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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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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小子,还敢藏着家伙来见官呀!小赤佬,你他妈的神气个屁!听着,这四九城里的黑道大哥、二叔官爷我见得多了!今儿个不想开腔是吧?那就在我们这儿蹲一宿也不赖。来人,把这胆大包天的上海瘪三给我押下去!罪名——非法携带枪械刀具,蓄意袭警未遂,人赃俱获!”

    “别、别我再也不敢了!探长大人您就饶了小的这一回,我把知道的事儿,通通告诉大人您呐”

    严大浦听着陈小宝,一口本地的油腔滑调,已经学得八九不离十,差点儿又笑出声来。这孩子显然不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自己调教得像个北平小混混了。

    一个大个子刑警弯腰,把陈小宝活像抓小鸡似的,从地板上提溜儿到椅子上,供探长大人接着问话:

    “这就对了!做人嘛,干嘛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说吧,都看见了什么事儿?”

    陈小宝却又表现得不知所云了:“其实我也没看见什么好像就是有个小偷儿,突然抢走了姐夫挂在前衣襟上的金药盒子”

    严大浦眼睛一亮,故意追问:“我怎么听说,是块怀表呢?”

    “也许是块怀表吧我也没看清楚。”

    “别这么含含糊糊的,小子!到底是怀表,还是药盒子?”

    “八成是是个像怀表一样的药盒子。我真的没看清楚啊,探长大爷——”

    “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姐夫‘也许’会把个小药盒子挂在身上?他得了什么说犯就犯的毛病,非要随时吃药不可?”

    “就是,对——啊!您老说得对!俩月前,戎大夫被我大姐请到家里来喝茶,他就”

    “戎大夫?就是不久前搬到你们隔壁二十六号来的戎冀戎大夫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戎大夫。听说人家可是北平一流大医院的主治大夫呢!他给我姐夫又听心跳,又摸肚子的,问得可详细呢。后来”

    “后来戎大夫还跟你姐夫说了什么?”

    “后来我没细听,净是些挺专门的词儿,什么‘早搏’、什么‘不全’的。您知道,我大姐出嫁前,就是戎大夫他们医院的护士。好像我大姐忒担心,可还一个劲儿地安慰我姐夫‘不要紧’,‘有特效药’姐夫打那儿以后,每天几次按时吃药,还特地把怀表换成了一个小金药盒子,经常挂在身上。”

    “有多久了?”

    “快两个月吧。听说戎大夫过去就给我姐夫看过病,他们早认识。戎大夫搬到皇粮胡同不久,就到我们家来串门了”

    “你还有没说的事儿!对不对?”

    陈小宝的脸有点儿泛白了——他真正不敢说出口的,的确不是跟什么大夫什么病有关的一切。他不敢说的是,哪路的贼子出手抢走了那个金药盒子——其实他看见了,也认出来了

    “是不是怕有谁会因为你软蛋、松包儿,把实情告诉了警察,以后做了你?”

    陈小宝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严大浦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小宝,想必你也有难言之隐,今儿就先聊到这儿吧。只是劝你尽早跟着你爹娘、奶奶和二姐,回上海去吧。这北平城多少老权新贵、三教九流、十八山头的,真不是外来人好混的地界儿。金盆洗手,别再跟着张九那种人”

    就在提到“张九”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小宝脸上迅速掠过了一片惊恐,并没有逃过严大浦那双职业警探的眼睛——

    

    

    说到张九这人,大浦跟他打过些不大不小的交道。那人四十正当年,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年龄。据说他做人做事,一向讲究“兔子不吃窝边草”。住在皇粮胡同,却从不允许手下人对左右邻里胡作非为、横行霸道,做出什么出常轨、遭非议的事来。他甚至公开还放出过话来,说自己从来有心尽责地“护着皇粮胡同的街坊,不受外人的欺负”呢!平日倒也真是与居民住户,保持着相安无事的正常关系。

    大浦想到,自从认识了陈小宝,交好了陈招娣,张九会不会过去自己不曾意识到的一种“抱负”,开始在心底“蠢蠢欲动”了呢?

    毕竟,高家的二十五号院儿,也是皇粮胡同里屈指可数的一处好房产。加上副市长那位风情万种的狐媚小姨子,正是“江山美人皆难舍”。

    坐在紫姨的小牌室里,严大浦心猿意马地想着张九和陈招娣那乱糟糟的事儿,也没心好好玩儿牌。

    曾佐一直阴沉着面孔,又在令人眼花缭乱地洗着手中的纸牌。紫姨一边给小点儿梳毛,一边含笑欣赏着曾佐独到的技巧。

    孙隆龙咬着小町的耳朵:“大律师梳不顺自己那一肚子的乱毛了。”

    小町一缩脖子闪开来:“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呐!”

    孙隆龙不服:“不信你待会儿看着吧。今儿下午我就在御膳房门口,看见秋姗姐姐跟那个姓戎的大夫一起往里走呢。人家岂止是一起喝茶,这不明明是在一块吃酒嘛!”

    小町听隆龙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问题了:“曾律师可知道这些?”

    “兴许知道了。”

    小町一把抓住隆龙的一只耳朵:“是你告诉曾佐的?是不是?你给我——招!”

    孙隆龙疼得龇牙咧嘴:“对不起,对不起”

    到现在,只有秋姗一人迟迟没有按时来玩儿牌。

    “你们谁也别误会——是我批准你秋姗姐,跟那位戎冀大夫去吃晚饭的。”

    这话表面上是说给小町听的,谁都明白,为的是解释给她身边坐着的那位小心眼儿“大讼棍”。小町见自己的娘老子,居然也不护着“自家人”,更不高兴了:

    “妈,您老糊涂啦!谁知道那个姓戎的,是个什么东西。”

    严大浦倒是有点儿幸灾乐祸,斜眼看了平日里的“死对头”曾佐,用懒洋洋的口气说:

    “就是因为不知道人家是不是个东西,是个啥东西,你秋姗姐才应该去好好地跟人家会会嘛!老大不小的姑娘了不是?”

    曾佐手里的纸牌“哗啦——”一下子都被他甩到地板上了。屋里霎时一片寂静

    正在这个气氛“非常不好”的时刻,满面春风的秋姗推门进屋,一身浅蓝色的长袖府绸连衣裙和脸上一层罕见的淡妆,使她变得比以往平添了女性的妩媚。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法国香水味道

    秋姗已经感觉到了屋里因为自己产生的异样氛围,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紫姨率先打破了沉默:“秋姗,这个颜色挺适合你!今天你用的香水味道很柔和,是什么牌子的?”

    秋姗特意选择了坐在曾佐身边的位置:“这块料子不就是您前年送给我的吗?香水是巴黎的,什么牌子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是曾佐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曾佐站起身,离开秋姗坐到紫姨的旁边,想点火抽烟。洋火却被他一根接一根狠狠地划断了紫姨亲自为曾佐划着了一根火柴棒儿,轻轻地递到他的眼前。

    这一幕,看得小町和隆龙两个大孩子倒吸一口凉气——真怕曾佐这条轻易不露牙的“大灰狼”,被激出骨子里的血性来,再狠狠地咬上胖大浦一口。

    曾佐似乎被深深吸入心肺的一口三五牌香烟,镇定住了情绪。但他将以往总是投放在秋姗脸上的目光,空洞地投向了天花板。

    秋姗有点不自然地张了张嘴:“我听戎大夫说,高子昂的心脏,的确有些问题。比较频繁的早搏,还有明显的供血不全还说,正是他建议高子昂按时吃药。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因为一点小失误,就突然发生了猝停。”

    严大浦追问:“他有没有对你说,为什么这么凑巧,他也跑到那家电影院,去看同一场电影?”

    秋姗不高兴了:“人家怎么就不能去那家电影院?怎么就不能去看同一场电影?因为那是一部好莱坞的新片《出水芙蓉》啊——副市长一家子能去,他怎么就不能去?!”

    谁都听出了秋姗一连好几个“怎么”,明显地在为自己那位老同学辩解,却又谁都说不出反驳她的理由。

    孙隆龙有话要说,故意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两声:“诸位,我已经摸清了那个抢了高子昂金药盒子的三只手,是归在哪个山头儿的人了!”

    严大浦眼睛亮了:“是不是张九的人?”

    孙隆龙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这胖子怎么什么都知道了呀?!”

    曾佐开始指槐骂桑:“严探长是何等出色的人物,你们俩娃娃如何能够想跟谁喝茶就跟谁喝茶,想和谁吃酒就和谁吃酒?从来以往,值钱的情报是怎么得来的,你们还弄不明白呢!”

    秋姗这会儿听出了曾佐的弦外之音:“曾佐你这是说谁呢?我爱跟谁喝茶就跟谁喝茶,爱跟谁吃酒就跟谁吃酒!”

    眼看着一场聚会即将不欢而散,还是紫姨打了一个温情的圆场:

    “我们如何就不能一起吃一场酒?你们可是好久都没有跟我碰杯了啊——人生苦短,思醉当醉。更何况,佛说,‘前世回眸五百次’方能‘换得今生擦肩过’呢!我们聚在一处玩儿到今天容易么,各位?”

    曾佐发现低头不语的秋姗,眼里含着点点泪光,也不禁心头一酸——这么要强的一个女孩子,还不多见她这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呢!不过,她没有像过去那样,面对自己的蓄意挖苦,直接表现出内心的愤怒,是否恰恰说明了她肚子里“有鬼”?

    

    

    小町马上表现出夸张的兴高采烈,她是真不希望曾佐和秋姗为了那么个半路杀出的什么“同窗”,掰了友情:

    “妈,明天就叫何四妈去买条大草鱼,割两斤肉。”

    大浦连忙提出自己的要求:“要做红烧鱼,可别做那种啥法兰西的炸鱼块儿。没头没尾的,吃着都不像鱼!”

    小町说:“你这完全是心理作用,鱼就是鱼。不像鱼,到了嘴里到了肚子里,它还是鱼!”

    紫姨说:“信不信,心理作用还真的就能把豆腐变成鱼。至少是吃在嘴里像极了鱼。我记得,小时候在杭州的灵隐寺,我吃过一顿好丰盛的大餐——满桌子的鸡鸭鱼肉。我吃完了以后,竟还觉得怪油腻的!后来我父亲才告诉我,这一桌子‘鸡鸭鱼肉’,统统是和尚用豆腐干、豆腐皮、面筋儿、香菇之类做的素斋!竟没有使用一丁点与动物有关的材料。你们说,这人的‘心理作用’,奇妙不奇妙?”

    孙隆龙咧嘴呵呵地傻笑,却发现其他人,都在琢磨紫姨这番“闲话”的内在含义

    心理作用?老太太到底想对我们说啥呢?

    

    

    副市长的尸骨未寒,皇粮胡同二十五号的高家大宅,又报了一丧——陈招娣死在自己的闺房之中。早上,被家人发现时,尸体已经僵硬了。

    接到报案后的严大浦,特地叫着秋姗一起赶到现场:只见被布置得五颜六色的房间里,没有丝毫被扰乱过的痕迹。

    陈招娣被小心地盖在一床翠绿色的软缎被子下面。

    大浦请秋姗上前看看死者身体的外表,既没有生前遭受过暴力的任何外伤,皮肤、口腔粘膜和角膜也都没有呈现出中毒后的特殊反应——看样子,又是一个“心脏猝停”了。

    秋姗低声对大浦说:“送院尸检,让大夫们看看,我的诊断对不对?”

    到底是秋姗,性格中的纤细使她发现,陈招娣的床帮一侧,褥子被什么液体,濡湿了一大块;床底下放着一只洋铁皮桶,里面盛着大半桶清水;还有一只提把大茶壶,大得可不像一件闺房里使用的器物,里面却是空的

    警员正用担架把遗体往门外抬时,陈招娣的一条手臂,就像企图提示什么一样,突然从裹身的翠绿色软缎被子里垂落到外面

    就在那个瞬间,还是细心的秋姗一个人发现:陈招娣的左手腕上,有一个不足半寸的浅浅的伤口。像是用刀片轻轻划了一下,没有留下一点血迹。不注意观察,甚至都很难发现

    在二十五号院儿熙熙攘攘的大门口,秋姗看到提着皮包的戎冀,也站在围观的人群外,正朝自己这边好奇地张望着。她主动走过去,依旧刻意地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用周围的人多少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陈小姐是我的病人,警署就让我顺路先过来看看。戎大夫您这是要上班去吗?”

    戎冀自嘲地耸了耸肩膀:“看样子,今天一到医院,就要直接站在解剖台上了。”

    秋姗“深表同情”地说:“辛苦!我希望您做出的结论能够证明,亡灵的不幸,跟我最近提议她服用的维他命和钙片,没有因果关系。”

    戎冀大哥哥一般地安慰了秋姗一句:“一定不会的。相信我,小同行——”

    戎冀就像是差点儿脱口,把在大学时秋姗的雅号“小花”,给叫了出来。

    秋姗已经几次听到戎冀这样开玩笑,总是觉得自己当年没有被男同学们称作“校花”的荣幸,倒成了不伦不类的一朵“小花”,多少让自己感到哭笑不得。可不得不承认,戎冀这种幽默的恭维,挺讨自己的欢心。

    正在走神儿的时候,她发现,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背后注视着自己是曾佐。也许,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而且一直都在观察着自己和戎冀。

    陈佩兰的母亲在大女儿和小儿子的扶持下,出现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老妇人终于不顾一切地冲着运走了小女儿遗体的车子,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嚎啕

    人群中开始了七嘴八舌的低语:报应!听说了么,最近有人在这二十五号后院墙根儿,子时前后看见有个穿着长斗篷的人影。高挑个儿,说忒像高副市长那位至今生死不明的原配夫人

    这些个议论和传闻,没有溜出正在抢拍照片的小町的耳朵;像只猎狗一样跑来又闻又嗅的孙隆龙,也听到了诸如此类的风言风语

    

    

    这一回,被请到警署问话的,就是高副市长的遗孀陈佩兰了。

    “夫人,我代表市警署的同仁对您和您的家人,表示哀悼。还请您务必节哀顺便。”

    旁边的警官都觉得有点好玩儿——自家这位头头儿在教训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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