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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逐鹿 作者:金龙鱼-第5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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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政治地现实。
  说起来,西北官吏地俸禄粮饷已经相当丰厚,比诸帝国四境之内其他省分的官吏,绝对只高不低。 但就是这样,雷瑾及其幕府,也还是必须容忍许多‘规例’银钱继续以种种名目地官场‘陋规’形式存在下去,非但不会将此类陋规裁定为贪赃枉法之举、违法乱政之行,甚至还要在某种程度上予以明文认可,以免人心不稳、政局动荡。
  西北幕府在这点上,其实可以着手去做的事情并不多。 经过历次的整饬革新,西北幕府明文厘订诸多法令条例,在严厉禁止某些‘陋规’延续的同时,也对官民上下默认的某些‘陋规’加以规定、限制、约束,尽可能将各色‘规例’ 有条件的纳入公库帐目的监管,使其公开而有例可循,从而尽可能将那些 ‘陋规’置于监察体制和奖惩体制的制约之下,尽可能缩小了营私舞弊的机会,使诸般种种的‘陋规’存在,处在相对可以控制的境地。
  雷瑾及其幕僚们,其实早就认识到。 官场以及民间地‘陋规’,既然能够一直存在并且代代沿习,就必然有其能够顽固存在的道理和原由,绝非有司严令查禁就可一夕绝迹那么简单。 人非圣贤,皆有七情六欲,如果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政治,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事情。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当权柄政者必须学会与自己深深反感和厌恶的那些人或者事同处共存,才能做到以退为进,以迂回促变革,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为了维系局面地稳定,暂与陋规为伍。 睁只眼闭只眼,难得糊涂,亦是人世间不得已的一例。
  蒯益在西北为官数年,如今已然明了其中地门道,对于形形色色的官场陋规,他早已是见多不怪,处之泰然,毕竟不少官场上的‘陋规’已由西北幕府颁布法令。 在某种程度上予以有条件的明确承认,他蒯益又不是东林党人、复社中人,更不是以清流自诩的儒生或者西北幕府下辖监察院的查访使、审计院的审计官、税课提举司地税务巡检、度支司的稽查使,犯不着对此大唱反调,更犯不着斥责、谴责、唾弃、弹劾或者查处那些忙着赶到驿馆致送‘规例’的官吏和商贾们。 至于民间士庶百姓中间通行的一些‘陋规’,他这位‘判工曹事’就更没有置喙的必要了。 诚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官者各司其职才是本分——移风易俗,革除鄙陋之事,那是礼曹、通政司、弘文馆乃至地方官府的分内职司,刑法曹、审理院、提刑按察行署等衙署也可在各自职掌范围内插手其中,但是工曹衙门既无此类职权也无合适理由,如果他蒯益越俎代庖,擅自越权,那就是犯了官场大忌了。
  蒯益这厢在驿馆门首。 刚自下了坐骑。 就听步声橐橐,驿馆大门中忽拉拉涌出一帮人来。 绯袍锦绣,幞头革履,却是‘提举副使’王良已经闻讯迎了出来。
  两下里长揖作礼,抢着互致寒暄,具道契阔,继而把臂而行,蒯益、王良两个有说有笑,相当热络亲密,一行人很快进入了驿馆。
  两位因为公务繁忙而久未碰面的老友,在王良临时下榻的馆舍中,瀹茗品茶,相谈甚欢,从当前时局谈到西域地理,从风俗谈到民情,从妻儿家事谈到饮食器具,时光悄然流逝,浑然不觉一壶‘蒙顶石花’冲瀹已经七水。
  “七水之后,茶香不减,喉间倍觉甘润,茶味直抵胸臆,痛快淋漓之至,天色向晚,竟是不觉矣!”王良笑向蒯益道,“古浪驿有‘夜未央’所辖‘竹林雅舍’地分号,据说做的番菜颇为可口,兄长可愿一试?”
  西北现时的番菜馆,大抵在武威、张掖、兰州、秦州、长安、重庆、成都、云南府、哈密、亦力等都会繁华之地开张较多,其他地方则较少。 古浪驿城比数年之前扩展了几倍,市面相当之繁华,但此地能有番菜馆,却是完全因了它地近武威平虏堡的缘故;古浪驿又是抵达平虏堡之前最近的一个驿城,许多来往官吏、商贾都要在此地作一短暂的停留休憩,西北时新地番菜在本地流行,自然不会晚于武威。
  蒯益闻言笑答:“贤弟安排就是了。 说起来,武威‘一品香’可能是西北最早的番菜馆,平虏堡的‘江南村’、‘醉琼林’也很有名气。 ‘夜未央’的‘竹林雅舍’还要稍微晚一些,但是后来居上,与西洋传教士经常光顾的‘裕珍园’齐名。 ‘竹林雅舍’的番菜,我也吃过,什么番茄牛尾汤、炸板鱼、出骨鹌鹑、牛排、勃郎布丁、葱头汤、煨黄鱼、牛舌、通心粉雀肉,有些还合口味,有的尝过一次就不敢领教了,只当是尝鲜,吃个新奇吧。 这番菜价格昂贵,一般人也委实吃不起,象‘裕珍园’的番菜大餐,每位至少一块银圆,就是只点些糕点小吃也要每位银毫五角,这还不包括堂彩(即小费)、酒水在内。 一块银圆,足够办三四桌上等的十人大席了,奢侈啊。 想必这‘竹林雅舍’古浪分号的口味,也不会比夜未央总店差到哪里去吧?”
  “这倒没有正经吃过。 ”王良呵呵笑道。 “上次从武威去长安,倒是在古浪吃过‘竹林雅舍’送到驿馆地洋炉鹅和炸猪排,味道还不错。 当时‘竹林雅舍’地分号掌柜很是推介了一番,只是行程匆遽,未及一试,今儿正好与兄长同去品尝一下西洋风味。 ”
  “好啊。 ”蒯益随口应道,又问:“你不是一直在长安坐衙办公吗?现在这个时候。 怎的有空来平虏堡?是有什么紧要地公事么?”
  每年开春,农牧工商署照例都是极忙的。 公务很是繁重,身为提举副使的王良很难拨冗脱身,远离长安的官署。 工曹虽然也自有很多事务处置,但却怎么比不上农牧工商署地繁忙。 因此这个时候,王良离开长安,必然是有什么原因在的。
  “哈,这次是侯爷飞笺来召。 却不知道有什么紧要事情。 我这不是赶着来平虏堡谒见侯爷么?就让衙中‘提举佥事’代为署理衙务了,幸好这人精细明白,很是得力,否则农牧工商署这一摊子事,怕是会出些乱子了。 ”
  王良却也有些疑惑,就这么说着。
  蒯益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是侯爷有什么新地打算吧。 过得几日就知道了。 ”
  话虽如此说,蒯益却想到王良乃是土木营造方面的大才,管着农牧工商署营造科。 侯爷这次将其从长安召回,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而工曹方面恰好与农牧工商署有着密切的公务来往,说不定工曹也将有份参与这次的事。
  是否如此,想必过得几日便知道了。
  是打算营造什么吗?
  蒯益在心底里暗自思忖。
  飞雪带春风。
  雪霰扑扑,打在窗纱上,带着一股子阴寒。 入骨沁肌。
  蒯益、王良在滴水檐下换下油靴和斗篷后,递了名刺签到,便进了值班房坐等传召——平虏侯这会子还未入堂升座,被安排觐见的官员便都得在值班房里等着召见。
  他们俩被安排在同一时间觐见平虏侯雷瑾,这从侧面印证了蒯益几日前的一些猜测。
  值班房内烧着火炕,炕下还有着两个大火盆,人在房中,倒也还算暖和。 蒯益便从自家仆人携来地剔红提盒中取了一瓶雷氏大酒庄出产的‘状元红’本地黄酒,也不使唤仆从,又径自取了值班房里烫酒的一个锡壶儿。 再从屋角棉袱儿包着的暖缸子里。 亲自舀了一大勺儿滚烫的热水倾入烫酒锡壶中,估摸着水面可以浸没瓶颈。 这便将盛了酒的陶瓶浸置其中,又少少添了点水,再盖上锡盖儿,就在炭火上烫起酒来;而王良却也不甘后人,却从自家的藤编提篮里取了几个油纸包,又有几个小食盒,打开来摊在桌子上,不外乎是油炸花生米、五香豆腐干、焦香黄豆、细切的酱卤熟牛肉、炸春卷、去骨糟鹅肉、去骨糟鸭掌这类地下酒小食,打谱儿便是要与蒯益有肉同享,有酒同当,分甘同味了。
  官吏坐等传召,自然是不知确切时候的,有时也许一到即可觐见,有时他们却要等上半天,总要看平虏侯是否空闲以及事情是否紧急而定。 因此在值班房坐等召见,在签押房坐衙办公、在大堂候命办差的官吏们都是一样的章程,在公务闲暇、上值休憩、坐等召见之时都允许各人酒食自便,喝点小酒儿暖身,用点糕点小吃垫饥都是可以的。 这也是有见于西北苦寒,雷瑾体恤臣下幕僚,不顾幕府威仪,无视清流谏议,额外加恩,特意明示下来的上值坐衙章程之一,但一应酒食,概须坐衙、候见地官吏自备,却不会从公中为此开销半个铜子,且还不许贪杯误事。 因此许多有经验的官吏每遇上值轮班或者坐等召见,都会事先备下一些酒食,着随从仆役以提盒、提篮盛了带到衙门的值班房,得闲便用点儿酒食,而且官吏们还往往喜欢在值班房里互通有无,分甘同味,交换自备的酒食,又或者如蒯益、王良这般一人出酒,另一人便出下酒小菜,好似民间黎庶‘打平伙’‘出份子’的情形一般。
  蒯益、王良都从家里自带了酒食坐等着召见,当下便在炭火边你一杯我一筷地吃喝着。 各自说些闲话。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帘子一动,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入值班房。
  走在前面的是挂着西北幕府参军衔、参政衔的堪舆署提领使司马翰,随后而入的则是挂西北幕府参军衔、参政衔地马锦。
  马锦地秘密身分‘秘谍总部总管兼夜枭堂主管’,向来都属于机密事项,对外不予披露,仅幕府内部极小部分幕僚清楚这一点。 即便是蒯益、王良这样地幕府高阶官员。 虽然也隐约猜到一点马锦地秘密身分,但并不能确信。 他们对马锦地了解可以说相当模糊。
  虽然是这样,蒯益、王良在面对马锦的时候,仍是本能的有些疏远。
  而堪舆署提领使司马翰,这位堪舆师出身的幕府高官则多多少少有些神秘色彩,其子司马宜又是军方高级将领,护卫亲军第二军团的‘司马’,可谓是父子双贵。 自然不容他人小觑。
  正在吃喝闲谈的蒯益、王良,见司马翰、马锦二人进来,连忙起身拱手作礼,心中却是一动,隐约有了些猜测——这两位品阶俱高的大人,那可都是真正掌握实权地大忙人,平日里难得碰上一面,且在幕府中的实际地位也比蒯益、王良高出一线。 今儿。 这两位也早早的来到值班房,其中意味就大堪玩味了。
  肯定是侯爷有什么大事,需要召集幕僚问策了。
  蒯益、王良两人心下暗自想着,揣摩司马翰、马锦两人到来的背后有些什么玄机——
  他二人虽然不太清楚马锦此人具体管着些什么重要公事,但是作为堪舆署正印官的司马翰提领使大人,他手上有多大职权。 蒯、王二人却是较为清楚的了。 堪舆署,虽然名义上仅仅是提领督察西北幕府治下的堪舆风水事宜,实际上的权力却是相当不小,譬如规制和督察与山川田地风水形势相关地农耕、畜牧、樵采、伐木、狩猎、取石、挖沙、疏浚、采矿、立城、营造等事项,依照诸般堪舆法例或禁或准、或奖或罚;再譬如审查核准商民开掘采矿的备案申请以及定期不定期的督察等等。 除了与堪舆风水相关的这些事务之外,堪舆署还掌管着一应军民地图以及山川水利、河渠航道、城防驿道、矿场坑洞、工厂作坊、城池屋宇等营造工程图式的勘测、绘制、入档,又受命监管印书馆、书局、印厂等官民商号印刷出售地图之事。 司马翰掌管下的堪舆署,因为其职掌地缘故,与工曹和农牧工商署两个衙门素来便有频繁的公事往来,彼此扯皮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少。 蒯、王二人当然清楚堪舆署绝非什么清闲衙门。 司马翰即使有着不少得力的副手和佐贰衙官分担其公事,也是比较忙的。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样的事情,侯爷需要传命召见这位提领使大人呢
  不提值班房内候见的几位官员心底如何揣摩,这几位当下里互相一番施礼寒暄过后,便即围坐向火,各自心里暗自思量揣测的同时,亦在吃喝闲谈当中,巧妙试探彼此的口风,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完全是徒劳,平虏侯事先并没有透露什么风声,都有点儿云里雾里的茫然,头痛着等会集议问策时,该如何言语应对才好。
  雷瑾并没有让手下地几位重要幕僚在值班房久等,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几个人便在近卫地引领下,直抵北房厅堂一侧的暖阁。
  暖阁之内,除了上首端坐地平虏侯外,长史府长史刘卫辰、内记室绿痕夫人也赫然在座。
  几位幕僚略一扫视,心头凛然,看起来事情还不小,忙都抖擞精神,见礼如仪,各自落座。
  雷瑾先自问了一些与堪舆署、工曹、农牧工商署有关的政务公事,司马翰、蒯益、王良三人亦在各自职掌范围之内,恭谨扼要的回了话。
  所谓察人见事,下属幕僚当面回话必有谈吐,若是以公文回覆则必有文案议论,其间便有微妙之分别,迥然之差异:有的据理度势。 明白直截;有地含糊其辞,观望犹豫;有的直言无隐,了无城府;有的文过饰非,支晤搪塞;有的明理灼识,直谏敢言;有的左右摇摆,毫无主见;有的明察秋毫,洞见幽微;也有的周密细致。 成竹在胸等等。 总而言之,一个人地阅历、见识、胆略、心胸、才干、机智俱都涵容在其谈吐举止、文案议论之中;而一个官吏的才具、心胸。 无论其人城府多深,亦会在其谈吐、议论中有所反映流露。 虽说这并不能一概而论,然而窥一斑可知全豹,从一个人地谈吐、议论中剥离那些微妙得只可意会的细节,透视细节背后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再以之衡量下属官吏的才识胆略,却也是自古以来上位者识人用人的常规和抡才正途之一——阅历已多胸有丘壑之人。 不敢说以此看人识人,就能一看一个准,八九不离十,但是要藉此看清一个人的才识心胸,却也至少能有四五成以上的把握。
  但凡上官垂询,下僚地当面回话或者撰文陈述,也必是上官衡量下属才识心胸的机会。 雷瑾今日的问话,以及司马翰、蒯益、王良三人的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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