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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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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去了海关,我在港口外一家小咖啡馆等他,坐立不安。
    直到八点孙嘉遇才回来,脸上的气色非常难看。我点了汤和三明治,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
    “出什么事?”我提心吊胆地问,印象里他永远是举重若轻的模样。
    “没事儿,两单货被罚没了。”他摸出烟点燃,看上去情绪基本已恢复正常。
    我松口气,一口喝尽杯中的水,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回城的路黑漆漆一片,不见一只路灯,只有道路中间的猫眼石,在车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靠在车座上昏昏欲睡,模糊中忽然感觉车子开始走之字,我惊醒,非常诧异,因为孙嘉遇的技术一向很好,车开得相当平稳牢靠。
    “你是不是困了?”
    他没有回答,靠路边停车,伸手按下开关,车门咔哒一声全部落锁。
    “你要干嘛?”我茫然问。
    他从杂物屉中摸出一盒药,药盒上印着“Atropine”。
    我呆呆地看着他吃药,扣子大的白药片,没有水,他就那么干咽下去,药物刺激到咽喉,他伏下身呕吐。除了那片药,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Atropine?阿托品?我忽然反应过来,去摸他的额头,被他伸手挡开,厉声道:“别碰我!”
    我条件反射一般缩回手。
    他弯下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背对着我躬起身体,车厢里只能听到他大口大口的吸气声。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眼泪刷刷就下来了。
    时间象过了一世纪,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虚弱地对我笑笑,“你别怕,是胃痉挛,一会儿就过去了。帮我给老钱打个电话。”
    我的手直哆嗦,连着拨错几次才算接通。
    他对着话筒说:“老钱你赶紧通知货主,这几天千万别从仓库提货,过了这个风口浪尖再说。”
    老钱还在啰嗦,他已经扔下电话。下面的发作似乎更痛苦,他出了声,身不由己攥紧我的手,额头上全是汗。
    “喂!喂!小孙,你怎么了?”老钱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清楚楚传出来。
    到了这会儿,我反而镇定下来,拾起电话报上我们目前的位置。
    “知道了,我现在带车过去。你记得锁好车门,千万不要出来。”
    我想替他把座椅放平,孙嘉遇按住我的手,“别!”他朝窗外使个眼色。
    我抬起头,全身血液几乎凝固。车外有可疑的人影在晃动,还有人趴在玻璃上往里看。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和老钱都强调车门落锁,这辆车实在太扎眼。
    想起附近常有车主被洗劫一空的传说,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他安慰我,“别怕,最多把现金都给他们。”
    我反问:“他们要是劫色呢?”
    孙嘉遇象是缓过劲来,又开始胡扯,:“那还用问?把你双手奉上,自己赶紧逃啊!”
    我气得直笑,他从来不肯好好说一句话。
    半小时后,老钱那辆白色的标致旅行轿车终于在视野中出现。
    他跳下车,用力拍打着我们的车窗。看到同行的还有三名高大剽悍的乌克兰人,我的心方才落回原处。
    “小孙你没事吧?出什么乱子?”看上去老钱也很紧张。
    “海关的老大换了,原来的投资全废了。”孙嘉遇已经换到后座上躺着,气息微弱,听得让人心疼。
    老钱恍然大悟:“我说呢,今天市场里到处都是税警和警察。”
    孙嘉遇一下坐起来:“坏了!莫非三家联手上演廉政风暴?”
    “不会这么衰吧?”
    “宁可信其有,这也不是第一次。马上跟他们说,所有仓库今晚全部转移。”
    “行行行!”老钱不停点头,“我去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
    “我跟你一块儿过去。万一这回来真的,肯定是大动作。”
    我坐在旁边迷迷糊糊听着,心里直犯嘀咕:上帝啊,怎么这么象贩毒集团啊?
    打完电话,孙嘉遇又用俄语和那几个当地人嘀咕一会儿,回过头安排我:“赵玫,跟车先回去。”
    我惦记着他刚才的难过,死活不肯走:“我和你一起去。”
    他烦躁起来:“你甭给我添乱成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瞪着他,忍不住就哭了。自从认识他,我的眼泪多得象坏掉的水龙头,止都止不住,而且说来就来。
    老钱过来打圆场,塞给我一把钥匙,“别哭别哭,回我们那儿等着,小孙是心疼你,听话!”
    “老钱”孙嘉遇极其不满。
    “邱伟今天又不在,她去没关系。”老钱不让他说话,拉起他走了。
    我回到他们的住处,先是坐在客厅里等,往家里拨电话,维维照例不在。后半夜实在顶不住,走到楼上和衣躺倒。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五点。孙嘉遇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一头栽在床上,半天一动不动。
    我拉过被子盖他身上,摸他的脸,冰凉,手也凉得象冰块。我有点害怕,忍不住摇晃他,“脱了衣服再睡,给你热碗粥?”
    他摇头,手脚麻利地褪掉外套,打着哈欠钻进被子,搂着我梦呓一样的说:“乖,别乱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不出五分钟,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人已睡熟。我却闭着眼躺了很久,再难入睡,于是从他怀里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卧室。
    老钱正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狼吞虎咽,我把昨晚煮下的牛肉粥盛一碗端给他。
    他笑着说,“行啊,玫玫,看不出你还这么贤惠。”
    他叫得如此肉麻亲热,我非常不适应。我忘不了第一次见他时,那只停在维维肩膀上的手。
    说起来老钱也曾是某大学的俄语讲师,言行举止却有一种说不上的猥琐,或许是我多心。
    我往旁边挪了挪,问他:“嘉遇的病,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一遇精神紧张或者情绪不好,他就颓了。话说回来,做我们这行的,就没几个肠胃正常的。”
    “怎么会这样?”我奇怪。
    “三餐不定时啊,姑娘。”老钱苦着脸说,“早餐来不及,白天在海港吹一天冷风,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城,一天的饭都攒在晚上一顿解决,又老是提心吊胆的,不落下毛病才怪。”
    我听得心里揪着疼。这些事,孙嘉遇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平时只见他不把钱当回事,没想到这份钱挣起来如此艰难。
    他总是跟我说:你自己的功课都管不过来,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昨晚你们干什么去了?”
    老钱瞥我一眼,“小孙没跟你说?”
    我摇头:“他刚睡了。”
    老钱喝完粥,原来灰败的气色添了点油光,兴冲冲地说:“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换了几个仓库。知道我们把货放哪儿了?”
    “我哪儿猜得到?”
    “知道你猜不到,没人猜得到。嘿,就在市消防队的车库里,塞点儿美金他们就把消防车开出来腾地方了。”他乐得合不拢嘴,“你别说,那两次火警还挺值,居然拉上这个关系。”
    我没说话,专心听他一个人炫耀,可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所以才会急着讨好我。
    女人对不爱的男人,一向判断准确;遇到心仪的人,智商就自动归零。
    不过我也很疑惑,清关公司和货主之间,采用的是包柜包税的方式,货主按货柜数量交纳费用,清关公司帮助通关,如果货物被罚没,损失的也是货主,和清关公司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说出我的疑问,老钱嗤一声笑出来,“你想得太简单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一个集装箱,通常值七八万美金,说没了就没了,货主不会善罢甘休。”
    他耐心对我解释,乌克兰过高的关税,已经把灰色清关逼成了进口商品的正常途径。如果认真清查,七公里市场的中国货,几乎都能找到逃税走私的证据。
    为了帮助货主逃税,清关公司一般采用低报货物数量、更改货物价格和名称的方式,这是不能见光的手段,所以通关后货主拿不到任何官方的清关单据。
    以前清关公司和货主的交接地点,通常在港口。因为出了海关,就不再是海关的管辖地盘,可从港口到仓库这段运输路程,却是最容易被税警和警察盯上的地方,在这里被查到,也会被没收全部货物。
    货主们吃过数次大亏,后来就开始要求在市内仓库交接,因此如今的清关公司,还要负责货物的运输。
    “越来越难喽,”老钱感叹,“以前的好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凝神细听,努力捕捉着每一个信息。因为想了解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孔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要是真出了事,会怎么着?”我追问。
    老钱想了想答:“斯文点的,大家好说好商量,都要做生意,谁也不愿出事对吧?可能一家一半损失”
    “不斯文的呢?”
    “那就难说了。我们被人拿枪逼过。”他指指太阳穴的位置。
    我打了个冷战,觉得腿软,慢慢坐下来。今天的咖啡苦得不能忍受,我连丢进去两块方糖。
    “为什么做这行,因为钱来得快?”我无法理解。
    他仰头打着哈哈:“我只能做这个,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就是我。至于你们家小孙,那是个longlongstory”
    老钱蓦然住嘴,因为孙嘉遇站在厨房门口。
    “你和她胡说什么?”他皱着眉头。
    “你们吃,慢慢吃啊,我出去办点儿事。”老钱笑笑,站起身回避。
    我奇怪地问他:“怎么不睡了?”
    孙嘉遇坐下来摸着肚子,“饿得睡不着。”
    我把粥重新热过,又煎了两个鸡蛋,倒上点生抽和醋,一起端给他。
    他搅着粥里的牛肉粒看半天,闷头喝两口,才整整表情:“昨天的事,对不起,我说话太冲了。”
    我没说什么,低头走开
    “真的,我都说对不起了,你就开恩对我笑一笑行不行?”
    “我没生你的气。”我低声说。
    “那你拉着脸做什么?”
    “就昨天看你那样,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断断续续地说,眼框里掉出两滴眼泪,背着他抬手抹去了。
    我的喜怒哀乐,一直都是由他控制,我早已经放弃。
    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摩挲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你看我好好的,哭什么?别哭了”
    我还是垂着头不说话,想起大门钥匙还在裤兜里,取出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摊着手心依旧伸在我眼前:“你留着吧。”
    我愣了一下:“太危险了,你怎么能随便把钥匙给人?”
    在乌克兰的中国商人,因为彼此之间都是现金交易,所以个个把门户安全看得比天还大。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受用的。
    他斜睨着我,指指自己:“这里什么都没有,除非你见色起意。”
    我想笑,却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忙把脸转到一边。
    他扳过我的脸:“怎么又哭了?”
    我呜咽出声:“人家是心疼你,不想看见你受罪。你当面就给人难堪”说完自己也觉得肉麻不堪,眼泪立刻就收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乖,不哭了。”他胡乱吮着我脸上的泪珠,接着不停地抱怨,“哎,我说,你怎么是个泪弹啊?”
    我用力拍打他的背,啼笑皆非。
    饭后孙嘉遇送我去学校。
    他的宝马就胡乱停在院门外,车门半开着,居然没锁。我乘机啰嗦他:“你什么记性?”
    他自知理亏,也没说什么,但拉开门一看,我们两个登时全愣住了。
    司机座椅居然没了!
    “靠!”三十秒错愕之后,他把手包狠狠掼在地上。
    我则开始大笑,真是,这世道什么稀罕事都有。
    老钱早已出门,他又急着出去办事,只好拿把椅子放在空档处。
    我坐在副座上,看着他痛苦不堪地起步刹车,那把椅子跟着前仰后合,他一次次撞在车玻璃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嘿,该吧。”我幸灾乐祸,“谁让你那么招摇,非要开辆宝马。开宝马的能有好人吗?”
    他咬牙切齿地回应我:“赵玫,你当心,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我哼哼着说:“我才不在乎,反正每次腰酸腿软爬不起来的都是你。”
    他狠狠在我脑门上弹个爆栗,我奸笑着跳下车跑了。
    回到教室,才感到睡眠不足的痛苦。一个接一个呵欠,两眼泪汪汪地几乎睁不开。
    一个多月过去,市面上一片平静,除了海关需要上上下下重新打点,孙嘉遇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们如临大敌紧张了一段日子,见诸事太平,又开始恢复常态。
    我和孙嘉遇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他开始带我出入一些朋友的聚会和娱乐场合。我这才发觉,他一直玩得很疯。
    他每天的睡眠非常少,经常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到市区,那些狐朋狗友一声唿哨,又结伴去卡奇诺赌场玩到半夜,第二天一早照样六点起床,然后开车去港口。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因为语言和背景的不同,电视、报纸统统绝缘,又无法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圈,平日压力既大,这些中国商人日常的娱乐,只剩下赌博一条路,还有一个减压的消遣,就是泡妞。
    奥德萨最大的卡奇诺,有一半的侍应生会说中文,可见中国顾客在这里的比重。
    发牌员里也有女性,穿着统一的白衬衣灰马甲,冰冷而专业,并非我想象中的艳女。真正的诱惑,是那些整日流连在赌场内,穿着暴露的女性客人,种族繁多,容色各异,是一道极其养眼的特殊风景。
    孙嘉遇明显不好赌道,每次五百美金,输完了立刻就撤退,没有任何流连。除了特别场合,他这个人又几乎滴酒不沾,唯一可以被人利用的弱点,恐怕只有美色。
    他在卡奇诺里人缘极好,那些洋妞儿经常无视我的存在,扑在他身上腻声叫着:“马克马克马克”水汪汪的大眼睛瞟着他,更是恨不得当场生出两把钩子来。
    孙嘉遇似乎很享受这种左搂右抱的艳福,从兜里取出一叠十美元的纸钞,一人一张,雨露均沾,招来一片尖叫,好像他是圣诞老人。
    我冷眼瞧着,勉强压抑着怒气,不想当着朋友的面给他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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