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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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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还问我那个陈佩兰咋办?我咋知道咋办?对了,东郊不是有个洋人教会办的啥精神病院吗?咱们就代高副市长尽个心,把这小媳妇送往那儿去做个安置。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成了个呆子,也怪可怜的什么?你说什么——还有个当天晚上坐化升天的奶奶?真他奶奶的麻烦!”

    “嘿,高家有个私人律师是你的牌友,对不对?那你就跟他商量一下,花点儿钱,找人把‘他奶奶的’送哪个寺庙去,叫和尚给做一场法事,再买块儿地方葬了真稀罕,怎么一大家子,咋就死得这么绝户呢?大浦你说,怨不得咱们皇粮胡同的老少街坊都传,那二十五号院儿是个凶宅,八成还真是那么回事哩。”

    严大浦在杨署长的话里,听到了当初自己说过的一句调侃话:高子昂副市长和他的小姨子,到底还是“被吓死的”!

    

    

    戎冀中毒后的二十四小时,真是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医生生病救不了”的滋味。他记得,有人往他胃里强行灌水;后来又有人往他嘴里强行喂药;他只觉得头昏眼花、全身无力,痛苦万状

    迷迷糊糊地一觉睡到天明。睁开眼睛时,他发现床边站着一个护士——当然,她不是那个陈佩兰。戎冀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儿,想起这张其貌不扬的面孔,是秋姗诊所的一位老护士。

    “戎冀大夫,是秋姗医生派我过来照看您。我叫薛婷。您现在的感觉好些了么?”

    “谢谢你,薛小姐。现在,我的血压和心率,指数都在正常值的范围吗?”

    戎冀渐渐回复了作为职业医生的思维方式。尽管他看上去,一下子就消瘦了一圈儿,面色苍白,话音孱弱

    “戎大夫,昨天夜里我被传唤来的时候,看得出您已经出现了脱水的症状。要知道,您连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了所以,我按照常规的治疗,给您补了些液;还给您服用了止吐和止泻的常用药。根据我们秋姗大夫的医嘱,还给您服用了适量的镇静剂现在,您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您不想问问秋姗大夫的情况吗?”

    戎冀看得出,自己身边站着一个多嘴快舌的女人。她居然会直截了当地对我提出如此令人难堪的问题,真是缺乏心理常识的教育!如此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护士,跟当年自己身边那个伶俐、稳重、善解人意的陈佩兰,真是没法比了。可是,显然就是这个不太讨人喜欢的老姑娘,整整一夜看护在自己的身边

    “秋姗有薛小姐这么优秀的护士,我想,当然就可以放心了。否则,她也不会顾得上把你派来照顾我了。”

    “戎冀大夫可真会说话,回答了问题,还顺便恭维了人。”

    “为了我,真是辛苦薛小姐了。过两天,我请你们二位吃顿饭”

    “哎呦——您这会儿还敢提‘吃’呐!啧啧瞧你们,差点儿吃出人命来不是?”

    “可我还是应该问问,你们秋姗大夫,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在做什么?”

    “她?现在很好呀!而且,今天没有什么病人,她正在练习打毛活儿”

    “打毛活儿?什么叫‘打毛活儿’?”

    “就是用毛线编织出衣服,或是其他能穿能戴的东西呗!您居然连什么叫‘打毛活儿’都不懂?对我来说,她打的毛活儿,不过是‘小儿科’的等级。我七岁就会织毛袜子,可对秋姗大夫来说,她却是平生第一次拿棒针。就是用最简单的平针,织出一块平面的男用围巾,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

    戎冀的心不禁一热——秋姗,她是在亲手为我这个患难之交“打毛活儿”,编织一条围巾吗?

    

    

    晚饭过后,夕晖照在已经落光了叶子的葡萄藤子上,铺出了一地金色的花纹

    紫姨和自己的牌友们一起,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请一位名副其实的“稀客”喝茶——两天前的那个晚上,被一大瓢清水就给“洗了胃”的戎冀,面色仍然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小町代表母亲,稍尽主人之职:“戎冀大夫,请问您是喜欢喝咖啡,还是喝茶呢?”

    戎冀表现得淳朴平实:“我是个中国乡下人,我喜欢喝茶。”

    曾佐的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注意的冷笑

    “小町小姐,我知道是您和您的朋友,及时地抢救了我的生命。我向您表示由衷的感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只见戎冀放在桌子上的,还是几盒“骆驼牌香烟”。

    大浦把那天从戎冀手里接过的两盒骆驼牌儿香烟,重新放在桌子上:“戎大夫,紫姨说,您是中国‘难得的人才’呢!只是我感到有点儿好奇,您手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美钞呢?”

    戎冀坦然地回答说:“因为我需要给一位已经回国的大学导师送钱,我就请自己那些手里有美钞、英镑或是马克的病人,向我直接支付洋钱。我总是不停地在购买自己迫切需要的书籍、资料和杂志。”

    大浦对戎冀的解释,表示理解:“那么,这两包‘骆驼牌儿美钞’,您还是自己留着买书做大学问去吧。”

    戎冀的脸红了。他强作镇定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忽然发现身边不远,有一双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是曾佐。

    戎冀看得出,这个人和自己年龄相仿,鼻梁上的眼镜也颇为相似。便不太自然地启齿笑了笑:

    “秋姗大夫对我提到过您,大律师。”

    曾佐也启齿笑了笑:“如果您有需要我的时候,还请开尊口。我和秋姗都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戎冀接口说:“如果不是听说,那位陈佩兰已经神经失常了,我倒是想起诉她‘杀人未遂’,请您来做我的法律诉讼代理人。”

    曾佐似乎终于有了一个报复“情敌”的机会:“假定陈佩兰并没有神经失常,戎冀大夫您也不能告倒她的。”

    “为什么呢?我和秋姗大夫,都是她的受害者啊!”

    “您没有证据,戎冀大夫。”

    “曾律师,此话怎讲?”

    “第一,没有人能够证明,您是吃了陈佩兰下毒的食物,出现了一系列‘自觉的’中毒症状;第二,您没有能够及时提交,您确实中毒的法医学证据;第三,从现场留下的饭菜酒水中,警方并没有查出与毒药有关的任何物证。这与去年送到祥和医院,接受过你们抢救的高子昂夫妇和费阳女士,情况完全不同。”

    “这位和我共进晚餐的秋姗大夫,就可以证明曾经发生的事件,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谋杀未遂。”

    “秋姗大夫说话,同样也需要有事实依据。何况,你们一起喝了一瓶她本人亲自拿去的法国葡萄酒,秋姗大夫也应在犯罪嫌疑人之列。”

    戎冀望着夕阳中这位大律师冷冰冰的面孔,很快就在脑海中分析出对方的这番条理严谨、滴水不漏的讲话,是出于“嫉妒”的心理活动——这就是弗洛伊德曾经阐述过的“性的变位升华”吧?这个家伙恰恰因为“性”宣泄的被压抑,才会将自己的能量“变位升华”成如此思路清晰、口若悬河的专业才华

    戎冀忽然发现,自己跟这位曾佐律师,本质上很有些相像呢!

    秋姗美丽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温柔:“戎冀,记不记得,陈佩兰一共买了三个素馅包子。你吃了两个,我吃了一个。也许,所谓警方没有发现食物曾被下毒的物证,是因为我们俩把‘物证’全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戎冀还是在秋姗的话里,感受到了唯一的理解和患难友情。

    

    

    严大浦窝在一张藤椅里,皮笑肉不笑地开始说话:“戎大夫,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尽管放心。警署今天已经正式结案,我们大家都可以睡个安生觉喽。只是,有一个情况您也许有兴趣知道,就是二十五号院儿里,最后一起惨案的发生时间。”

    戎冀用眼光表示,自己很有兴趣听探长把话说下去。

    “陈佩兰的弟弟陈小宝被他们的父亲误杀,是发生在我们在府上找到了那床绿色的丝棉被和长斗篷的同一天晚上。大概,您也曾听陈佩兰说过,她的祖母虽然双目失明,但耳朵特灵。那天晚上,她也许听清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孙子死在儿子棒下,儿媳妇上吊自杀,下人们倾巢而逃她在屋里,一动不动地等着大孙女陈佩兰来到自己身边,谁也不知道她们祖孙两代之间,最后都说了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说”

    “总之,我得到葛巡警的报告赶到二十五号院儿时,是凌晨的四点钟左右。我看到的景象就是,那位已经坐化升天的老祖母身边,端坐着变成一个木头人儿的陈佩兰。两个小时后,她被作为重大嫌犯,送到警署的审讯室。结果证明,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陈佩兰永远不会恢复神志了,连扎在她手指尖上的钢针都沾了血,她都没有皱一皱眉心。真是可怜见的,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毁了!这个时间,距离你们两位——我是说您和我们这位秋姗大夫收到那一提盒食物的时间,至少早了整整十个小时!”

    戎冀百思不得其解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唯一的盟友秋姗。

    “秋姗,那么那个以陈佩兰的名义,给我送来那只木漆提盒的人,到底是谁?”

    秋姗露出了满脸的困惑,喃喃支吾起来:“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她”

    戎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秋姗啊,你说你没有见过她?”

    秋姗表现得有些委屈:“是她对我说,自己叫小夏。是二十五号院儿高家的下人,是太太叫她给戎大夫,送来在皇粮御膳房买的几样小菜和素馅儿包子呀——”

    戎冀马上追问秋姗:“那个丫头长得什么样子?”

    “小小的个子,整个人长得真是又瘦又小。白白的一张小脸,口齿挺伶俐的不行,我记不清楚了我头疼!”

    戎冀突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装进了一个阴谋。他压抑不住恼羞成怒了:

    “秋姗,你说什么?高府的那个下人小夏我见过,她可是个又黑又壮实的憨丫头!”

    

    

    暮色越来越厚重,十九号院儿里,一时人声寂静,不知名的秋虫躲在什么地方,唱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儿终于,只听小町用幽幽的胆怯的声音说:

    “也许是是那个那个裹着一床翠绿色软缎被子,站在灯芯胡同二十六号院儿后门的小个子女人吧?”

    戎冀简直要被这一环接一环的荒唐游戏,弄得快要发疯了,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个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年月,北平城十天里能有五天晚上不停电,就算奢侈的了。家家户户,洋油灯和洋烛总是必不可少的照明手段。何四妈端来了茶盘和燃着三只洋蜡的黄铜烛台。

    花茶的喷香,立刻弥漫在充满阴郁气氛的空间中。却没有一个人动手去取茶杯

    还是紫姨作为女主人,决意打破眼前的沉闷气氛,她笑着调侃道:“怎么,戎大夫,您对我家的茶,是不是也有些忧心忡忡啊?”

    戎冀这才循声望去——烛光下,那位满头银发熠熠生辉的妇人,她的穿戴讲究得无可挑剔。特别是那颜色的搭配,完全符合色彩心理学的要求,无论是与眼下特定的季节和环境,与她本人的年龄和气质戎冀还是那样习惯性地徘徊在自己的思维方式中。

    他看到,紫姨穿着一身冯雪雁曾经最偏爱的玫瑰红色唐装。一条经过打磨的石榴石项链,在她的胸前闪着深邃的红光

    戎冀突然意识到了,这位神秘的女主人是在用这身服装的颜色,对自己发出了两个“暗示”:

    第一,我什么都知道;第二,我就是你的对手。

    戎冀忽然感到惭愧,惭愧自己平时就不大善于恭维女性。其实,女人还是很可爱的——当她们能够表现出旗鼓相当的才智和幽默的时候原来,北平城除了那些饱食终日、无病呻吟的太太们、怨妇们,近在咫尺的秋姗背后,原来耸立着一位如此精彩的女性呢!

    戎冀微笑了。虽然笑得有点儿谦卑。他伸手为自己端起一杯茶,送到了嘴边:

    “真是好茶,虽然我不精通茶道,但这么沁人心脾的香气,对我这么个习惯于粗茶淡饭的粗人,真是有点儿浪费了。”

    严大浦突然放声大笑——在这十九号院儿里,自称“粗人”的从来就是自己一个人。如今跑来这么个大什么“家”,竟也自称起“粗人”来了。

    紫姨也微笑了:“戎大夫,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也许正是一杯好茶,恢复了戎冀的理性和机智。他回答说:“直觉和经验告诉我,紫姨不需要动用任何物理性的手段,去达到自己的任何目的。因为您是我的同行。我没有说错吧?”

    “不敢不敢,您可是咱们这四九城中的大名医啊。听说,您让一位下肢瘫痪的病人,两寸两寸地恢复了知觉。尽管我也知道,这是大战结束后,一位德国医生为遭受战争后遗症折磨的官兵,治疗精神疾患的一个病例。我仍然认为,您能够举一反三地将它应用于自己的临床治疗,仍然堪称是位妙手回春的人物。我呢,您看不是到现在还坐在轮椅上么?我如果也有幸成为您的‘同行’,您知道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让自己站起来”

    紫姨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丝悲情,这是她的女儿和牌友们都感到陌生的心绪表达。只是不知道,紫姨为什么会对这么个叫“戎冀”的怪人,突然道出自己不为人知晓的一面内心。

    “我有事相求,戎冀大夫。这是我一直感到好奇,但迟迟找不到合理解释的一个问题。”

    “恭候您的指教了——”

    “您能不能给我讲一讲,您对欧洲吸血僵尸迷信的分析和看法?”

    

    

    这下,无论是戎冀,还是在座的每一个人,谁都没有想到,紫姨突然提出了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枣儿”的问题。

    戎冀预感到,皇粮胡同十九号院儿的夜晚,将是漫长的。自己这位神秘的“同行”——对手,即将开始与自己正面交锋了。

    “真巧,我和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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