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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诗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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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孩在韩明说话的时候,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套印有许多暗红色方格的裙子,像三四十年代的大学生留着齐耳的短发。和韩明的解释相配套,她也显得很悲戚,脸色有如晨霜。如果不是事先规定好了议题,我想,那次聚会的主题就变成爱情和死亡了。开始给梦想中的杂志起名字了。每个人的肚子里都装有许多好名字、性名字。起名字是有学问者的强项,可以充分显示大家的视阈、才学是怎样的广漠和不同凡响,大家的脑子转得有多快。每个人露了一手,有人建议叫《远东评论》,有人建议叫《日常生活》。反对这两种命名的人,说刊物不妨就叫做《反对》或《命名》。《反对》也遭到了反对,提出反对的是一个小说家,他建议用与刊物毫不相干的事物来给刊物命名,比如可以命名为《企鹅》。    
      有人提出可以叫《蛋黄》,有人顺着“蛋黄”的思路往下走,说可以叫《变蛋》……提出来的名字,足足记满了64开本那么大的一张稿纸。做记录的是费边,他用的不是钢笔,而是新买的圆珠笔,以免抒写工具发生缺墨水一类的故障。在记录的时候,费边的脑子也没有闲着。他在分析、联想、臧否、推敲。“既然可以有各种命名,那就说明它其实无法命名,干脆就叫《无法命名》得了。”他插了一句。在所有的名字当中,我就觉得《蛋黄》比较有意思。蛋黄可以孕育新的生命。由蛋黄可以想到鸡蛋。任何事物都可以视为一只椭圆形的鸡蛋,它有两个确定不移的焦点。这是个致命的隐喻:一个焦点可以看成是我们占有的事实本身,另一个可以看成是我们对占有的事实的批判。这两个焦点隐藏在脆弱的蛋壳之内,悄悄发力,使你难以把它握碎。每一种命名都被由才学和视野纺织的筛子过了一遍。到后来,筛子上一个名字也没有留下。    
      龟兔赛跑的现代版本是这样的:乌龟跑出去之后,兔子们说,别急,哥儿们,咱们先在一起分析一下哪个跑道比较合适,速度怎样分配,哪个老兄带头冲刺。最要紧的是,哥儿们得先给跑步的姿势起个像样而中肯的名字,使它有名有实。费边的分析和联想被人打断了,大家需要他这个东家也说上几句。因为他正在那里分析,所以他就脱口而出:“既然大家都在分析,那就叫《分析》算了。”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脑子已经活跃起来了,语言和思维同步,他对随口说出的《分析》这个名字进行了一番分析。“这是一个分析的时代,”他说,“所有人都在分析,什么都得分析。教师在分析学生,学生在分析校长;病人在分析医生,医生在分析医院;丈夫在分析妻子,妻子在分析情夫;人在分析枪,枪在分析人;人对灵魂作出分析,灵魂对人作出分析;天堂在分析地狱,地狱在分析天堂……”他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分析”这个词就像串糖葫芦的竹签,把许多毫不相干的事物都串到了一起,然后成群结队地从他的喉咙跑了出来。    
      他说:“学生们在五月风暴中送给阿多诺教授的那两样东西也值得分析。粪便在分析玫瑰,玫瑰在分析粪便。”“哦,粪便和玫瑰。”费边把这两个词又重复了一遍,既像是在重复诗中的一对孪生意象,又像是在强调他突然想起来的某对诗学概念。他一边说着,一边做着往下砍的手势。那手势并不生硬,带有抑扬顿挫的意味。说完这番话,他刚好走到韩明带来的那个女孩子跟前。那个女孩子现在正盘腿坐在地板上,仰着脸看他。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悲戚,有的是崇敬和迷惘,有如午后的向日葵。他的脑子现在正灵着呢,仿佛受一种惯性驱使,他又顺便对她的迷惘进行了一番分析:她迷惘是因为她在听我讲话的时候,与她的不幸疏离了。    
      迷惘是记忆和遗忘的交错地带,是忠诚和背叛杂交的花朵。这一番话他并没有当场说出来,他想,他应该另外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聊聊她的迷惘。他这会儿只是弯下腰,向她表示了一下他对她的迷惘的关切。当然,他没有指出她的迷惘,他用的词语是“不适应”:“你是不是有点不适应?来多了,也就习惯了。”女孩没说话。她看了看韩明,又看了看费边,然后浅浅一笑,算是对他的关切的回报。费边这套精彩的发言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的意见并没有被采纳。当然,所有人的话都等于白说了。为了不耽误议程,大家先把命名的事悬置了起来,开始讨论编辑方针和编委会的设置。    
      方针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那就先讨论编委问题吧。有人说,这事也没有必要啰嗦,轮流坐庄就行了,要不就抓阄。这不是一个人的意思,好几个人都这么说。说这话时,人们口气轻松,表情俏皮。后来我才意识到,在这个时候,有许多人其实已对这份杂志不抱什么希望了。它还没有开花,就已经要凋谢了,果实只在人们的梦中漫游。有一个翻译家,刚才钻在厕所里,没有听清人们的议论,他出来之后,提议大家为刊物集资,并率先捐出了几张大团结(钞票)。别的人也只好去掏掏口袋。这样一来,一些钢镚就在地上滚来滚去,互相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费边跑进书房拿出了一只彩陶,将钢镚收到了一起。他对朋友们说:“我可以拿出一笔钱,先把第一期印出来。”说这话的费边,颇有点舍我其谁的味道。人们都愣了,愣了一会儿,才像鸭子那样齐刷刷地扭过头,去看拎着彩陶站在客厅一角的费边。就在人们这样看他的时候,那个由韩明引来的女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将蹲在地上捡起来的一把硬币,丢进了彩陶壶。    
    


午后的诗学你猜我是谁 (1)

     几年之后,当一切都已分崩离析不可收拾,当各种戏剧性情景成为日常生活的写真集的时候,有一天,在朋友的婚宴上,我看着费边,又想起了杜莉往他的彩陶壶里丢钢镚的事儿。费边那天喝得不多,他一直在讲话。刚和新婚夫妇开过玩笑的费边,现在又给同桌的一对恋人讲起了柏拉图的爱情说。“柏拉图?不就是那个提倡意淫似的精神恋爱的人吗?”那个男的一边剥虾仁一边说。费边摇摇头,说:“朋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柏拉图爱情说的核心恰恰是和受伤的肉体有关的。”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了。果然,他又讲到了蚯蚓、人和上帝。他说:“柏拉图有一个著名的假说:最早的人就像蚯蚓,是雌雄同体的,后来,上帝从上到下把它劈成两半。人有多高,那伤口就有多长。人必须到处跑,寻找正在别处漫游的另一半,使那伤口愈合。来啊,让我为你们成功的漫游干杯。”那一对恋人爽快地把杯中的酒干掉了,而费边却滴酒未进。柏拉图的那个爱情说,原来是被他拿来劝酒的。费边对往彩陶壶里丢钢镚的杜莉也说过这样一番话。当然不是在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说的。虽然她第一次就瞄上了费边,但她并没有很快再来。她再次来到费边家的时候,朋友们的聚会已经风流云散。她这次是和另外三个人一起来的:一对美国夫妇,一个女翻译。她先在楼下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让他猜她是谁。他平时最烦这种游戏,在他看来,这种对孩子游戏的滑稽模仿一点都不好玩。他刚刚起好一个题目,叫《午后的诗学》,正准备坐下来写一组诗,这个电话把他的心绪全给搅乱了。如果对方不是个女的,他就把电话放下了。    
      对女人总该礼貌一些,再说了,在午后慵懒的时刻,听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也是可以提神的嘛。有那么一瞬间,他倒是想起来她可能是杜莉,但她突然又说,她是和两个美国朋友一起来的,这一来,他就猜不出来她究竟是哪路神仙了。他说:“你究竟是谁啊,你知道我很笨的。”她像对老朋友说话的口气,说:“你真的是笨,算了,不让你猜了,我们现在就上去。”“其实,我已经猜到是你。”开门一看她是杜莉,他就这样对她说。那个翻译把他的话翻译了一下,那两个老外笑了起来,也说了两句,意思是“你们果然是好朋友”,然后,他们乐呵呵地把手伸给了费边。四个人盘腿坐在地毯上说了一会儿,费边才明白他们怎么会摸到他这里来。原来是美国人通过一个朋友认识了杜莉,又听杜莉介绍他的情况,对他有了兴趣,跑来了解他们的学术沙龙的。美国人提到的那个朋友,费边也认识,那个人以前到这里来过,现在出国当访问学者了。起初,他们谈得还比较融洽。费边还没有掌握绕圈子的技巧,得知了对方的来意,他就开门见山地说,他们的学术沙龙已经散掉了。他引用哈韦尔先生的话说,它之所以会散掉,是因为某种东西一开始就已经瓦解,并消耗自身。奇怪的是,美国人对此似乎并不太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似乎是地毯上的图案。那个美国人把他的话记下来之后,就把话题绕到了地毯上面,说,他们家床边的小地毯上也有这样的图案。费边说,花卉的图案肯定是世界性的,因为玫瑰和狗尾巴花哪里都一样。说过这话,考虑到美国人有边饮酒边聊天的习惯,他就起身给他们倒酒。那个美国女人说,她正在做“简·方达健美操”,只能喝“不带糖分的白色葡萄酒”(直译如此)。    
      费边没有听说过这种酒,只好打电话给楼下的一家酒店。酒店里的人说,他们刚听说有这种酒,但还没有进过。朋友自远方来,得想办法让人家乐乎乐乎。站在电话旁边,他想,钟子玉家里肯定有这种酒,要不要往他家里打个电话?每走一步都必须找到一个理由,他再次想起了“有朋自远方来”的那句老话,这应该能成为理由。那里果然有。没过多久,钟家的小保姆就把酒送过来了。这时候,费边才知道那酒叫“干白”。喝着来之不易的干白,他们继续聊天。美国女人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到中国来的美国男人,一个比一个快乐,陪丈夫来中国的美国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快乐。第三世界对第一世界的威胁就体现在这里:让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得安宁。她快乐不快乐,我可解决不了,费边想。他现在要做的是,一方面欣赏女人的不快乐,一方面怎样尽可能得体地回答男人提出的问题。当那个美国男人问他怎样看待海明威喜欢呆在古巴,博尔赫斯向往东方生活的时候,费边说,那不是由于遗忘,即便是,那遗忘也并不是记忆的对立面,而是记忆的另一种称谓,对他们而言,那是一种返祖记忆在作祟。哦,记忆,那个美国人好像知道他要这么讲似的,随即把话题扯到了记忆上面。他现在提起的是另一种记忆。“费边先生,你对你的父亲有着怎样的记忆?这种记忆又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你的生活?”好像担心译员无法准确地翻译出自己的话,美国人这时候突然说起了汉语,而且说得还他妈的很地道,至少和来内地卖羊肉串的新疆人不相上下。费边后来对我说,他当时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他说,有多少种说话的方式,就有多少种沉默的方式。    
      他引用福柯的话对我说,有些沉默带有强烈的敌意,有些沉默却意味着深切的友谊、崇敬,甚至爱情。他还说,有些沉默是反抗,有些沉默是臣服。“我的沉默算是哪一种呢?我的脑子一下子被吸尘器吸空了。”他说这就是他当时的感受。不过,请别替费边担心,他是难不倒的,我的朋友费边总是能找到化解问题的方式的。他从沉默中醒过来,用说笑的口气把美国人踢过来的皮球又踢了出去。“没有什么记忆,”他说,“我对父亲的记忆只是一顶帽子。”美国人是不可能知道帽子在中国特殊语境中的含义的。许多词语,如帽子、破鞋、老九……一旦进入中文,对老外们来说,它们就成了迷宫中的拦路虎。费边现在打的就是这副牌。那个老美果然被他搞糊涂了,迷惑地看着他,把肩膀耸来耸去的。“就是头上戴的帽子?”老美问。“难道帽子还能戴到脚上?”费边说。说过这话,他就不肯再多说一句了,打过一枪,就该换个地方了。“咱们还是谈点别的吧,比如印第安人的头饰,林肯总统的泼妇,美俄宇航员在太空的联欢。”美国人执意要和他讨论意识形态问题。费边说:“咱们还是谈宇航员吧。谈到宇航员,我这里有两个现成的笑话。一则是,贵国的一艘太空船进入倒计时发射的时候,宇航员突然想大便,他请求把这泡屎拉在生他养他的地球上,没有得到恩准,他只好穿着臭烘烘的裤子进入太空,他的美好的太空旅行就被这泡屎给搅坏了;另一则你可能更感兴趣,因为这跟你想说的意识形态问题有关。说的是苏联的宇航员返回地球的时候,无法降落,因为他的祖国解体了,他不知道该在哪里降落,地面指挥中心也无法告诉他,所以他只好继续在太空漫游,靠数星星打发日子。”    
    


午后的诗学你猜我是谁 (2)

    他这样一边讲着,一边想,我讲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想揭示人类存在的普遍困境吗?想用无聊的笑话来填补我们之间的缝隙吗?可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呢?路德说了,整个世界就像一个醉汉,你从这边把他扶上马鞍,它就会从那边栽下来。和美国人在一起谈意识形态,就是醉汉在搀扶醉汉。双方都意识到话不投机,就只好喝酒。第一瓶酒喝完之后,费边去书房取酒(刚才那个小保姆直接把酒送进了他的书房)。杜莉跟着走了进来。她说:“我有点晕了。”她拍拍脑门,说自己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甚至都没有听清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你要不要先去躺一会儿?”费边说。“不,晕着挺舒服的,我迷恋这种晕,”杜莉的嘴很甜,她说,“我还想继续听你说话呢,你比老外还厉害,听你说话长见识的。”那两个美国人看到他不愿和他们多啰嗦,就提出告辞了。杜莉和他们一起下了楼,并把他们送上了出租车。我的朋友费边就站在窗口,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在路边徘徊的杜莉。接着他又来到了阳台上,站在这凸现于房间之外的地方,他感到他看得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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