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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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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公鸡自打知道此事以后,早就有心打发了这只不中用的黑猫,这时见张小辫愿意用“美人盂”换猫,不免正中下怀,只要是不掏自家腰包使钱,他铁掌柜又何乐而不为?惟恐张小辫变卦反悔,当即便立了契约,命帐房先生到后院去抱了黑猫出来交换。
孙大麻子见状,急得额上青筋突突跳动,把张小辫扯在一旁道:“老三你怎地如此糊涂了?有道是好男不养猫,好女不养狗,男子养猫不免消减阳刚之气,而女子养犬则添厉气而少柔顺,为何咱们放着现成的真金白银不要,却偏偏讨他药铺里的黑猫?”
可是如今张小辫满身的精神命脉,一发倾注在松鹤堂后院的黑猫之上,认定要得大富大贵,须是忍得这一时片刻,岂能象孙大麻子似的受穷等不到天亮?这时候更是心硬如铁,莫说是孙大麻子,纵然观士音菩萨下凡,也劝不得他回头了。
此时帐房先生早已将后院里的黑猫抱了出来,张小辫急忙把眼看去,只见那小黑猫虽是满身疲懒之态,显得不甚机灵,但若以高明的相猫之法细观此猫,自可辨其出众之处。
何以见得此猫出众?有赞为证,真乃“乌龙入眼穿金线,黑云罩体似墨染;爪藏锋锐能翻瓦,尾分七节会掉风”,是灵州花猫中极为罕见的“金丝虎”。
张小辫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之情,从帐房先生手中接过了黑猫,使出相猫的手段,揪猫耳朵、拽猫尾巴、捏猫骨、数猫坎。他鬼迷心窍,自认为得了此猫,灵州城中那桩奢遮的富贵,定是非他莫属了,却不敢在铁公鸡面前显山露水,只是没口子的称谢不已,假意要带这黑猫回村去捉老鼠,说着话便要辞别离去。

第二话 美人盂(下)
铁公鸡拿黑猫换了美人,也倒是件不费本钱力气的美事。他有心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回乡后,再多寻几件此等的行货偷运进城,所以并不急于送客,竟然破例命人斟上一壶“高沫”款待,并对他二人说起这美人盂的来历。
一说之下,满座皆惊,你道为何吃惊?原来美人盂是前朝所留,并非本朝之物。这前朝便是明代,说起这明朝,自打洪武皇帝开国定基以来,一度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传至明朝后期,合该是朱家气数将尽,圣听闭塞,不用贤能,有许多奸臣宦官趁机掌权得势。
朝中的宦官阉党无休无止地搜刮民财,由于这些人都是没有子孙的绝户,所以挥霍受用起来变本加厉,格外丧心病狂。为了满足他们畸形病态的精神需求,发明出了许多穷奢极欲的享乐方式,美人盂便是其中之一。
何为美人盂?顾名思义,这是一件用活人做的痰盂。从使钱买来的奴婢中,选那年轻貌美的,令她终日跪在房中伺候,什么时候听主子一咳嗽,美人立刻张开樱桃小口,接住从主子嘴里吐出去的浓痰,强忍着恶心咽进肚里,这就叫美人盂。
当时的豪族富户对此举争相效仿,谁家权势熏天财大气粗,谁家就要摆个活生生的美人做盂。那“美人盂”越是光鲜漂亮,越能显得主人身份显赫,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阉党失势,才逐渐废除。
铁公鸡虽然人品卑劣,可他识得历代方物,知道瓮冢山里曾经有前朝的墓葬,明末清初之际被贼人盗发过。他一看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背来的女尸,形态非常奇异,跪地仰首还没下巴,料想是临死前用器械把嘴撬开所致,便估计是墓中陪葬的美人盂。
最近几年,铁公鸡正千方百计收集生前含恨屈死的古尸,见了美人盂,正如苍蝇集腥、恶犬见血一般,但他并非想用僵尸肉制药,而是和张小辫一样心怀鬼胎,表面开药铺,私底下另有许多不能见人的隐秘勾当,怎肯轻易把自家底细和盘托出?他说到后来便有所隐瞒,只告诉他二人:“美人盂其实是具前朝古尸,盗发损毁皆为刑律所禁,咱们寻常百姓要它更是无用。可本掌柜懂得古方,正好要用其肉入药救人,甘愿替你们两个担了这天大的干系。你们切记守口如瓶,回去之后千万不要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免不了要吃官司。”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终于知道了美人盂是件什么东西,心下一阵悚栗,好生作呕,对铁公鸡后边那些话,都听得有几分恍恍惚惚,并未上心。
铁公鸡又唠叨了一阵,无外乎是些兜圈子的车轱辘话,张小辫支应了几句。他得了灵州黑猫,不想再在松鹤堂里久留,抱着黑猫又要告辞,临走前向铁公鸡打听了一件事情:“听说灵州城以前有户姓娄的大贵人,娄家的宅子里种了许多槐树,有个别名叫槐园。自打娄家衰败之后,槐园也随着荒废了,想跟您打听打听这座宅子现在还有没有?”
铁公鸡闻言一怔:“娄家后人穷困潦倒,早已将祖宅转卖,槐园如今是我铁家的产业了。你这穷小子打听此地想做什么?”
张小辫只记得林中老鬼嘱咐的事情,是先用瓮冢山里的古尸换猫,然后再到槐园中寻宝,却不曾想到娄氏槐园已然换了主家。他灵机一动,借着铁公鸡的话头说:“眼瞅着天色全黑,城门都已关了,城中又要宵禁戒严,小的们在此无亲无故,只想寻个破庙荒宅对付一夜,挨到天明再做理会。想起听人说起过有座槐园荒宅古旧破败,这才动了念头前去,不承想竟然是您铁掌柜的产业。”
槐园是处古宅,亭廊院落精致典雅,内部多有石、泉、花、木组成的园林景观作为点缀,在当地极具盛名。铁公鸡前几年看中了槐园,巧取豪夺占了此宅,谁想那宅中闹鬼,根本容不得活人居住,偌大的宅院荒废至今。
铁公鸡处处都想占人便宜,他翻了翻眼珠子,心想那槐园凶宅空着也是空着,这几年连打更守夜的都不敢从边上过,更别提再转手倒卖给哪个倒霉鬼了。还不如让张小辫这伙不知情的外来人进去住一住,要是他们命大没死在里边,凶宅的恶名自然是不攻自破,万一被厉鬼索了命去,也只不过是件无头公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死几个穷小子又算得了什么大事。打定了主意,便大大方方地取出一串钥匙来丢在桌上说:“各道城门早就闭了,掌灯后即便在破庙旧祠周围,也常有兵勇巡逻,如果遇到流民乞丐,多是不分良贱好坏地拿住,先是要当做细作严刑拷问一番,随后轻则丢进深牢大狱,重则当堂毙在杖下。别看灵州城虽大,却哪有容人留宿的去处。唯有我铁家在城南的槐园大宅,是个人去楼空的荒废所在,里面没甚值钱物事,只是常年无人打扫,有些……有些个不太干净,你们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在里边将就过夜。”
张小辫闻言,连忙抓起钥匙道:“不嫌不嫌,我们一向是犯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倘若在夜里没头没脑地被官军抓住下狱,岂不冤杀了我等安分守己之人,恐怕死后也没处叫这撞天的屈。”他表面上是对铁公鸡一番千恩万谢,心中却偷笑:“别看你铁掌柜奸似鬼,今日却成了张三爷发财登天的垫脚石,现下是一石二鸟,正好带着黑猫进槐园寻宝。”
张小辫心里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但他毕竟没有未卜先知的法子。如果身边真有个能掐会算之人,知道他在槐园中会遇到什么事端,此时肯定要把他拦腰抱住,舍命阻拦。只因他不去则可,这一去就要闯出一场塌天的大祸,直教灵州城里血流成河,城郊野外又添无数坟丘。
欲知槐园凶宅详情如何,留待下回分说。

第三话 仙祠佚事
话说世间造化变移,兴衰起伏,沧海可以变为桑田,这人活一辈子,他究竟是贫贱还是富贵?从来就没个定数。所以常有许多心怀不足的人,巴盼着撞上一注横财陡然暴富,却不知天底下好人也有穷到底的,倒不如安分守己,随缘度日,图个清静平安。
张小辫偏偏就有些短薄见识,专爱做些小便宜勾当,他发财心切,换取了药铺中的黑猫之后,自以为得计,只道好事全教他一个人赶上了,急于想去“槐园”寻宝,哪还管得了是什么凶宅鬼宅,接了钥匙在手,谢过铁公鸡留宿之恩,便推说天色晚了,和孙大麻子两人匆匆告辞离开。
灵州城在入夜后,便严禁百姓们出门走动,大街小巷里,都有一队队官兵团勇往来巡防。当时城中守军不足,各家各户都要抽丁助防,铁家有一个老仆,被调去充做了老军,专司打更报时,此人熟知城中地形,可以避过夜间盘查,受铁掌柜吩咐,就由他引着张小辫等人前往槐园。
先不说铁公鸡如何处置那具僵尸,单表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抱上黑猫,到药铺外边接了小凤,三人慌里慌张地跟在巡夜老军身后,在夜色中穿街绕巷而行。张小辫嘴皮子油滑,胡乱搭上几句话,就与那老军熟络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老军随了主家的姓氏,姓铁名忠,从他祖上八代开始数,全是灵州本地人。
铁忠老汉五十来岁,言不惊人,貌不动众,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仆役,他穿了一件破旧褴缕的号坎,手里提着灯笼,身上挂着铜锣和梆子,边走边幺喝:“平安无事喽……小心火烛呦……”
众人走到一条黑漆漆的巷子中,看似快到地方了,铁忠老汉却忽然停下脚步,告诉张小辫三人:“不是我吓唬你们,灵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槐园中确实有厉鬼出没,不知害掉了多少人的性命,四邻街坊无不惧怕这座凶宅,早都搬了一空,这一带除了野猫和老鼠,再没别的活物出没。到了夜间,就连巡逻的团勇们都不敢从周围经过,老汉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们几个后生,万一今夜撞上鬼死在槐园里,想找个给你们收尸的人都难。若是听我良言相劝,就趁早去投别的宿处。”
张小辫满不在乎,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心想三爷有个浑号唤作“张大胆”,可不是平空搏来的虚名,这些年破庙荒祠没少住过,怎么会怕城里的一处宅院?就对铁忠老汉说:“多谢您老人家好心指点,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城中哪还有别的地方能容我等落脚?小人张三又是个破落户,鬼神不收的贱命一条,所以胆气极壮,随他千妖百怪,我是绝不怕的。”
孙大麻子专爱听这些卖弄豪杰事物的大话,当下也说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我辈大丈夫,气吞湖海,一向是行得正、坐得端,胸中又有得是胆量,世间即便真有鬼物,按道理也该是它怕我们。”
小凤自打进城以来,始终担惊受怕,但乡下丫头,也没什么见识,遇到生人时开口说话都难,她看眼前这一片街巷宅院,全是悄无人声,而且黑压压的没有灯火,不由得胆寒起来,正想劝众人别去凶宅,这时忽听得身后屋顶上发出“喵呜”一声猫叫,好不耸人毛骨,吓得小凤险些瘫坐在地,幸亏被铁忠老汉扶住。
张小辫左右一打量,黑夜中却难辨野猫踪迹,只见周围街巷院墙颇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来,原来此地正在先前到过的“猫儿巷”附近。
铁忠老汉对小凤说:“莫怕,城里野猫多,尤其是在猫仙祠左近,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夜宿凶宅,绝不是作耍可以了帐的事。奈何我一介打更巡夜的,口中讲不出什么真实道理,看来是劝不住你们,但眼下正好路此间,总该进仙祠去给猫仙爷磕几个头,让他老人家保佑你们一夜平安。”
灵州有拜猫仙爷的古风,张小辫这三人十分信服,也为了壮些胆色,当下齐声称是,顺路进了古祠,见那堂中神龛里有尊泥塑的神像,青袍长髯,慈眉善目,是个饱学儒者的模样,看神位不是别个,正是在当地屡显灵异的“猫仙爷”。
张小辫等人虽然久闻猫仙爷的大名,却不知这些古迹的来历出处,也从没进仙祠里烧过香,还以为大仙是只得道的老猫。此时一见,不免觉得诧异,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跪地磕头,在神位前许愿道“小人们都是善男信女,求大仙爷务必保佑弟子们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今后如有寸进,能得些小富小贵,肯定不忘买些咸鱼馒头布施庙中野猫;倘若是猫仙爷开恩,能保佑弟子们有场大富贵,那就要给您老重塑金身、造寺建塔,心意至真至诚,还求仙爷灵验感应。”
拜罢了猫仙爷,张小辫心中好奇,想问个究竟,就跟铁忠老汉打听起来:“小人们一向只听说猫仙是灵州城里的神明,却不知大仙爷得道的这段事迹,到底是出在什么人家?又是怎的起头,怎的了结?”
铁忠老汉自幼就把猫仙当作菩萨佛祖一般来信,见张小辫等人竟不知大仙来历,便责怪道:“你们这些只顾吃闲饭找闲事的光棍没头鬼,空在祠中拜了一回,怎么连猫仙爷他老人家的事也不清楚?”
铁老汉随即讲起经过来,传说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早在那时候灵州城里就以猫多闻名,在城外有“鄙雷寺”古刹,乃是南北朝时期所建,多次毁于战火,但事后又都被重建修筑,规模是越来越大,寺中历代都有高僧住持,香火极盛。
曾有一位高僧法号“昙真”,这老和尚活了一百多岁,虽年事已衰,但畅晓佛理禅机,能知过去未来之事,讲经说法时妙语无边,有如口吐莲花,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士农百姓,都将其视为鄙雷寺里的活佛,昙真老和尚不理俗务,每天只在庙堂里焚香诵经。
鄙雷寺庙前有个放生池,当地百姓称其为“鄙雷塘”,是个千年不枯的古潭,绿水幽深,不论天气如何炎热,鄙雷塘附近也是凉意森森。凡是大一点的寺庙里都有放生池,里面养着龟鱼之属,放生池一来有佛法好生之意,二来池中蓄水可以防火,池塘的大小则取决于寺庙规模。常有灵州城里的大猫小猫们来到池前看鱼,猫不会水,它们看着池塘里的游鱼,只能图个水边凉爽,空流馋涎过过干瘾,所以鄙雷寺前多有野猫出没,寺中僧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又因庙里的和尚们都吃素,故此附近的野猫只在鄙雷塘前游荡,极少进寺,唯有一只满身生赖起疮的老猫,一连数年,整天整夜地徘徊在这座寺庙里。
扫地的小和尚心善,见到这老猫,就寻些草药给它治疗身上的赖疮,谁知药不对症,猫疮更加窥烂流脓,变得腥臭无比,不用草药倒还好些,那小和尚也就只好不敢再管它了。
这天早上,昙真老和尚在佛堂前讲罢了南无妙法,唤过扫地的小和尚,对他点手指了指伏在对面墙檐上的赖疮老猫,说道:“此物不可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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