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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神像的碎片(全文完)-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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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符拉季连写的?”我也不晓得我干嘛要明知故问。
  “嗯。”舒宾伤感地跟我解释道,“这孩子十分仔细。割腕时,他坐在一个塑料澡盆里,把流血的那只胳膊放在盆中的铁桶内,桶里还盛着一些温水,因此……现场非常干净,澡盆外面几乎……几乎没有什么血迹。”
  是吗?
  我觉得胸口像是突然被打了一拳似的,很憋闷、很难过,原本就低落的情绪变得愈发抑郁,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
  十月中旬,大概是二十号前后,舒宾打电话跟我说,你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市郊外租的房,租金快到期了,女房东问他要否续租,不租就赶紧挪走你的个人物品,以便她转租给别人。舒宾显然没钱出房租,遂决定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我一想,就你这生死不明、昏睡不醒的状态,再接着租也没意思,不如把你的东西先搬去我的别墅,反正我有的是位置放。
  唉,老实说,那间垃圾的地下室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甭说两千卢布的月租金,哪怕你倒找一万美圆给我,我都不住。
  真搞不懂你为何非要卖掉海燕小区好端端的家。
  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窄小、阴暗、潮湿,一股子霉味,土黄色的墙皮剥落得乱七八糟,破旧的木地板苔藓丛生。屋内的全部家具,不过是一张锈迹斑斑的行军床和一张看起来轻轻一碰即会散架的木头书桌,寒酸至极。
  舒宾没说错,你果然很仔细,不可思议的仔细,动手干掉自个儿以前,你显然就已经把你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分门别类打包好了。
  塞满仿真不锈钢步枪、中国象棋、七巧板、绒布小白熊等玩具的大木盆一只,贴有“给朴木麻里惠的儿子”的标签。
  藏有一支马卡洛夫手枪与三十发子弹的木匣,贴有“给佐藤圣启”的标签。
  放着数十本影集的瓦楞纸箱及盛着一卷破被褥的旧塑料筐,贴有“给远藤英明”的标签。
  另外,还有两个鼓鼓囊囊的特大号咖啡色滚轮旅行箱,贴有“随便给什么人或者扔掉,谢谢”的标签。
  但百密总有一疏,即使如你这么细心的人也不例外。
  因为担心漏下什么东西,我和舒宾临走时特地又将整间屋子里里外外全部认真检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一样未被归类的小物件:藏于抽屉深处的一只小铁盒,十厘米见方,印着镰刀斧头红五角星的图案,挂着一把灰色的密码锁。
  我当然不知道密码,然而我晓得你的生日是一九七六年一月五日。所以,你看,拿生日做密码真不是好习惯。
  打开铁盒的瞬间,我们惊呆了。
  盒内装的是一排AG0号的纽扣电池、一沓一次性保险套、一小管水性润滑剂,还有……成年女性空虚、寂寞、无聊时用来自我慰籍的二个电动玩具,肉红色的短而肥,犹如一根歪七扭八的畸形苦瓜,草黄色的瘦而长,恰似一串糖葫芦,均明显有使用过的痕迹。
  可据我所知你并无关系非同一般的女朋友,那么莫非……你……
  舒宾跟我不禁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最终,是我带着几分尴尬,把铁盒重新锁好,放入你的其中一只旅行箱内。你肝胆相照的兄弟舒宾也默许了我的行为,没有阻拦。
  *********
  它们不是女用的,小傻瓜。因为能感受到那些玩具所带来的愉悦的特殊器官是男人独有的,不存在女人的身上。
  不过,总之,你终于看见了我最不希望你看见的东西,很好。
  这回你应该清楚地认识到我多么丑恶、肮脏、低贱、下流、龌龊与表里不一了吧?呵,我就是一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品行败坏、道德沦丧、卑鄙无耻,我不配做你的好朋友、好兄弟,我配不上任何人,也不配继续活着。非常抱歉。


☆、Debris。113 海报与液晶显示器

  Debris。113 海报与液晶显示器
  十一月十五日,中午一点五十分。赛西达与积达在各自的房间呼呼大睡,才吃完午饭的我心不在焉地用电脑玩《魂斗罗》,打算等四点一到,就像往常一样准时瞬移至符拉迪沃斯托克市立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探望你。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医院方面打来的。
  不祥的预感如一缕刺骨的凉风般从我的心头拂过,我不由地哆嗦一下,抓起手机,关掉游戏画面。
  “喂?”
  “阿卜杜拉,我是达莉娅啊。符拉季连刚刚……出了一点状况,你现在能否赶快来一趟?”喇叭中传出达莉娅着急的声音。
  什么状况?
  吐血?毒瘾发作?第四回自杀未遂?
  “他又……怎么啦?”
  那丫头却突然支吾起来:“呃,光凭嘴恐怕讲不清楚,我还是当面跟你谈吧,我在住院部的护士值班室。”
  两分钟之后,我敲开了指定地点的房门。见我出现得如此迅速,达莉娅又惊又喜,忙不迭地拉着我坐到电脑前,打开一个视频窗口。
  “这是我们监护室内的摄像头拍到的,你……你先看看。”她解释道。
  视频的起始时间是一点半。起初,外科重症监护室还是一片平静,你和另外五名病人老老实实地躺着,空调发出单调的嗡嗡声。
  但五分钟一过,情况就不对了。
  你突然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死死盯住天花板,目光中流露出我从没有见过的惊惧和绝望。接着,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抄起床边高高的不锈钢输液架扔向无辜的天花板,同时发出一声悠长、凄厉的尖叫。
  “不——!”
  在半空中完成一个漂亮的转体一百八十度,输液架重重落于床尾的地板上,未能如你所愿击中目标。
  几位医护人员闻声赶来,其中也包括达莉娅。
  “您怎么啦,茨托洛尼柯夫先生?”
  “请您冷静些!”
  “管他的,先打一针镇静剂!快一点!”
  “我们不伤害您,别动!”
  这群家伙牢牢地抓住你的四肢,齐心协力将你摁在床上,达莉娅手中的注射器随即刺穿了你肘窝处的静脉血管。
  你扭动着身体,无助地挣扎,用夹杂着少许俄文词汇的车臣语继续叫喊。
  “关掉它,求求你!我不想看那些东西,别让他们瞧见啊,不……不要……不要碰我!我不打针,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拜托,阿卜杜拉,把显示器关掉!呃……唔……劳驾……别……别给我扎针,我真的……不……不!”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然后,达莉娅语调温柔地提醒我:“阿卜杜拉,放松,你弄疼我啦。”
  我一愣,这才注意到自个儿正紧紧抓着她的小臂,赶忙松手。
  “啊?哦,好的,很抱歉。”
  她揉揉被我捏出红印子的白皙肌肤,宽容地笑笑:“呵,没事,不必介意。总之,你也看见了,以符拉季连目前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再留在外科重症监护室,我们已经送他回原来的特护病房。你要不要……去瞧瞧他?”
  无声地点点头,我的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苦涩,以及……越发强烈的恐惧。你或许不信,但符拉季连,我是真的害怕。
  我带着复杂的情绪走进特护病房,见你的双手双脚均被粗布条固定于病床的两侧,无助地嘤嘤抽泣着,哭得红肿的两眼犹如一对成熟的水蜜桃,满脸泪痕,仿佛一只被捕兽夹擒住的小白鹿。顿时又是一阵心痛。
  在我身后,达莉娅轻轻关上门,没跟我一同进去。
  混蛋!
  他们凭什么这样做?你不过是病人,不是犯人!
  我气呼呼地走上前去,打算替你解除束缚。
  “不要!”然而,我的手触到布条的一瞬间,你忽然一哆嗦,吓我一跳,“阿卜杜拉,不!别……别拿掉!就这么绑着我吧,不要紧,否则……我怕,万一我再神经错乱,做出什么……惹你们……生气的举止,给大家……添麻烦。”
  “可……你不难受吗?”
  你勉强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没关系……反正,全是我咎由自取。我干过……那么多坏事,害过……那么多人,被惩罚……是理所应当的。即使……你……你们在天花板上安装了一台液晶显示器,反复不停地播放……我的那几段污秽下流的……录像,并用曾经在霍姆房地产公司……散发过的海报将四面墙壁贴得……贴得不留一点缝隙,我也……毫无抱怨的资格,是不是?”
  我倒吸一口冷气,登时浑身发凉。
  “喂,你胡言乱语什么呀?这屋子……哪里有你说的海报与液晶显示器?你梦游啦?”
  “好大、好亮、好响,合着眼仍看得到,捂着耳朵也听得见……”
  “符拉季连!”我烦躁地捧起你湿漉漉的面颊,大喝道,“你给我清醒一些啊!”
  “原谅我……求你,发发慈悲,不要继续让那些……肮脏的画面折磨我了,我快崩溃了,我会……疯的,可怜可怜我吧。”
  然而,我的瞳孔告诉我的事实和你描述的截然相反,特护病房干干净净、亮亮堂堂,杏色的防滑木地板光鉴可人,洁白的墙壁一尘不染,天花板上仅仅有一盏满月形状的吸顶灯,不存在任何不应该存在的不和谐之物,无论是海报还是显示器。
  望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还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你,我的头皮开始发麻,牙齿咯咯作响,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的,符拉季连,我逃了,又一次逃跑了。我用发抖的手扭开门,飞也似的一头冲进开启的电梯间,好像正被魔鬼追赶一样。
  载着我的灵魂和躯壳,电梯快速下降。闭上双目,攥紧拳头,背靠着寒冷彻骨的不锈钢内壁,任凭眼泪再度决堤。
  *********
  ……
  ……
  (没有意识。)


☆、Debris。114 打印机

  Debris。114 打印机
  回到我的别墅,找来一把最大号的铁榔头,我将那台老式的喷墨打印机从电脑桌下面拖出来,然后关上卧室的门,布置好隔音结界。
  咣!
  我一榔头砸下去,效果立竿见影,打印机顿时凹进去一大块。
  抹抹泪水,我趁热打铁,高举榔头接二连三地继续敲。
  咣!咣!咣!
  “死吧,恶魔!你是万恶之源,你是罪魁祸首!都是你害的符拉季连!我要消灭你,遭天杀的王八蛋!你无耻、卑鄙、下流、龌龊,比蛆虫还恶心一万倍!我……我揍死你!谁让你印那些宣传画的?谁允许你印的?你干嘛要印得如此清楚?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不承认也得承认!你这草丛的毒蛇、湖底的鬼怪,你该死!我今天跟你没完!死!”
  我一边骂一边抡榔头,乒乒乓乓一通乱打,直至累得再抬不起胳膊,遂扔掉那沉重的铁疙瘩,躺倒在地大声恸哭。
  打印机七零八散、残缺不全的尸体散落于我的身旁。
  泪眼朦胧地打量它,就像在注视着我自个儿一样,我很清楚,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下场,打印机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替罪羊。
  符拉季连,我多想就那样不停地哭下去呀,哭到世界末日,哭到地老天荒,哭到太阳熄灭、宇宙终结,哭到我断气为止。
  然而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资格,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我去办。
  于是我狠下心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将打印机的残骸扫进垃圾箱,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就匆匆赶回符拉迪沃斯托克市立医院。
  *********
  ……
  ……
  (没有意识。)


☆、Debris。115 信用卡

  Debris。115 信用卡
  我回去的时候,你已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安然入梦,弯弯的睫毛间却依然挂着几颗微小的泪滴,犹如清晨树叶上晶莹的露珠。
  对于我之前的不辞而别,达莉娅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舒伊斯卡娅院长要见我,让我到她的办公室找她。
  符拉迪沃斯托克市医院的女院长米达·彼得罗芙娜·舒伊斯卡娅年约五十左右,长得有点像前苏联电影《办公室的故事》中那位不苟言笑的老姑娘——统计局长柳德米拉·卡卢金娜,五官的模子挺不错,可就是不会收拾打扮,啧。
  “是这样的,穆哈诺夫先生,您的朋友茨托洛尼柯夫先生今天中午砸坏了我们医院外科重症监护室的输液架。”
  她开门见山地说。
  “所以你们把他绑起来了,对吧?”我心领神会地掏出一张维萨的信用卡,潇洒地往她的办公桌上一扔,“一千美金,够吗?不过我非常想请教您,舒伊斯卡娅女士,您这儿究竟是医院,还是纳粹法西斯的奥斯维辛集中营?”
  她尴尬地咳嗽两声:“唔……没办法,这也是无奈之举,请您理解。要知道,您的朋友情绪十分不稳定,我们的医护人员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守着他,不采取一些强制措施的话,万一出问题了,谁负责?”
  “我!”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女院长耸耸肩。
  “怎么,您不信?不过是全天候的陪护嘛,这有何难?我完全可以负责!无论符拉季连今后是打了人、砸了东西或者捅出别的什么篓子,你们都尽管来找我!但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们欺负他,我就拆掉你这家破医院,让你们一个个全吃不了兜着走。”
  我声色俱厉地宣称。
  “没问题。”不愧是一院之长,不仅未被吓到,她反而从容淡定地露出职业化的微笑,“那么劳驾您写一份书面保证。”
  再一次走进你的病房,达莉娅不知去哪儿了。我替你拆掉那些讨厌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扶起你,让你靠在我的怀里。
  你那么轻,恰似一截干瘪瘦弱的枯树枝,仿佛一阵大风就可以随随便便把你刮走。
  我拉住你的手,绕过一块又一块怵目惊心的伤疤,轻轻地抚摸。你乖顺地任由我摆弄,没有拒绝,没有反抗,一如既往地听话。四周静悄悄的,走廊上也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白桦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我和你的心跳声显得特别清晰。
  然而你的身体仍异常冰冷,冷得叫我恐惧。在室温拜空调所赐始终维持于二十五摄氏度左右的贵宾级特护病房,这很不正常。
  *********
  ……
  ……
  (没有意识。)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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