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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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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张仪几乎没有说话。

越近张邑,张仪的心情越是沉闷,车速也逐渐放缓。香女也不多问,只是坐在车上,不无关切地凝视看他。

张邑终于到了。

想到邑中早已无他立足之地,张仪驻马长叹一声,驱车拐向野外,径朝祖坟走去。

在祖坟的高坡下面,张仪停住车,凝望香女,语气郑重:“夫人,我们到了。”

结婚以来,张仪这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地称她夫人。

香女先是一怔,继而泪出,不无感动地走过来,看着他面朝的方向,点头道:“夫君——”

张仪指着前面的高坡:“夫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香女似也明白过来,点头道:“是我们的家。”

听到此话,张仪竟是流出泪来,哽咽道:“夫人说的是,是我们的家。”携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家去。”

二人手挽手,一步一步地登上高坡。

坡上郁郁葱葱。

走至墓区时,张仪猛地甩开香女,不无惊异地四顾墓园,因为整个墓区已被整修一新,周围砌有一圈低矮的土墙,里面新种许多松柏,更有数百盆菊花,全是盆栽的,摆放得整整齐齐,凛风盛开,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菊园。

更令张仪吃惊的是,每个坟头均立一块比人还高的墓碑,碑前各设一个用整块石头雕刻出来的祭坛,坛上摆着各色祭品和鲜花。

愣怔有顷,张仪猛然意识到,别是他家的祖坟也让秦人占去了,脑子里“轰”的一响,不顾一切地扑向父母合葬的坟头,细细察看石碑,发现碑文上刻的仍旧是他父母的名号。张仪急看其他碑文,每个碑上均是明白无误,即使张伯坟头,也无一丝错漏。

张仪彻底蒙了,傻傻地站在那儿,不但忘记了祭拜,也忘记了香女。

倒是香女明白过来,缓缓走至张仪身边,在他父母坟前屈膝跪下,两眼噙泪,行叩拜大礼。张仪见了,也醒过神来,在香女身边跪下,共同拜过。

拜讫,张仪喃喃诉道:“爹,娘,仪儿不肖,浪荡多年,今又一事无成地返回家门,未能为先祖增光,为二老争气。仪儿唯一的成就,就是为张门带回一个媳妇。仪儿虽是不肖,媳妇却是贤淑,今日上门拜望双亲,望父母大人在天之灵,佑她幸福!”

香女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坟头下面就是自己的公婆,泣道:“不肖媳妇公孙燕拜见公公、婆婆!”连拜数拜,埋头于地,泣不成声。

张仪陪香女悲泣一阵,开始带她逐个坟头祭拜,每拜一个,就向她讲述坟中人的故事。最后一个是张伯,张仪讲他如何为他们家效力,如何将他带大,又如何在他们横遭不幸时不离不弃,陪母亲而去。香女听得泪水涟涟,在他坟头又拜数拜,喃喃说道:“夫君,张伯一生,简直就跟荆叔一模一样。”

“是的,”张仪点头说道,“张伯也好,荆兄也好,他们都是好人。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坏人,可好人更多……”

张仪正自感慨,坡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有几人直奔上来。

张仪扭头一看,惊得呆了,因为赶到眼前的竟是小顺儿和小翠。他们身后跟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大的五六岁,小的两三岁。

双方各怔一时,小顺儿、小翠儿醒过神来,跌跌撞撞地扑到跟前,跪地叩首,喜极而泣:“少爷!”两个孩子也跟上来,大的跪下,小的不知发生何事,许是吓傻了,“扑通”一声就地趴下,哇哇哭叫起来。

张仪这也缓过神来,伸手拉起小顺儿和小翠儿:“真没想到会是你们两个,快快快,快起来,少爷有话要问。”

二人起来,小翠儿抱起正在哭的小孩子,一边唬他莫哭,一边拿眼打量香女。

张仪急问小顺儿:“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何时回来的?”

“回禀主子,”小顺儿细细禀道,“那日……那日离开后,张伯认下翠儿做女儿,成全了小人与翠儿的婚事。小人与翠儿无处可去,就到河东,寄住在张伯家里。不久前,吴少爷访到我们,接我们回来了。”

“吴少爷?”张仪怔道,“哪个吴少爷?”

“就是……就是那年来咱家跟主子比武的那个少梁阔少。主子,吴少爷眼下可真了不得,是少梁令呢!”

张仪指着坟地:“这些都是吴少爷立的?”

“是的。”小顺儿点头应道,“吴少爷不但整修了咱家祖坟,还将咱家的房产、地产悉数归还。那个霸占咱家财产的家伙,也让吴少爷治罪了。小人一家这阵儿就住在咱家原来的大院子里,为主子守着家业呢。方才小人听闻一辆车马直驰这儿,并说有二人下车,奔坟地来了。小人问过相貌,觉得像是主子,急带翠儿与两个崽子赶来探看。”

张仪彻底明白过来,长出一口气,呵呵笑道:“小顺儿、小翠儿,还有两个崽子,来来来,拜见你们的主母!”

小顺儿、小翠儿忙拉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叩见香女。香女脸色绯红,急拉他们起来,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走下土坡,回到家中。

小顺儿吩咐仆从杀猪宰羊,全家犹如过年一般。及至天黑,小翠儿早将他们的寝处准备妥当,张仪就如新婚一般,携香女之手步入新房。

流浪多年,张仪第一次睡在自己家里,睡在自己从小睡大的榻上。这一夜,张仪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睡得特别踏实,一波接一波的鼾声就如远处传来的滚雷一般,震得香女辗转反侧,无可奈何地坐在榻沿,望着张仪四肢展开,将偌大一张床榻几乎全部占去。

是的,这是他的家,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在旁边守护的,是与他一起玩大、对他忠心不二、百依百顺的小顺儿。

翌日晨起,张仪用过早膳,吩咐小顺儿道:“备车,随少爷去一趟少梁!”

小顺儿手指院门:“小人早备好了,主子请!”

张仪走至院门,果见驷马之车已经备好。更称他心意的是,小顺儿竟又寻出当年他与吴少爷比试的那个石磙,将之显眼地竖在院中。

张仪看到石磙,呵呵直乐,跨前一步,挽起袖子,两手扣牢磙子两端,大喝一声“起”,石磙已被他两手托起。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张仪托住石磙围车子转悠一圈,将之轻轻放在车上,拍拍手,对小顺儿笑道:“好小子,还是你想得周全!”

小顺儿嘿嘿几声:“主子的心思,小人早就琢磨透了。”

“好好好!去寻几个人来!”

“好咧!”小顺儿应过,朝院中轻轻击掌,十几个彪形壮汉从旁边的厢房里鱼贯而出,齐齐站在张仪前面,哈腰候命。

张仪扫他们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朗声喝道:“走,找那小子比试去!”

张仪与小顺儿在这里惊惊咋咋,看得香女云里雾里,拉住翠儿问道:“翠儿,他们这要干什么?”

翠儿扫他们一眼:“主母放心,他们是在玩儿戏哩。”

“儿戏?”香女越发不解,大睁两眼望着翠儿。

“都是些陈年往事,”翠儿笑笑,转对香女,“主母若是想听,奴婢这就说来。”

香女自然想听张仪的旧事,急不可待地说:“快说。”

翠儿拉上香女,赶往后花园,在那里细述张仪的旧事。院门外面,小顺儿早已放好垫脚凳,张仪跳上去,小顺儿扬鞭催马,十几个壮汉小跑步跟在车后,一溜人众,不无招摇地直奔少梁。

早有人报知少梁府,吴青亲领府中人众迎出城门数里,一见张仪这副架势,又看到车尾上摆着那只石磙,哈哈笑道:“好你个张士子,都啥年月了,还记着那档子事儿!”

张仪揖道:“当年之事,是在下失约!今日在下登门,一为失约向吴大人道歉,恳请吴大人责罚,二为履约,恳请吴大人赐教!”

吴青回揖一礼,笑道:“好好好,张子既然上门挑战,在下一定应战!只是——”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此处不是用武之地,且请张子随在下府中小酌一爵,待酒足饭饱,在下寻出一处风水宝地,与张子一决胜负!”

张仪亦笑一声,抱拳道:“客随主便,在下谨听大人吩咐!”

二人携手同车,来到少梁府中畅叙别后遭遇。

吴青将河西之战如何惨烈、河西魏民如何遭遇、自己如何揭竿而起、秦公如何明断是非、治理河西等事细述一遍,末了叹道:“唉,在下走到那一步,本是自绝活路,只想死个痛快,不料君上特赦在下,既往不咎不说,还将在下田产财物悉数归还,封在下做少梁军尉,后又屡屡升迁,数千从属尽皆赦免,待以秦民。”再次长叹一声,“唉,说实在的,在下初时死要面子,不肯做官,觉得有愧于魏,后来想明白了,咱是臣民,无论谁做主子,臣民永远是臣民。谁让咱活命,咱就应该为谁卖命。至于天下是谁的,跟咱无关。再说,连公孙将军这样的大才,也都投秦了,咱还有何理由死撑面子?”

“吴兄所言极是!”张仪点头应道,“在下一直认为秦人残暴,视其为仇,此番入秦,耳闻目睹,方得实情。在下此来,另有一事求问吴兄。”

“张兄请讲。”

“在下家财,是何时归还的?”

吴青闭目思忖有顷,抬头说道:“张兄既问,在下也就如实说了。那年秦公特别颁诏大赦魏民,归还魏民一半财产。强占张兄家财的那个官大夫,却以张兄家中无人为由,拒不归还。两个月前,秦公不知何故,快马急诏在下,要在下迅速归还张兄的另一半家财,修缮祖坟、家庙。在下查问,方才得知官大夫抗法强霸之事,将之表奏君上,君上震怒,诏令削其职爵,依秦法腰斩于市,其族人尽数为奴。不瞒张兄,在下所做这些,不过是奉诏而已。”

张仪恍然悟道:“原来如此!”

“何事如此?”吴青不解地问。

“不瞒吴兄,”张仪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在下此番回来,一是回家看看,二是觐见秦公。只是——在下与秦宫向无瓜葛,没个引荐,不知吴兄肯帮此忙否?”

吴青慨然应道:“当然可以。”略顿一下,压低声音,“看这情势,君上对张兄甚是器重。以张兄之才,若见秦公,必得大用。”

张仪再次拱手:“在下谢了!”

张仪在张邑逗留三日,与吴青一道前往咸阳,进宫谒见。

惠文公闻张仪来,宣其书房觐见。听到脚步声,惠文公步出院门,降阶迎接。张仪、吴青就地叩见,惠文公也不说话,一手扶起一个,呵呵笑着挽起二人之手,走上台阶,步入客厅。

惠文公在主位坐了,回头见张仪、吴青作势欲拜,笑着指向两侧陪位:“坐坐坐,门外不是见过礼了吗?”

张仪、吴青互望一眼,见惠文公如此随和,亦笑起来,各自坐下。

惠文公见他们坐定,将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有顷,呵呵笑道:“寡人听过你们二人比试的事,怎么样,分出胜负了吗?”

二人皆笑起来。

吴青拱手道:“回禀君上,那是八年前的事,胜负早判了。”

“哦?”惠文公大感兴趣,“你们谁胜谁负?”

吴青嘿嘿一笑:“本是张子胜,微臣耍滑,勉强扳成平手,实则负了。”

“可寡人听说,”惠文公微笑着扫过二人一眼,“是张子先胜一场,第二场打平,第三场爱卿胜出,爱卿为何在此认输呢?”

吴青嘿嘿又是一笑:“三场比试皆是微臣出题,占去先机自不去论,第三场比试是举石磙,那是微臣练过八年的,胜之不武,是以认输。”

“哦?”惠文公穷追究竟,“既有此说,爱卿当场为何不认输?”

“这个,”吴青尴尬一笑,“当年微臣少不更事,死撑面子,是以不肯认输。”

惠文公哈哈大笑,手指吴青道:“好你个吴青,这阵儿算是说出心底话了!”敛住笑,扫一眼张仪,复对吴青点头道,“嗯,爱卿做得也没有错,赛场上的事,万不能认输!至于偷奸耍滑,有时也是必要的。当年寡人斗蛐蛐儿,每战必胜,除去实力,里面也有许多小花招儿!”

说到此处,惠文公似也忆到当年旧事,忍不住又是一番大笑,笑毕,随口谈起自己昔日在赛场上如何偷奸耍滑之事。讲者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听者两眼发直,不敢相信那些事情竟然会是一国之君所为。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惠文公仍与吴青一道沉浸在当年的儿戏里,似乎忘记是在召见张仪,甚至完全忽视了张仪的存在,因为好一阵儿,他一眼也未看他,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吴青身上。

张仪被他搞蒙了。

此番觐见,他早已准备好数套应对方案,包括如何解析天下大势,如何应对苏秦合纵,如何强大秦国国力,等等。然而,惠文公却在这个当儿兴致勃勃地大谈儿戏,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好在他在鬼谷里已经练就强大定力,心里纵使打鼓,面上却无丝毫表露,仍旧两眼微闭,似笑非笑地端坐于席,专心倾听二人笑谈。

惠文公谈得正是起劲,内臣禀报上大夫樗里疾求见。

惠文公喜道:“哦,是樗里爱卿,宣他觐见!”

樗里疾叩见,行过三拜大礼,惠文公指张仪介绍道:“樗里爱卿,你来得正好,寡人引见一下,这位是张子,吴爱卿的旧时相识。寡人正与他们畅谈儿时之戏,甚是快意呢!”

樗里疾假作不识,上下打量张仪几眼,思忖有顷,挠挠头皮道:“敢问张子,可是从赵国邯郸来?”

张仪拱手揖道:“正是。”

樗里疾将他又是一番打量,再次问道:“再问张子,可曾去过相国府上?”

张仪知他重提那日尴尬,脸色微红,点头道:“去过。”

樗里疾不再迟疑,接着问道:“在下回邯郸时,一路上前后相随的可是张子?”

张仪再次点头:“正是。”

“哎哟哟!”樗里疾又惊又喜,连连拱手,“我们真是有缘人哪!”

“哦?”惠文公假作不解,看看张仪,又看看樗里疾,“你们两个……认识?”

“回禀君上,”樗里疾禀道,“微臣此番使赵,在赵国相国府上见过张子,返回时又与张子一路同行,只是——”略顿一下,“张子换了衣饰,前后判若两人,微臣觉得似曾相识,却是心里无底,未敢冒昧相认。”

惠文公假作惊奇地大睁两眼盯向张仪:“哦,如此说来,张子认识苏子?”

惠文公与樗里疾演的这出戏显然是专门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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