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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潮汐(gl)-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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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很怀念她在我眼前大笑的样子,那么灿烂而没有防备。她此时已经换上我带来的红裙,鲜明的颜色更衬出她冷而深的黑眸。我在心里叹一口气。
    在片场我看到了安怀。爱穿白衣的男人。今天他仍是一身白,也许是因为第二次见面,不像上次那样让我感觉突兀。安怀看到我们三人,走过来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我看到有某种光从他眼里一闪而过。我一时间不能确定那是因为华新或者柯,正这么想着,安怀向我俯过身来,距离近得让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和体温。
    再过半个小时工作结束,我可以请你喝咖啡吗?他低声说。
    我一扬眉看着这个清秀的男人。我穿着仿佛上个世纪老太婆般宽大的中式衣服,怎么看都是整个片场里最乏味的女人。我一时间摸不透他的用意,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去的时间里,我们三人坐在片场边看一堆人忙着拍一个钻石广告。男人把戒指戴到女人手上,女人幸福地微笑。这样一个简单的场景,居然反复拍了N遍。安怀饰演那个男角,穿着简单的白色燕尾西服,把一旁普通丽质的女演员衬得花容失色。好在导演也不是笨蛋,安怀在整个片子里只出现身影而不出现面容,真正成了一个优雅的陪衬。
    安怀原来是广告模特。我闲闲地说道。
    他的正职是会计师,坐在我右侧的华新说,广告模特只是副业,不过报酬应该比正职优渥。
    看起来你们是很熟的朋友?我问华新。
    他没有立即回答,眼睛凝视着片场里聚光灯下的安怀,片刻之后方才回答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柯一直不作声,默默坐在我身旁抱着膝,不时喝一口之前安怀递给我们的矿泉水。她似乎从来不会好好坐在椅子上,每每要把双脚一并放上来蜷着,并且踢掉鞋子。她今天穿的仍是我的希腊凉鞋,看来这鞋子估计是要不回来了。我在心里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买了双拖鞋,又同时忍不住以职业的眼光打量了半天她的脚。她的脚很美,趾骨修长,脚背纤细动人,让人有对其临摹的欲望。我在脑海里拉出一幅白纸,在其上熟稔地勾勒出她的脚部线条,然后一点点加重骨骼和肌肉的阴影。这想象居然让我感觉十分,于是我停止想下去,把视线投回灯火通明的片场内。
    柯却突然把双腿伸直,肆无忌惮地架到我的腿上。我一惊,转头看她,她正对着我扬一下眉。
    我累了。她简单地说。说完就闭上眼睛开始睡。我听见华新在身侧发出低沉的轻笑。
    你真倒霉。华新说,等她睡醒你才能动了。她只会坐着睡觉,而且如果被吵醒,那真是像打开地狱之门一样恐怖,我劝你不要尝试。
    我这才想起,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柯,她在沙发里睡着而无人过问。我凝视柯熟睡的侧脸,那上面有种猝不及防的孩子气和脆弱,是她清醒的时候深深隐藏起来的。这个小兽一样的女孩子,她甚至不懂得躺下来睡觉,大概只除了雨天在我沙发上因白兰地和疲倦入睡的那一回。她放在我膝盖上的腿并不很重,因为她算得上相当瘦的缘故。我伸手替她理一下滑落的裙摆,盖住她的腿。
    一直到片场所有人都走散,灯光暗下来,柯仍在熟睡。华新有事先走了。安怀在我不远处坐下来,点了一支烟。阴暗的有种落幕舞台般寂寥的片场里,我们三个人无声地坐着。我感觉得到柯起伏的鼻息,她的红裙搭拉在我腿上,如颓败盛开的花朵。她的脚从裙子里斜出,带着青白色的血管。这情景真像一幅画。
    时间持续着,缓慢无声。我忽然希望柯不要醒来。然而这不是睡美人的童话。她醒了,带着仓促的神情环顾左右,似乎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说,你醒了?我们该走了。
    去哪里?柯还没有回过神来,问我。
    我突然有些恍然,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呢?我和柯,将要去到怎样的方向呢?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说,你去黛瑶那里是吗?那我们方向不同。芮敏和我去喝咖啡。
    说这话时,安怀把手熟练地放在我的肩上。我居然并不讨厌他的触碰。但,也不代表我就会喜欢。

  ☆、八、 暗涌

月亮潮汐  八、 暗涌  

    结束了和安怀的约会,回到我安静简洁的两室一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都为之一松。虽然在安某人面前我也谈不上神经紧绷,但毕竟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也许在潜意识里,我还是对和他人的接触怀着某种程度的紧张,至少对大多数人都是如此。除非在特别熟悉的人面前,我一般无法完全呈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带着面具生活。我忽然想起柯,她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欢或者厌恶一个人,都在脸上和身体语言中表露无遗。我不知道这应该算率性或笨拙,但从我的角度看来,只觉得她活得尖锐而步履蹒跚,让我油然而生隐约的怜惜。这也许又是一份不恰当的怜惜吧,我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
    我卸掉让人感觉束缚的内衣,只穿着宽松的对襟衣服,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听电话录音。第一个电话是银行打来的,和我确认账户的余额。我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的款子转到老师的户头上,而银行总在转款之后打来电话进行核对。这是个方便的世界,可以轻易地解决几乎所有的现实问题,除却感情这道难题。
    第二个电话来自黛瑶。我去了柯那里看你们,你们都不在。华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语气平静地说,好像这世界只有我一个闲人。
    我略微有些发怔,黛瑶这样的女人,难道她的生活中还有什么不足?美貌,财富,丈夫,还有一个古怪的似乎是爱着她的女孩。拥有这一切,却依然会感觉寂寥。
    而我从很久以前就确认,我所拥有的,只有我自己而已。只有这具身躯和这个会作画的头脑,还有这颗半麻木却依然会感觉疼痛的心。
    电话里还有一条留言。出乎意料的是,那来自安怀。我已经能够不费力气地认出他的声音,在和他一起喝咖啡然后吃饭消磨掉四五个小时之后。
    嗨,是我。安怀用他好听的男低音说。声音里透着自信,仿佛他知道我必然能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一般。
    周五晚上你有空吗?我之前忘了问你,有一个义拍会,我们都去。我希望你也来。
    留言全部播放结束,房间重新陷入空茫的寂静之中。我坐在床沿,思索片刻。安怀当然是从黛瑶那里拿到我的电话号码。好一个暧昧不清的我们都去,这意味着我会在那里见到四个人吗?我对任何拍卖会早已丧失了兴趣,重复的繁文缛节,虚假的拍后酒会,暗地里的竞价抬价,这些都叫我厌烦不堪。
    但是我会去。反正也别无他事。我的生活似乎从此与这几个人纠缠不清,想到这一点,我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我向往的,只是简单的日子。有你相对,日复一日。但是现在,连你也开始在记忆里模糊不清了,曼因。
    我的心微弱地抽动了一下,迅速恢复沉静。周围是暮色里昏暗的房间,我没有开灯,只是继续坐着。一些情绪模糊地涌上来又卷下去,如潮水般生生不息。我坐了许久,直到终于一无所想。而天在这时已经完全黑下来。又一天过去了。
    星期六,我在义拍会现场遇到了黛瑶和安怀。黛瑶穿了式样简洁的白色衬衫和豆青色裤子,长发在脑后松松束起,束发用的发夹是琉璃做的,泛着晶莹的青黄色,大约比现场的大多数拍品都要贵些。进来之前我在门口取了今天的拍卖品介绍,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现代画作,小册子上说,此次拍卖所得,将全部捐给某个受灾贫困县。我在拍卖会主办人的名字里,发现了华新两个字。对此我倒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我朝他们两人走过去,微笑一下算是打招呼。安怀也立即对我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来。这个男人又穿白,对襟亚麻暗白色衣服,和本白色的仔裤,居然被他穿得很有味道。他对我笑一下说,你今天没穿上次的衣服,不然我们可以算情侣装了。
    都是对襟衣服就能算情侣装?我冷然说,你是雅痞,我只能算民工。说着,我站到黛瑶身旁,接过她递给我的一个信封。
    算是定金。黛瑶温柔地轻声说,余下百分之八十等完工之后再付。
    我犹豫片刻,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昨天我去过一次工作室,结果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柯既然刚做完一个单子,大约也在放假之中。柯修补好的瓶子已经不在工作台上,那幅画还放在原来的位置。整个房间空而且大,充斥着被午后阳光照得发亮的尘埃粒子。我在房间里逗留片刻,随即离开。
    没有柯存在的这个简陋的工作室,不知为何失去了许多生气。我没有来由地觉得。
    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提及,只是问黛瑶,华新呢?
    这完全是多余的问题,我也知道华新此刻一定是和相关负责人员在做准备工作。黛瑶答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因为此时我看到了柯。
    柯的长卷发梳成两个麻花辫子,仍是有点散乱地垂在两肩上。她穿着白色的褶纱吊带裙,套一件半透明底色上盛开大朵猩红罂粟的衬衫,正在神色迷茫地四处张望。她满脸没睡醒的表情,艳丽的女性化十足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只是潦落地透出一丝野性。这样的柯让我想起故乡秋天的那些花儿,秋樱或者其它不知名的花朵,汁液饱满气味辛辣芬芳,在高旷的蓝天白云下兀自艳丽又凋谢。
    我再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若我能为她画一幅画,那一定会是特别的作品。如此闲闲想罢,我又立刻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柯这时终于看到对她挥手的安怀,朝我们走了过来。她的眼睛从安怀和我的脸上一扫而过,直直落在黛瑶的脸上。我不用侧转脸也能感觉到,黛瑶带着她惯有的动人笑意,盈盈看着柯。这女人永远那么亲切完美,我忽然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倦意。所以当柯走近之后,我不动声色地挪到安怀身旁去和他说话,不再留意她和黛瑶。
    拍卖会不久就开始了。一成不变的竞价节奏让我感觉有些气闷,一转头,正看到安怀若有所思带笑的脸。我朝他扬一下眉表示疑问。安某人立即不失时机地说,出去走走?
    我欣然点头。他一挽我的腰走了出去。我们看上去确像一对情侣无疑。
    我不由得想起上次约会时安怀对我说的话。
    芮敏,如果你愿意的话,暂时扮演我的女友可以吗?他曾经这样对我说。
    我从咖啡杯上抬起脸来看他。这个男人有着成年男子少有的清澈眼眸,恳切地注视着我。
    扮演?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谁吗?我想只有喜欢一个人,才需要这样的伪装。我淡然回答。
    他苦笑一下,说,你这么聪明,有朝一日一定会明白。可我不想直接告诉你。任何感情一旦被说出口,就不那么纯粹。你可以当我固执。但这是我唯一做不到的。
    我其实已经猜到了。我咧嘴一笑,说,好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就不和你印证你的猜测是否正确了。不管怎样,谢谢你。安怀说着,低头呷一口咖啡。一时间我们彼此无话,只是默默相对而坐。
    就这样,那个下午我和这个仅见了两次面的男人达成了交往协议。我们坐在肇嘉浜路附近的真锅一楼靠窗的位置,他白衣楚楚,我满脸闲情,在任何经过的人眼里,都只是两个可能关系普通也可能在恋爱的男女。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心里,各自隐藏着怎样的伤痛和期翼。
    周一的时候,我买了一个沙发搬进柯的工作室。沙发是布艺的,明亮温暖的红色。除了原来的红色靠垫,我又买了几个纯白底色上散落红色花朵的靠垫。搬运公司的人把这些零碎东西搬进工作室时,我看到柯的眼神明显流露出瞬间的不快。我只当没有看到。
    咖啡机是上次带来的。所幸这里墙壁上倒也配有插座。我又买了一套迷你CD音响过来。到了下午的时候,房间里开始弥漫着咖啡的香气,以及苏格兰风笛清澈飘忽的声响。我倚在沙发里,继续读梵高的自传。柯持续工作了三个小时,这时也停下来休息,她和上次我见到她时一样,往地上一坐靠着工作台,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要不要过来坐?我试着问她。
    她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片刻之后,我看见她睁开眼睛朝我看过来。我对着她尽可能明媚地一笑。
    柯终于还是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我说,你躺下来睡吧。说着准备起身挪到地上去坐。
    不用。柯冷冷道,我不喜欢躺着睡。
    我看她一眼,决定还是不再劝说她,于是继续保持着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看书。柯闭上眼,双脚笔直地伸在地上。她今天穿着粉色衬衫和及膝的蓝紫色裤子,膝盖以下裸露的腿部被裤子的色泽一衬,白皙里隐隐带着青色。她的脚很美。我第N次在心里如此感慨。我试图把注意力转回到书上,但还是忍不住瞟眼打量柯的小腿曲线,纤细的脚踝,乃至细长而有力的趾骨。
    醒觉过来时,我已经在画板上勾勒出那双腿的线条。人的身体充满语言无法诉述的情绪,而这隐藏的种种情绪,有时并不是那么分明。直到实际在纸上描绘柯的双腿,我才意识到那其中蕴含着至深的孤寂。那是一种拒绝他人触碰的寂寥,我凭借直觉如此认为。
    我也曾经是个不懂得身体之爱的人。我想起来,在那么久的日子里,我不懂亲吻不懂拥抱,我所有的情感都凝聚在目光和笔端。大学时代里我爱过的女孩,我甚至从来没有触摸过她的脸庞。
    只有一次,我在她的小屋给她做模特。那是在冬天。南国的冬天总是阴冷,她开了空调,这在大多数家庭都还是一种奢侈品。我披着红色的丝绸,懒洋洋倚在沙发里让她画我,不时喝一口她为我准备的酒。酒是日本酒,用瓷壶盛了放在热水里温过的,喝来很淡,有种醺然的暖意。她不喝酒,站在画架后面清醒地注视我,而那目光让我醉。
    我想我那次差不多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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