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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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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恨才怪呢!一场人命官司输得如此不明不白,一个小巡警出庭作证前,又失踪得那样蹊跷。加上一个有心为部下讨回公道的副探长,还跟着吃了“挂落儿”,稀里糊涂地背了个停薪处罚

    更可恶的是,对那生死不明的年轻巡警李小柱,上头明显地根本就不想认真追究。开始甚至推说,这是“意外失踪事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不该算是“殉职”,可该不该算是个“擅自脱走”呢?

    严大浦上上下下地陈情,最后还是跟杨副署长婉转地讲了一番“对下安抚军心”的必要,才给李小柱的父母,特批了五十块大洋的“慰问金”,事情打发得不了了之。

    尽管谁也怕被砸了饭碗,敢怒不敢言,可心里边儿的感受却是一样的——想必今后,自己这些地位卑微的“臭脚巡”们,生存处境更不如前。谁还敢出头儿为同伙们凭理说话?真不由人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来。

    

   

    第二十三章

    不久,那位“北平小包公”金屋藏娇、挥金如土的种种隐情,便被这些连买鞋跑街都缺钱的小巡警们,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什么时候,他会布衣长衫地提着自己的那只旧公文包,装模作样地坐着辆黄包车下班回家。

    东城沙滩附近一座种着两棵枣树的小四合院里,住着他那位拖着三个孩子勤俭度日、脂粉全无的黄脸婆原配。

    每当月上枣树梢头,一个西装革履,礼帽遮沿的时尚男人,便会从这小院的后门溜达出来。然后穿过两条胡同,钻进一个带车库的漂亮小四合院儿里去。

    这漂亮小院儿名义上的主人,便是颇有名气的梨园旦角白艳梅。这位女伶人一个月的包银是多少大洋,家里使唤的佣人叫啥名字,每天下午几点钟叫包月的黄包车送她去剧场,夜里几点钟从外头应酬回来,连她晚上跟那位王大法官两人偷偷驾上洋轿车,大都喜欢到城里的哪几家馆子去吃夜宵无一不被那些终日里走街串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臭脚巡”们,打探得分毫不差!

    终于,也到了巡警们出上一口恶气的日子了。

    

    

    那天,照样是摇身一变成了个花花公子模样的王玉农,跟着那浑身法国香水味儿浓得熏人的白艳梅,在十条一家专做扬州菜的馆子里,包下绠纱灯罩下一片温馨的小单间。店伙计给煨上了一品紫砂汽锅鸡,烫着两壶陈年绍兴酒

    真是良宵苦短,他俩经常是从夜里一点泡到凌晨五点,才会依依不舍地分手。

    白小姐二十初头正当年,是个娇艳欲滴、人见人爱的角色。她一个小戏子,图靠得上的,也就是青春这几个年头儿。如今幸运的是,肯下本钱,连车带房子养下自己的,还不是那种连嘴巴里面哈出的馊味儿都叫人恶心的糟老头子。

    这位场面上以“铁面无私”闻名古城的王大法官,关起门来还真是个专一不二、多情善感的少壮男人。白艳梅也是真心实意地与他百般恩爱、竭尽温柔

    打破了这一场瑶台美梦的,还就是那些平时谁也没有放在眼里的埋汰小人物。谁要是真的伤了他们的肝,挑了他们的胆,那你就等着,等着在劫难逃的那一刻,早晚降临到头上——

    几个巡警敲开了包间的门。这王大法官虽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但自己因为“官声极佳”,心理负担便也就格外难以承受了。

    进屋来一个领头的年轻警官,说话彬彬有礼、吐字清晰:“王法官,您停在店门外面的那辆车子,与警方正在搜寻中的一件重要的犯罪物证极为相像。涉及到的是,半年前一名现役巡警的被绑架失踪案。方便的话,有劳您跟我们一起出去,做一下必要的核查。小姐,多有冒犯,请您包涵——”

    王玉农一听便本能的意识到:老天对自己的审判,许是时辰到了

    

    

    王玉农在那位警官“恭恭敬敬的陪同下”,绕着回廊往店门外走去。白艳梅想了想不放心,拿起轮子留在包间的呢礼帽,一溜儿小跑地也追了出来

    恭候中的几名警察,正在一个胖乎乎的警官指挥下在轿车边儿成了个半圆,他道了声“王法官失礼”。立马就要求王玉农亲自打开那辆墨绿色道奇车的车门和后备箱——早已待命在侧的两个警员,拿着手电筒撅着屁股,在里面好一通的搜摸只听到一声:

    “报告严副探长,在后备箱里找到一枚警徽!”

    王玉农早已经认出,这位发号施令的胖警官,就是在法庭上因为没有交出重要证人李小柱的家伙。今儿个这事儿,岂止是“冤家路窄”,人家是“冤家上门”了。

    只听那位严副探长用毫不惊讶的口气,拉腔拉调地问:“是吗?上面的警号呢?”

    如此这般地一通例行公事的寻找“犯罪证据”,王玉农心里面猛地涌起一股子哭笑不得的自嘲的辛酸——自己,不就是这样一个以“只重证据”而美誉全城的法官吗?!

    这世界上,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首先应该明白的浅显道理,那就是:天下的人,谁都不会比自己傻!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几架照相机的镁光灯“嘭、嘭”地,把王玉农和那吓得直往他怀里扎的白艳梅,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

    新闻界还能不喜欢这样的男、女主角?都是可以在全城掀起一片关注和好奇的名人啊!就算是没有那一桩什么“现役巡警失踪案”一说,单是桃色新闻这一栏,就别提有多好看了。

    王玉农并没有当众辩解这辆道奇车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就是对警方坦白了它的出处,也同样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那藤永商事的日本人,是好惹的吗?前脚,你供出了他们当初跟自己私底下的勾结;后脚,你的一家老小八成会跟那个叫李小柱的什么“法庭证人”一样,消失得毛发不剩、踪影全无

    他对身边抽动着肩膀,掩面痛哭的丽人嘱咐说:“对不住你了,艳梅。缘分一场,最后帮我办件小事儿。前些日子,我让儿子练习写大字的一摞描红本子这会儿还撂在你家里呢。费心找出来,你帮我亲自交给他的书法先生。那人过去是我同学,会好好照顾我儿子。地址就夹在本子里面。还有,你一定要代我转告那位朋友,我的儿子长大了,跟他一样去做个教员。我王玉农家的人,世代永不再当法官。”

    

    

    王玉农默默无言地接过白艳梅递给他的那顶礼帽,重新戴在头顶上,准备跟随了警官们一道,去今晚该去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辆遮挡着窗帘子的黑色轿车,突然从后面开到这一大群人身边的马路上,车窗里伸出一支黢黢黑的枪口,一枪就击中了王玉农的眉心!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围观的记者和闲人们吓得四下抱头鼠窜。严大浦和手下的几个警察,全体“训练有素”地迅速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高一寸

    那暗杀者连第二枪都不放,没有挂牌儿的轿车卷着尾烟,扬长而去

    当人们都确信危险已经过去的时候,又战战兢兢地回到原地,在仰面朝天、死未瞑目的“北平小包公”身边,团团围成了一个圈儿型的墙。醒悟过来的新闻记者,开始把照相机冰冷无情的镜头,瞄准在又一个牺牲者仍然温暖的躯体上

    镁光灯再次“嘭、嘭”地闪耀起白光的时候,大浦在记者堆里,无意中看到了小町那张表情兴奋而又紧张的小圆脸儿。无可非议,那是属于她的职业快感。

    严大浦的心里,骤然涌起了一股酸涩——又是一条依然还很年轻的生命!明天,关于这条生命结束的故事,又会出现在大小报端。

    这场连紫姨都未曾知晓的“阴谋”,却是自己一个人充满复仇欲的“杰作”。唯一不曾预料到的是,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又是哪方的神圣呢?作为军人出身的警官,严大浦无法否认杀手高度专业化的射击水平。可能性只有一个:

    藤永商事为了杀人灭口,迅速结果了这个已经显得碍事的中国法官盟友。

    但是,自己还能得到他们的所谓“犯罪证据”吗?又如何能够去继续追究所谓的“犯罪证据”呢?

    一个中国警察的悲哀啊

    

    

    久违的牌局,又在十九号院儿里那间优雅、温馨的小牌室中凑齐了全体牌友

    曾佐从身边的皮包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摞小学生练习大字的描红本。

    今天一早,是个有钱人家女佣模样打扮的年轻女子,把东西送到了他的律师所来的。女子那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说是王玉农先生临终前所托,自己就是按着地址,找到曾佐大律师的

    曾佐一猜就中:这女子,便是被报纸上大写特写的北平名伶白艳梅本人了。也难为了她的一片痴情,念念不忘地履行了亡灵生前的嘱托。

    曾佐当着紫姨和朋友的面,翻开了那摞描红大字本,里面夹着的是四份口供笔录和一封短信。

    王玉农在短信中说,自己知道,早晚是要对这桩案子“有个交代”的。在审判巡警周常贵的那桩官司期间,他曾经秘密地提审过当时被拘留的“四大公子”,也分别录下了他们的口供。

    每一份,都有他们本人的签名和手印

    “这几份供状,就是一把双刃之剑。如果它们曾经为我带来过一夜千金,也就同样会为我招致顷刻之间的灭顶之灾——未来的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我的父亲曾经是个落魄的前朝举子,为人捉刀代笔,写了一辈子的状纸。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小我便见得多了你却是挺身为弱小者伸冤的义士仁人,在人格与良知的较量中,我王玉农,永远也不是你曾大律师的对手”

    显然,一度沉沦于富贵温柔乡里的王玉农,从来也没有真正地陶醉过。他从始到终都很清醒——无论是选择正义,还是选择堕落,自己最终只会得到同样一个覆灭的结局。

    面对无情的现实,他早就想到了唯一一种“事后的抗争”——把全部真相,留给一个比自己更勇敢、更智慧的人。

    

    

    个强奸杀人犯的自供,毫无保留地描述出了他们对周小月整个轮奸施暴的过程。那字里行间,甚至流露出一种虐待的快感:从如何在皇粮胡同口,截住了刚好下课回家的周小月,如何把她强拉到那个废马厩里,如何用她的底裤塞住了她拼命撕咬、叫喊的嘴

    然后,然后,然后禽兽们甚至在发泄过后,仍然要把一副旧马鞍垫在姑娘的身体下面,用搅拌马料的粗糙的木棒,致使一位花季少女的鲜血,染红了那个悲惨的深夜

    严大浦双手交叉在肚子上,铁青着脸说:“这下,咱可以结案了吧——”

    紫姨却发出了低声叹息:“一辆着火的柴车,顺山下坡,怕是刹不住了被我唤醒的,不是一只老猫,而是一只母狮子。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次,还是我来设法刹车吧——我明天就去就去”

    孙隆龙、秋姗、严大浦和曾佐,甚至包括小町,谁都没有见到过今晚这副模样的紫姨——她面色苍白,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尖在不为人察觉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个时候,连续三声枪响,稍后,又是一声一共四声枪响,划破了皇粮胡同沉寂的夜,清晰地传入了十九号院的小牌室!

    所有的人,霎那间都屏住了呼吸这枪声,就如同为紫姨刚才那令人不安的预言,做出了更加残酷的注释:应该停止的流血,却还在继续着。

    一辆着火的柴车,顺山下坡疯狂地滑行,它是刹不住了

    

   

    第二十四章

    就在皇粮胡同十九号院斜对面的一堵院墙脚下,倒下了藤永浩、杜志岩和杨统三个恶公子。他们分别被人击中了心脏或后脑,当场毙命。

    还有一个人,也倒在血泊里,被从正面击穿了肩胛——此人居然是高法院长夫人朱雨馨?!

    因为离案发现场很近,当严大浦等人迅速循声出现在枪击地点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先于任何人的。

    秋姗马上就为痛得失去了呻吟声的院长夫人,采取了紧急止血的措施。不到半个钟头,一辆汽车就载着秋姗和她的伤员,向距离最近的一家祥和医院驶去

    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除了很快就被严大浦找到的两颗手枪子弹壳之外。

    

    

    第二天,出现在报端的有关报道,对钱公子的侥幸死里逃生,多少表示了庆幸。对高法院长夫人的不幸受伤,舆论同样猜测纷纷。人们寄希望于她的康复,因为她将是唯一的凶手目击证人。

    严大浦作为负责刑侦的警方官员,在堆满了鲜花、果篮和慰问礼品的高级单人病房里,当着朱雨馨的丈夫——高法钱院长的面,询问了案发当时的情况。

    一切都显得合乎常理:那天晚上,藤永浩来约钱公子钱胜晓,说是被家里关了这么久,要和杨公子杨统、杜二公子杜志岩几个人一起,到皇粮御膳房去喝酒。藤永浩说,店家今天从天津运来了新鲜的对虾。

    四个公子一直在馆子里呆到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店主早都该打烊了,也不敢催这几位老常客结账走人。

    因为早就耳闻警署丢了枪,加上几天前王法官被枪击暗杀事件,朱雨馨对儿子的迟迟不归很不放心。她亲自带着一个贴身的女仆来到皇粮御膳房,催促儿子回家。

    当她来到饭馆的小单间时,看到那三个男孩子已经醉得满嘴胡言乱语,弄得到处杯盘狼藉。

    自己的儿子,则干脆躺在地板上酣然入睡,完全不省人事了。

    夫人只好亲自劝说那三位公子赶快回家,让自己的女仆在包间里照顾儿子钱胜晓。她见那三位公子似明白非明白的,把前来扶持他们的伙计都呵斥到一旁去了,便拿出长辈的威严,训斥了几句,然后亲自送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店门。

    杜二公子突然在门外扯住她说:“伯母我我有话对您说——”

    院长夫人对严大浦说,当时,她只好陪着三位公子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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