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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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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君上之势,宋国不过是一只小虾米而已。”

将肥腻的宋国视作小虾米,齐国父子尽皆呆了,相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庞涓。

“请问庞子,”威公直入主题,“这块肥肉不在宋国,又在何处?”

“魏国!”

“啊?”齐威公失声惊道,“庞子,你……这是妄言吧。瘦死的骆驼当比马大,魏国虽然逊于往常,但武卒仍在,子民甚众,忠勇之士遍布乡野,即使秦人也不敢妄动,仍要约盟韩、赵,三面图之。”

“哈哈哈哈。”庞涓爆出一声长笑。

“庞子是笑寡人吗?”

“正是。”庞涓敛起笑,拱手应道。

威公挂不住脸面,冷冷问道:“寡人何处好笑?”

“笑君上言过其实了!”庞涓沉着应对,“常言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时过境迁,今日之魏已非昔日之魏,魏国是否瘦死的骆驼,身为魏人,草民当比君上更有切身体会。”

“庞子请讲。”威公倾身向前。

“魏国内情,”庞涓再次拱手,“一如庞涓方才所述。涓所未述者,军力也。列国所惧,无非是大魏武卒。大魏武卒装备精良、战力超强的不过八万,河西一战,八折去六,余下两万,尽在函谷、河东屯驻,严防秦人,无暇他顾。其余甲士虽众,多是乌合之众,守城御民尚显不力,更不说越野征战了。重要的还不是兵卒,而是治兵之人。龙贾之才,若在齐国,无非是员寻常战将,但在魏国,出龙贾之右者,已是无人。即使这位龙贾,魏王也是弃之不用,以草包公子卬治兵,以佞臣陈轸治政,致使朝中无人,言路不通,仓无积粟,军无战心,贤士他投,众叛亲离。今日之魏已如案上肥肉,盘中珍馐,就看何人下手快了!”

庞涓一通话说毕,威公、辟疆无不震骇。说实话,他们的目力所及,不过是泗上诸国,即使梦中也未曾打过魏国的主意。然而,在这战国乱世,又有什么不可能呢?秦人一战而得河西七百里,逼魏宫东迁。大魏雄风,果真不再了。如果趁此机会分掉魏国,不但宋国尽在囊中,西出之路也是畅通呢。

想到这些,威公长吸一气,抱拳道:“庞子之言,果是不同凡响。只是,数十年来,列国虽有争执,但齐、魏一向和睦,寡人与魏罃不多来往,面子却也未失。前番陈轸来使,诚尊寡人为王,寡人已经承诺魏罃,不日即与他相会徐州。君子一言九鼎,寡人德薄,此生却也未曾食言。庞子之言虽善,寡人却是难以奉承。”

“只要君上有愿,天下未有不可行之事。”

“庞子有何两全之策?”

“未来大势,列国必入并王时代。君上德行远胜魏王,魏王可王,君上理该南面而尊。以草民之见,君上也可以遵从承诺,南面称尊,与魏王会徐州相王。魏王争强好胜,会盟之时,必对君上炫耀其宝,君上可当众哂之。”

“哦?”齐威公大感兴趣,“寡人何以哂之?”

庞涓沉声应道:“魏王之宝,无非天下奇玩。君上之宝,却是治国贤才。魏雄霸日久,骄气日盛,致使小人塞贤,君耳失聪,先不用公孙鞅,后不听白圭,再不用公孙衍,终有今日之衰。君上却是反之,尊士养士,知人善任,将天下之才尽揽于稷下,更有贤相邹忌、良将田忌、贤大夫田婴等忠臣良将,终有今日之盛。相王之时,君上不妨以人才大宝羞辱魏王。如果魏王肯听君上劝讽,自此重用人才,励精图治,说明魏国尚有振兴之志,君上或可与之结盟。若是魏王恼羞成怒,不听劝讽,魏国亡无日矣。君上非但不可与其结盟,反当先下手为强,莫让大魏被秦、赵、韩三国悉数瓜分。”

庞涓一席话说完,齐威公连连点头:“嗯,庞子之言,鞭辟入里,切中实务,寡人听之,如闻圣贤呐!”

庞涓叩道:“君上美誉,草民愧不敢当。”

“只是,寡人有一事不明,求问庞子。”

“草民知无不言。”

“庞子身为魏人,何以不去事魏,反来投奔寡人?”

“公孙衍弃魏投秦之事,君上可曾听说?”

威公点头。

“再问君上,稷下才士不下三千,可都是齐人?古往今来,良禽择木而栖。身为魏民,草民事魏之心早已凉透,这才弃魏至齐,投靠君上。”

“说得好!”齐威公呵呵笑道,“上天以庞子赐齐,实乃寡人之幸。寡人欲拜庞子为上卿,早晚随侍左右,指点寡人,不知庞子意下如何?”

庞涓起身拜道:“草民叩请君上收回成命。”

“哦?”齐威公略吃一惊,“上卿之位,难道还留不住庞子吗?”

“君上言重了,”庞涓拱手应道,“齐国为大国,君上为贤君,上卿为重爵,庞涓一介草民,仅凭几句话语,便得如此恩宠,纵使九死也不足为报,如何能嫌爵小职微呢?”

“既然如此,庞子还有何忌?”

“草民有些私务未了,还请君上宽容。”

“敢问是何私务?”齐威公探身问道。

“杀父之仇!”庞涓泣下如雨,“草民世居安邑,先父曾为大周缝人,魏国上大夫陈轸妖言惑乱魏主称王,逼家父缝制王服,家父不从,遭陈轸杀害。三年前草民就立下誓言,必手刃陈轸奸贼,为家父报仇。待草民报过此仇,再来报答君上厚恩。”

“原来如此,”威公长出一气,连连点头,“庞子既与陈轸有此芥蒂,寡人就不勉强了。来人!”

内臣应道:“老奴在!”

“赏庞子黄金一百,轺车一辆。”

庞涓再拜道:“草民甘冒死罪,再请君上收回成命。”

“这……”齐威公直盯庞涓,“爵位不受,金子也不受,你叫寡人如何赏你?”

“草民拦驾死罪,君上不加责罚,就是对草民的最大赏赐。”

“呵呵呵,”齐威公笑赞道,“庞子是雅士,寡人倒是俗气了!今宵风清月明,寡人预备薄酒一席,特邀庞子共赏明月,可否?”

庞涓连拜三拜:“能与天下贤君共赏明月,诚为草民此生之愿也。”

齐威公起身,亲执庞涓之手:“庞子,请!”

接下来几日,齐威公与邹忌、田忌、田婴等一班重臣详细分析魏国现状与列国情势,觉得庞涓的提议不是不可行。尤其是田忌,连续五年没有大仗了,急不可待地想与大魏武卒一决高下。

徐州相王之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此后五日,齐威公诏告天下,在临淄称王,又三日,如约前往泗水边的徐州,与魏惠王会盟相王。

徐州位于宋国地界,宋国也是这次魏、齐两国的礼让之物。对于两个大国元首会聚自己境内,宋公偃受宠若惊,几乎动用所有国力,将相王诸事安排得极是周全。宋公偃这么主动出于两个原因,一是不知自己是被作为礼品相赠的,二是他自己也有野心,就是欲借齐、魏相王之际,揩油南面而尊。在他看来,既然是相王,只要在场,就都是王了。因而,他也置备下王服王冠,只待相王时穿戴。

齐威王提前三日赶到,住进泗水旁早已搭起的行辕里。第三日中午,魏人亦至,议定当晚由齐王作东设宴,为魏王洗尘,宋公偃作陪。

傍黑时分,惠王与上卿陈轸、安国君公子卬一道缓步走近齐国行辕,六十四名齐国乐手坐于辕门之外,阵容庞大,齐奏迎天子之乐。齐威王头戴王冠,与先一步赶到作陪的宋公偃、齐国上大夫田婴、上将军田忌等大步迎出辕门,与惠王见过礼,手牵手步回帐中。宋公偃没敢穿王服,计划在二王酒酣饭饱、志得意满时乘兴提说此事,为相王大礼作个铺垫。

宴会开始。齐威王、魏惠王并坐于主位,宋公坐于陪位,齐、魏随行大臣各按爵级分坐两侧。各人面前皆置一几案,案上摆满美酒佳肴。

威王举爵道:“魏王远道而来,田因齐特备薄酒一爵,为魏王洗尘。田因齐先干为敬!”仰头一饮而尽。

宋公偃与齐国陪臣皆饮。

侍女倒酒,魏惠王亦举爵道:“齐王顺应天意民心,南面称尊,可喜可贺。魏罃今借齐王甘醇,衷心祝贺齐王,祝贺齐国!”亦扬脖一饮而尽。

宋公偃与魏国陪臣皆饮。

齐威王击掌,众乐手奏起齐地雅乐。一曲毕后,齐威王转对惠王,笑问:“请问魏王,齐乐如何?”

魏惠王脱口应道:“传闻孔子闻齐乐,三月不知肉味,今日信之!”

齐威王微微一笑,再次击掌,音乐再起,六十四名美女出场,随乐起舞。一曲舞毕,众舞女退场。齐威王再次转向魏王:“请问大王,齐女如何?”

魏惠王赞美有加:“传闻齐地出美女,今日信之!”

齐威王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魏惠王莫名其妙,不解地望向齐威王:“请问齐王何以发笑?”

齐威王又是一阵长笑,笑毕方道:“传闻大王识美而不知乐,田因齐今日信之!”

当着宋公之面让人奚落,惠王面色微红,强压火气,略略拱手道:“请问齐王,此言何解?”

齐威王笑应道:“仲尼至齐闻乐三月而不知肉味,确有此事,不过,孔子闻的是《韶》乐,非齐乐也。大王方才所听,才是真正的齐乐,靡靡之音,何能与《韶》乐比肩?田因齐以此揣知大王知美而不识乐。”

魏惠王细细一想,确是自己未加细审,随口出错,面色极是尴尬,一时却也寻不出合适之语回敬,只好干笑数声作陪。

齐威王再次举爵:“来来来,田因齐敬大王一爵,为齐、魏两家睦邻友善,干!”举爵饮干。

在场所有人尽皆举爵饮下。

侍酒再次斟好,魏惠王亦举爵道:“魏罃回敬齐王,为齐、魏并王天下,干!”一饮而下。

宋公偃与魏国诸臣也都饮了。

看到他们饮完,齐威王却将酒爵缓缓放下。田忌等齐臣也都纷纷放下酒爵。

魏惠王大是惶惑:“请问齐王,为何不饮此爵?”

齐威王沉声应道:“因为大王所言不实,田因齐不能畅饮!”

“敢问齐王,”魏惠王又羞又惊,“魏罃所言,何处不实了?”

“方今天下,并王称尊的有周、楚、魏、齐四国,并不只是齐、魏两家。”

“这……”魏惠王再度语塞,愈加尴尬,面色涨红,只好再倒一爵,高高举起,“好吧,魏罃就为周、楚、魏、齐并王天下,干!”再次饮尽。

齐威王及齐国陪臣这才举爵饮了。

魏惠王连遭奚落,心中不畅,闷头坐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饮酒。魏国群臣也是闷闷不乐,无不面现愠色。唯有齐威王眉开眼笑,与众卿频频碰酒。

宋公偃本欲此时提说并王的事,见此情势,只好作罢。

闷坐有顷,魏惠王决定扳回面子,抬头问道:“听闻齐国富足,多产奇珍异宝,魏罃心甚慕之。今日兴甚,齐王能否出示一二,让魏罃一开眼界呢?”

齐威王折腾半日,等的就是这个,当下转过头来,抱拳笑道:“齐国珍宝多不胜数,不知魏王欲看何宝?”

魏惠王脱口问道:“有径寸之珠吗?”

齐威王摇头。

“有夜光宝石吗?”

齐威王摇头。

“有象牙宝塔吗?”

齐威王摇头。

“有天山乳玉吗?”

齐威王再次摇头,见魏惠王不再问了,遂将身子前趋,轻声问道:“这些东西,魏宫可有?”

魏惠王等的也是这个,身子略朝后仰,捋一把修剪得体的胡须,不无得意:“魏国虽说贫弱,这些却是不缺。宫中有径寸之珠十,魏罃用之戏美;有夜光宝石五,魏罃用之代烛;有象牙宝塔二,魏罃用之镇卷;有天山乳玉一,魏罃枕之入眠。”

齐威王听了,微微一笑:“这些东西,田因齐真还一件没有。”

“哈哈哈哈,”魏惠王长笑数声,半是奚落,“这些均为寻常之物,齐王之宝,想必稀罕多了。”

齐威王敛住笑容,正襟而坐,缓缓说道:“田因齐之宝,确实与大王之宝有所不同。”

魏惠王大是不屑:“敢问有何不同?”

“大王请听,”齐威王正襟端坐,细数家珍,“田因齐有贤臣名叫檀子,镇守南疆二十八年,楚人不敢犯土;有贤臣名叫盼子,镇守西疆二十五年,赵人不敢越境半步;有贤臣名叫黔夫,镇守北疆二十二年,燕人望之生畏;有贤臣名叫种首,治民一十九年,齐境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有贤将名叫田忌,驰骋疆场一十六年,历战十二,十一胜一平,无一败绩;有贤相名叫邹忌,治理国事一十三年,齐库盈仓满,积粟可支十年,朝无积案;有贤大夫名叫田婴,治稷宫一十二年,收纳天下士子三千,著书立说者不计其数。”略顿一顿,目视惠王,字字铿锵,“田因齐本为无能之辈,只因视众贤为宝,才得以日日莺歌燕舞,夜夜高枕无忧。”

齐威王说出的每一个字皆如一把利刃,将魏惠王的面皮一刀刀割去。魏惠王听得面色紫胀,呼吸急喘,全身颤抖。魏臣更是面面相觑。

全场静寂,空气便如冷凝了一般。

蓦然,魏惠王忽地站起,将手中之爵掷于地上,看也不看齐威王一眼,拂袖而去。公子卬、陈轸等相视一眼,惶惶然追在后面。

见魏人悉数退席,宋公偃迟疑片刻,亦拱手道:“齐王陛下,辰光不早了,宋偃告退。”

齐威王摆手,见宋公及其随行臣子纷纷离席,陡然长笑数声。田婴、田忌等也都跟着爆出长笑,声震夜空。

笑声止住,齐威王转向田忌:“田将军,仓促之间,能战之卒可征多少?”

田忌朗声应道:“回禀陛下,不征可点五万精兵。”

“如果兴伐,多少时日可以出征?”

“若是伐楚,田忌须备兵三十日;伐赵,备兵二十日;伐韩,备兵十八日;伐燕,备兵十五日——”

“伐魏呢?”

“十日足矣!”

齐威王闭目端坐,陷入冥思。

魏惠王怒气冲冲地旋入自己行辕,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在帐中来回踱步,耳朵里充塞着齐国君臣的一声声狂笑。踱有一阵,魏惠王终于爆发,将身边物什一件接一件地抓起,狠狠摔在地上。公子卬、陈轸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发作一阵,魏惠王平静下来,颓然走到几前坐下,目光转向陈轸,声音阴狠:“陈轸,这是怎么回事?”

陈轸叩头如捣蒜:“陛下,微——微臣不知!微臣使齐时,一切均已讲妥,齐王甚是高兴,赏赐微臣诸多财物,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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