,“去年拉上走了没见回来。是走了宁夏,瘸老汉亲房在宁夏。”    
    蓬头发默默地低头走路。旁边莽莽苍苍地横卧着的沙漠此刻吞没了落日,地平线上空一片火红的云霞。那沙漠像在和我告别呢,他想,或者像是在活活地气我。毫无办法,没听这农民说么,只有返回。村子渐渐近了,低矮的淡红泥顶牢稳地伏着地,墨绿的树木间飘着白白的炊雾。这村可真有意思,他想,远远地避着交通线,死攀着这块深深扎进沙漠边缘的红土。返回虽然丢脸,可也不容易呢,这村子完全没有交通。    
    韩三十八肩着铁锹,靠在城里人一旁走着,不知怎么回想起了自己的那一趟。那时候才十几岁,正心大意高呢。老人讲的传说像火苗,燎得心又疼又烫。祖辈的冤苦多深呐,听说循化厅那时候血流成河。朝廷皇帝点着名要灭韩姓一门。所以人世上已经断了讲理诉苦的去处。祖辈人忍着走着,要去找一个名叫九座宫殿的地方,那里是干净的乐土,绿草滩上一字排着九座蓝琉璃镶碧玉的宫殿。老人们说,祖辈们走到这块红胶土地的时候,眼前挡着这片海般的沙漠。闯了多少次都不成,进了那死海的人没有谁活着转回来。后来,祖辈就挖开红胶泥撒下种子,垒起红土坯盖起地窝子,藏起那个心愿蹲在了这儿。再后来就忘了家乡的土语,再后来娶着马姓的丫头慢慢变成了回回。再后来就少了一姓撒拉人,多了一个韩家工。那时候才十几岁呢,韩三十八想,从小听这个传说听得心里起火,背上一皮袋凉水就进了沙漠。他默默地想着,那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啦,那时候老渠还宽宽的,用不着费力修补。    
    韩三十八肩着锹,把蓬头发领到自己家门口。“进去吧。”他在门口放下锹,推开门往里让客,“吃上碗热热的酸汤面,焦渴就能解了。快进去,把包包给我。”蓬头发舀了盆水洗脸,院里母亲妹子一片忙碌。等蓬头发在当院的土坯台桌前坐定,酽酽地喝了碗盐茶水以后,韩三十八留心着残腿,双手颤颤地捧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走过来了。    
    “吃吧,吃了再添上。吃好了就在这屋住下。你沙漠里转了的人么,一准累乏毁啦。”他喜洋洋地说着,把酸汤哨子面摆在蓬头发面前,然后站在一旁伺候,袖着手,眼睛亲切地睁大着。    
    蓬头发觉得有点害臊。这么朴实的人,他想,都不问问我的来路。“我是博物馆考古队的,上这里来出趟差,”他自我介绍着,“给你添麻烦啦。坐下就吃,看我多没出息。工作没能干成,还这么坐下就吃。”他望着冒热气的大海碗说。    
    韩三十八替他拿起筷子,双手递上说:“你受了苦啦,快别客气。工作,非得进沙窝窝?”    
    蓬头发解释道:“找一个叫特古思·沙莱的古迹。”他长长地喝了一口热汤,“特古思·沙莱,不懂么?是维族话,就是九个城堡王宫。”    
    “九座宫殿?”韩三十八惊叫起来。    
    “是啊。可是,我没本事,没找着。”蓬头发想起了自己烧锅炉时看见的那个巨影。那影子很大,它把我骗了。    
    当然找不着呐,韩三十八想,祖辈那么旺的血性都没找着么。我背了整整一羊皮口袋凉水,进去三天也没找着。原来,他仔细地端详着这风尘仆仆的蓬头发。原来这年轻人是来找九座宫殿的。蓬头发埋着头正在狼吞虎咽。这是个自己人呐,他注视着那一头乱发。当然,记着九座宫殿的人,一定是自己人。    
    “别难过,慢慢吃,要些辣子么?”韩三十八把辣椒油往前推了推。“那个地方,真主把它藏起来啦,咱们寻不上它。喏,辣子。”    
    蓬头发满头大汗地吃了一碗又一碗。等肚子胀得再也填不下以后,他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寻不上,是啊,没有办法。回去吧,明天我就回去啦。”    
    韩三十八赶紧提醒说:“那只有搭马壮儿的手扶。明天马壮儿的手扶走和田,”说着他有点不安了,“我去寻马壮儿说说,那人听我的。若不然,明天马壮儿的车一走,就没有交通啦。”    
    蓬头发沉默着,好久才说:“找马壮儿去。”    
    两个人走出土坯垒的矮院墙,天已经黑了。这个小村庄的顶空好像没有隔着云彩空气,黑黑的天上灿烂地缀满了银闪闪的簇星。歪斜的泥屋静悄悄的,明暗不等地点着橙色的灯火,南边暗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凭着夜风能觉出那大沙漠低沉的气息。韩三十八瘸拐着,领着蓬头发,拐过一道道院墙朝小村深处走去,时而有一些细细的沙粒随着夜风,轻轻地拂打在他们身上。    
         
    一九八五年一月


第四部分:白泉有魔力的泉眼

    在我们这个游牧民族的母语中,表示“白色”的形容词Ak的含义远非那么简单。自古以来,它总是含蓄地、双关地寄托着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偏爱和我们对人生的看法。我曾经试图寻找一种完美和贴切的译法,来表达Ak bulak这个词组的意义,可是我不能如愿。于是,我只好改用直译的办法,把它译为“白泉”,并作为这篇小说的题目。    
    ——作者    
    当人心事满腹的时候,坐在长途公共汽车临窗的座位上,到天山腹地的草原去旅行,是一种最好的排遣方法。离开了嘈杂、拥挤的城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团白云朝着草原的尽头接连飘去。白云后面,极目所见,那雄伟而秀丽的天山山体就舒展在你的眼前。仿佛从雪线那儿倾泻而出的嫩绿的山前草原,一直向着你的怀抱伸来;抬起眼来,高处密密丛丛的松林,还有星星点点地从巍巍的山顶一直扎到湍急的河流旁的哈萨克人的帐房,都会闪烁不定地映入你的眼帘,挑逗着或是安慰着你的情思。    
    ——可不是么?艺术正挟带着时代的热潮汹涌奔突,波士顿交响乐团赢得的雷鸣般的掌声,也正在撼动着我们的天山和草原。当和你同年,甚至比你年轻的人,都已经写出了轰动一时的歌曲或乐章,而你却面对着乐谱一筹莫展的时候,歌舞团领导却冷冰冰地说:“喂,艾力肯!准备一下,到伊犁去体验生活!”难道你会不是心烦意乱吗?……    
    在我心事重重地接受了歌舞团领导交给我的“体验生活”四个字的指示,茫然地登上前往特克斯的班车以后,我逐渐发现了坐长途车的这种好处。我的烦乱的心绪在这广袤的哈萨克草原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了。当汽车摇摇摆摆地碾着浅滩底的花石子,驶过汩汩而去的溪流时,我注视着车轮溅起的浅蓝色的透明浪花,享受着那摇篮般舒适的颠簸,完全忘掉了自己的烦恼。    
    有时汽车会靠得很近地驶过一些帐房。那些巴郎子们争先恐后地挤出毡房的门,然后又在旅客的目光下胆怯地向后缩着。他们一眨一眨地闪着长长的睫毛,好奇而又害羞地盯着我们这些乘车人,仿佛我们是一群幸福的宠儿。他们的光脚丫揉搓着地上的羊粪球,破烂的衬衫袖子擦抹着鼻涕。你不会忘记这些孩子的眼睛和眼神,那显示着突厥人血统美的大眼睛,那渴望知道汽车前往的神秘世界的、令人心疼的眼神。那时,我的心突然颤动起来,好像这些哈萨克巴郎子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哦,艾力肯,你是多么幸运啊……    
    幸运么?……不,我还不能因此同意那些哈萨克老人的感慨万千的结论。他们总是拍着我的肩膀,脸上浮出爱怜的神色:“唉,幸福的哈萨克小鸟儿哟!……不过要牢牢记住:幸运的赐予者是胡大!”不,幸运和道路是我们这一代踩着荆棘,咽着泪水才争来的。老人家,你们怎能知道,在生活和五线谱这两道陡峭的阶梯上,我们曾经怎样地登攀过?我们曾经步行穿过炎热荒僻的戈壁滩,用充血的手扒开砾石,吮吸潮湿的砂子上的水滴。哦,当我提着一个绒线马褡子,走进大学艺术系玻璃砖的大门,走进大提琴、双簧管、圆号,还有贝多芬、肖邦和十二木卡姆(维吾尔古典名曲)的深邃海洋后,你们知道吗,一个哈萨克牧人的儿子曾经洒过多少血汗和泪水?……    
    长途公共汽车颠簸着。它很快地把几片戈壁滩甩在背后,然后开始沿着盘山道上坡。照不到阳光的阴坡松林呈现出一种绿得发蓝的色彩。在一丝长长的游云上面,可以看见山顶上的几座帐房。阿吾勒(哈萨克族牧人的聚落)里冒出的白烟和那一丝云彩融到了一起,缓缓地在天空里飘动着。    
    这时,所有车上的人都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瞧,赛里木湖!……”    
    难道人间还能有第二个这样美的湖么?    
    只有天山的雪水才能汇成这种碧蓝碧蓝的、梦幻一样的湖。当然也只有天山才能用它的松林、白云、毡房和马群来衬托这蓝得迷人的湖水。遥远的天山雪岭就那样一丝不动地倒映在湖水中,没有帆影,没有水鸟,连白云也在湖水里静止不动。万物都被赛里木那蔚蓝的美丽惊慑了,凝固了。在这儿,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向赛里木湖顶礼。而那湖水却无言地沉默着,静静地把从蓝幽幽的深处升起的醉人的美显示给一切崇拜者。    
    赛里木湖!我悄声地呼唤着。你是哈萨克草原的骄傲。我明白了:我离不开你。因为哈萨克既然有了像你这样美的湖,也就应当有像你一样美的音乐。不要总是用你的美丽折磨人吧!你该明白我的心有多痛苦。给我指一条路吧,你看我正在迷茫的沙漠中煎熬。告诉我,你那蓝宝石般的深渊里埋藏着的有魔力的泉眼在哪里?告诉我,该怎样我才能捕捉到表现你的手段、形式和旋律?唉,我的赛里木!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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