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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张承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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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的赞诵念法,美不可言。胡子阿爷念着,觉得自家只靠这一件事苟活了。    
    如今西省大地上,处处有隐线,城城有暗党。枪械银粮,已能凑足一师。血性教下,争先求殉命的,不止数十人。但是左家衰了,刘家垮了,空有磨快的刀,走哪搭才能溅上一股子血呢?    
    胡子阿爷想求一次近主的机会。他知道事情的启闭,不能没有主的意欲。夜复一夜,他在密室,在坟上,在深山,在旷野,大净举意,沉入赞念,等候着自己的时间。一切都只能仰仗全能的、无所不在的养主。没有主的指引,他连捕追的方向都迷失了。    
    但是,那机会那时间一直不到,胡子阿爷在宣统二年,已经五十六岁了。    
    次年,终于结交了代理总兵的游击、哥老会金兰山坐堂大爷——铁游击。客人身躯矮小,筋肉不露。为防差失,胡子阿爷吩咐二掌柜,在密室四壁各埋伏快枪两枝。客人随从两人,由大掌柜摆酒,陪客都是同治十年的殉教人的孤儿,怀藏利器,不劝不饮,以陪笑公开监视。铁游击一人由胡子阿爷夫妇陪着,在密室中长谈三天。每到谈深一层,阿爷便道歉告假,躲入静房坐静点香,等候显示。铁游击江湖惯客,举止从容,当怪不怪,心平气和地在指给的厅堂庭院里踱步,等着胡子阿爷一步步的回话。姑奶奶(师傅女子、伊斯儿妻子从十五年前,便被人称为姑奶)陪坐,不厌其烦,把些个碎枝末叶问询得细上加细。    
    铁游击说:“不慌不慌;不用说等三日,大丈夫办事,先如处子,后如猛虎!”    
    姑奶奶道歉说:“我们庄稼人,哪里见过世面,只当是串个亲房,浪个乡里。”    
    胡子阿爷一遍遍地举念,盼望着冥冥中的口唤。静房中央,并排三根香火燃着,悄无息声。大事临近,胡子阿爷依然心如死灰,麻木之中,挺着一株无形的冷静之芯。三炷香火黯然地亮着,青烟缕缕拂过。此人掌握的金兰山势力不小,近年多在行伍军官。哥老会一如自家教门,信徒敢死。胡子阿爷漠然听着自己的即克勒,身心渐渐沉入。    
    但是没有陶醉。没有像娃娃时那样,能使正月十三的大血战重现。也没有肃州城里,预先看清了一湖三岛的地点那样的显迹。心凉如秋水,意念耸立其中,像一根不动的铁芯。伊斯儿退出静房时,不再奢想。他慢慢朝客人那搭走去,觉着满心寂静正是愤怒,不像火,而像水,而且不漾不摇,沉沉的如一腔子冻铁石块。    
    胡子阿爷清清嗓音。


第一部分:西省暗杀考求的也只一个死字

    金兰山的坐堂大爷,正握着总兵大权的铁游击,脸上堆笑,眸子不动。    
    胡子阿爷决心下了。方向失了,捕追的前方失了名姓。光阴尽了,自家的年岁早已不容再等。回想前三代,师傅、竹笔老满拉、喊叫水的马夫,都是当断则断。既然——    
    西省宁夏道里……真有左家的子弟做官?    
    金兰山大爷笑容不改。    
    官职是?    
    补着一个后营哨官的缺。铁游击答。    
    再敢问一句,胡子阿爷静静地说,动刀枪开杀戒,贵高山图的是什么呢?    
    这黑帮大爷呵呵笑了:病羔子人人宰得!抢一口肥肉!若能成抢个毬攘的煮全羊!    
    胡子阿爷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决心只能下定,除此更是四面迷茫。若把时机一个撇了再撇一个,临终就挣不上口唤的血衫衫穿了。他久久不语,他知道只要一句话,潜伏在西省上千里方圆处处角落的烈士勇者,就会随风而起,走向末路。    
    黑帮游击一拱手:不知能否请教一句?    
    胡子阿爷摇头。    
    铁大爷站起来:贵门机密,不敢穷究。但刀斧悬顶,总该让我也知道,何以约束,限定何在。若不然,枪是枪,毬是毬,怎能往一搭里搅呢?阿爷恕小弟粗鲁。    
    阿爷缓缓抬起头来。他目光浊滞,无法穿透。决心下定了。阿爷一字一字地说:    
    “不要劫财,我要宰命。”    
    金兰山大爷铁游击咚地跪下,大声致谢:阿爷神色不变,一诺千钧。小弟从小走进黑道,总听长辈说:血勇的,怒而面红;骨勇的,怒而面白;只有万里寻一的神勇之人,才能怒而不变色。今天见上啦!受小弟一拜!    
    胡子阿爷麻木地听着。    
    两人在密室里,头顶头,谈到天明。姑奶奶一直陪坐,手里捧着一盏茶。四壁灰墙里,枪手悄悄放平了枪支。外院厨房小厅中,大师傅不再监席,出到外面,派出了通风的手下人。挂游击衔的黑帮大爷不曾知道,明日他启程后一路上只要有一个招式干得蹊跷,立时就会有黑枪白刃挡住。胡子阿爷摇着头,让了金库,让了税局和粮司商署。金兰山将围攻各个油水饱足的地点,并且和各衙门兵队厮战。阿爷的人直扑各个有名有姓的道官府尹、州县职守,凡同治十年参与剿杀金积的官员,包括承袭的子弟姻亲,只杀不问。金兰山没有吐露实力,只说得阿爷出力鼎角,大局则定;胡子阿爷也没有交代枪数银数,只是把派分的方面一一应允。密室透明,东方欲晓,天亮了。铁游击收拾了以隐语写好的条条约定,准备告辞了。    
    胡子阿爷坐在曦光之间,面目不清,默默无语。    
    黑帮大爷不禁感慨。他先行了礼,再道了谢,大步走出密室暗门,姑奶奶已经掀开幛幔。黑帮大爷铁游击忍不住回身,摊手问道:阿爷!干这么大事,只为宰一个人?    
    胡子阿爷默默不语。    
    铁游击大声问:若打败了咋么个?    
    突然,姑奶奶从背后插话说:    
    不用操心打败了;即便打个大胜,我们求的也只一个死字。    
    铁游击大惊失色,浑身震得一颤。他猛地转身瞪着姑奶奶,又猛地转回来对着胡子阿爷。——这!这么大的仇么?……可是,若那些人不知他祖宗的罪过呢?铁游击觉得冰水浇顶。在这间密室里三天,此刻,他开始觉出这间屋的气氛了。    
    胡子阿爷艰难地咳了一声。    
    “——让他后人咒我唦,我等着后世里打官司。让他后人咒唦。我等后世……”    
    他的嗓音浑浊不清,像被堵得很苦。    
    铁游击,这黑社会里阴狠如狼的大盗,阴谋夺金银夺土地、手下掌握半省军兵的恶人,吓得说不出话来。胡子阿爷喃喃着,声音微弱,眼神如洞,晨光愈来愈亮地披到他身上,但他的脸庞却愈来愈难辨真。铁游击只想快快走离此地,有胡子阿爷的力量,西省官府就被削了一层。他深信此人不会背誓叛变,他也再不愿意和此人共处了。胡子阿爷静静望着这个公家皮、盗贼心的坐堂大爷,等着他走。此人是送来的机会,除此人外,再不能有更大的机会了。阿爷想。管他有种无种,管他懂不懂信义,这恶狼要抢要夺是真的.这条狼手里抓着几千条枪是真的。从师傅那年以诚信讨来了大雪,整整三辈人牺牲了。也许拿出我们一门三辈牺牲的供品,换来的正是这几千条枪哩。主啊,慈悯的主。头一遭,这是举念上道以来,头一遭不是孤身重围,头一遭不是十面受敌呐。哥老会,黑枪党,金兰山,我任你怎么个黑门黑户,我求的只是叫你办你的事。你那财发大了,你的欲坑填满了,我的刀子才能扎进去。主啊,难道就是这样么。胡子阿爷心里涌起了喜悦,狂乱的冥想热热地变烫了。原来我的回赐是这么个,让十座州县,整整半片子西省,处处有人打枪放火,为我的刀子掩护——慈悯的主,掌握报应日的、我的养主啊。    
    ——陶醉,降临了。


第一部分:西省暗杀考女人挣扎在血泊里

    门帐前,姑奶奶扑通一声,双膝跪下了。她满面热泪奔流,“胡大圣人呐——”她伏在地上,身子哭得抽搐起来。    
    金兰山的坐堂大爷恐怖极了。他想跪下,但膝壳僵硬。他想逃走,但不会开门。四壁突然音乐四起,紧张的念赞声从天而降。他不知道二掌柜已经率领枪手,在夹壁里跪成一排,念起了颂词。更不知大掌柜在厨房小厅,也撇了他的随从,和陪客的回回们一起跪倒。黎明已到,神秘得恐怖。伴着一派赞诵之声,天迅速亮了。金兰帮的山规也黑如漆,残如铁,但他只在这里,才感到了规矩和仪式的可怖。为个甚,这是甚么,他口不能张开了。他的头脑被雷电轰击着:他见识了西省黄土碱水喂养出的血性。    
    一棵杨的农户们要割稻了。满地垂着沉沉的稻穗头,金灿浮光,一片喜人的黄。碌碡给牵到场里。户户备了绳索家什。两三个火热太阳晒过,有地的拖着妇人娃娃提镰下地。长工随着各自掌柜,稍迟一步可也割开了,南山东山穷瘠地方下来了割地人,帮一日镰能挣上百个铜钱。他们衣衫褴褛得多,腰里杀一根揩汗的青布带子。远望金积川里,那边也浮着一派迷迷黄色。是个能成的年头。山里来的穷汉们来到一棵场,要出气力换吃食,都先上胡子阿爷的门。    
    三五成群的出力人走过白沙子车道,踏两层石条台阶,然后叩叩黑漆门的铜环。    
    虎头铜环默默摇几下,不动了。黑漆门紧闭着,严丝合缝。院内悄无动静。    
    庄稼汉们叹口气,下了台阶。他们抓起破烂的行李卷子,再寻另一家。    
    地里的稻子,依旧甩挂着金穗头,沉甸甸地把一个浪朝远处漾过去。    
    院内,人早走空了。只剩下胡子阿爷夫妇两个。姑奶奶在煮一锅散饭,切碎了洋芋丝子,煮着再撒上面糊。一旁坐着胡子阿爷。    
    两个老人,都不说话。    
    万事都利索了。两个早年便放出去的儿子,永世蒙在鼓里,他两人永不能知道自家身世了。两个掌柜早已奔山野出发,精选事情到临时用的枪手刀手。几十座城池里,几十家店铺都送出银子以后,便改牌号,闭门面,后人不能再寻上他们的踪影;他们也永远不与一棵杨来往了。    
    一共有三拨子人马,按口唤各自潜入位置。依着胡子阿爷规定的位份。为着四十年前那个正月十三,阿爷的口唤是叫仇家流十三处血。各拨子人马互不相干,斩绝关系,只跟一棵杨来往。十三处仇家,是失去目标后任意定下的;是官家血债的供物。一股甜丝丝的古怪味道,令人脑胀,诱人心迷,甜甜腻腻地,顺着金积原野的一马平川,弥漫而来,厚厚地浸泡着一棵杨的黑漆门庄院。    
    胡子阿爷连连布置。定下一桩,便斩断和那一方的联系。十三支人马遍布西省茫茫的山野,此刻如同十三支轰出去的火雷,不会再回来,不会再看见,它们已经消隐了。    
    胡子阿爷的事完了,明日他也起身,走宁夏道,走道衙门后营,去寻那左家的后人,补缺的哨官。    
    一棵杨万籁俱寂,万物都陪同着等候。妇人不时瞟过一眼。胡子阿爷闭紧双眼,袖着手坐静。袖管中,一柄盐茶地方百年以来使惯的牛皮刮刀,已经摸索热了。    
    铁也有冷暖哩,阿爷静静地想。抚摩着袖中的铁器,阿爷睁开了眼。妇人,她是师傅的独女子,正盯着朝自家看。平川里那些个人,密密麻麻地,像割睡下的稻捆,金灿晃眼。那些遍布原野的稻捆子上,汩汩有声,是血在淌。金黄的大地,血色不正。甜甜的浓味,诱得人心里发慌。渐渐地,那血泊汹涌起来,咕咕嘟嘟地,向亡人伤处倒灌。遍地密密的亡人蠕动了,像虫苏醒。执刀的刽子手,掌炮的火器营,警戒的官营大队,慌忙地挡拦那血。血快活地喷溅,猖狂地奔腾,隔年太久的老血是金黄的。胡子阿爷满心盈脸都漾得又甜又腥,他哈哈笑了,泪花迸出眼眶。金积旷野的陈血,在他亲眼俯视下,朝着亡人回归,像连上了抽引的吸管。新血补着来了,新血从火器营的扬威将军炮口,从老湘军的矛尖,从狞笑着走向凌迟木架的刘刽子七窍,从花白胡须左屠夫的全集册页,从西省旱荒大道残存的柳树枝杈,咕嘟嘟地流出来。颜色,终于转成了红色!胡子阿爷开怀狂笑了,可怕的笑声震落了密室的尘土。胡子阿爷拔出牛皮刮刀来,那刀已经刃口滚烫。悲怆的即克勒念起来了,临近的神把听不懂的话,对着这孽世诉说。贵大的神语遮蔽而下,在这血腥的末日里,终于证实了主道和正义。胡子阿爷大声地道了色俩目,向着前三辈子的卢罕。师傅的事情全美了,竹笔老满拉的事情全美了,喊叫水马夫的事情全美了。喧嚣的新血追赶着老血,站起的亡人和仆翻的官兵起伏有致。胡子阿爷满眼通红,他要启程,去全美自家的事情了。鲜红艳丽的血海,欢呼在清凉贵大的赞念声中,美不可收。胡子阿爷挥起牛皮刮刀,砍翻了自家的妇人。    
    女人挣扎在血泊里。    
    她不发一语。眼睛里,那种逼人的神采渐渐黯淡。    
    ——再没人能拾个牛角,朝你的阴户里钉了。也再没人泄露一棵杨的机密了。


第一部分:西省暗杀考殉教者的首领

    胡子阿爷大声地对妇人说。接着,他为自家女人念了忏悔的讨白。天将擦黑。熊熊烈火烧毁了庄院几十间房和仓里粮食。乡里人救过,但没能成。    
    只剩下一棵钻天的大青杨树,在一排土坟之间,烧伤累累,孤独肃立。    
    胡子阿爷赶到宁夏道,正值城里天翻地覆。等候的几名教下脸色茫然,谁也弄不清形势。胡子阿爷望着火光中映出的黑城垣,倔犟地下令寻人。一行人穿过枪炮火网,一路上有不清意思的喊叫。疾步跑过乱瓦砾堆,路上的死人佩着白符号。胡子阿爷大惊,咬紧牙关。不管天坍地陷,不看这古怪事情,这都是魔障,阿爷心里想,死人枪炮,白布符号,都是虚假的。他怒气缠绕在喉头以下,冷面不改。轰炸声扫射声在四城回响,地上死尸多了。胡子阿爷不相信,金兰山与他约定的日子,是明天。他想,只有自家瞒了金兰山黑帮,再没有金兰山瞒自家的事。一支人猛扑道衙。    
    教下人争着殉道,这么着道衙的卫队垮了。胡子阿爷率先闯入,手提牛皮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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