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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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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始终未说一句话,只是呆着两眼,坐在榻上。姬雪不忍面对母后伤心欲绝的样子,毅然转身,两手捂脸,啜泣着退去。没过多久,宫门处传来爆竹声,再后是锣鼓声和丝竹声。王后依旧未动,竟如痴呆一般。

所有的宫人都在送别姬雪,除她之外,偌大的宫室空无一人,连宫正也不在身边。王后就如一尊雕塑,面无血色地呆坐在榻上,听着锣鼓声渐去渐远,再听着宫人们陆续回返。

起初,宫人们没有在意,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待会儿就好了。及至中午,见王后仍是这般动也不动地坐在榻上,任谁喊她,她也不应,这才急了。宫正使人急禀陛下,不一会儿,周显王就在内宰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急步过来。

看到王后的可怕样子,显王大急,趋前捉住她的两手,柔声叫道:“子童,子童,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呀!子童,你——你说话呀!”

经他这么一唤,王后总算有了反应,眼眶中盈出泪水。显王坐到榻上,轻轻搂住王后,像哄婴儿一般,又摇又拍。在显王的爱抚下,王后的泪水这才如山泉般涌出,结结实实地哭叫一声:“雪儿——”

显王将王后又抱一会儿,感觉好些了,方才让她躺下,将她的头放在枕上,自己守在榻边,拿湿巾轻轻拂拭她的泪水,柔声劝道:“子童,不要再为雪儿伤心了。寡人也想明白了,燕国虽说偏远,却是少有战乱,雪儿或能一生平安!”

王后凝视显王,信任地点点头,伸出纤手,紧紧握住显王。恰在此时,内宰惊慌趋入,正欲禀报,见此情景,赶忙打住。

周显王缓缓问道:“又有何事?”

内臣缓了一下心神,轻声奏道:“陛下,秦使求见!”

周显王心中一凛:“知道了。安排他们暂住驿馆,明日上朝觐见!”

“这——”

周显王一怔:“怎么了?”

内臣犹疑有顷,小声禀道:“西周公、颜太师、御史皆在候旨,陛下——”

周显王似也感到情势严重,急走过来。内臣耳语有顷,周显王神色立变,看一眼王后,小声吩咐:“传旨,宣他们偏殿觐见!”

“老奴领旨!”

周显王慌慌张张地赶到偏殿时,西周公、颜太师、御史三人已与秦使樗里疾在偏厅守候。看到显王进殿,众人一齐叩迎。显王径直进殿,在龙椅上坐下。西周公、颜太师、御史各就其位,显王摆手:“宣秦使!”

樗里疾趋进,叩道:“秦使樗里疾叩拜大周天子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龙体健康!”

周显王冷冷说道:“秦使免礼!”

“谢陛下!”樗里疾起身,击掌,十几名秦国兵丁抬着聘礼鱼贯而入,将一长串礼箱放在殿中,缓缓退出。

周显王莫名其妙,看着樗里疾道:“此为何故?”

樗里疾再叩:“秦公实意攀亲陛下,再托微臣求聘周室,望陛下恩准!”

周显王看一眼颜太师,颜太师缓缓说道:“秦使听好,长公主姬雪早已许配燕室,并于今日辰时远嫁燕邦了!”

“颜太师误会了!”樗里疾冲颜太师微微抱拳,“陛下嫁走的是雪公主,秦公此次聘娶的是雨公主!”

此言一出,众皆惊骇,无不面面相觑。即使西周公,也是始料不及,诧异的目光直望樗里疾。

周显王面色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颜太师历事多,还算沉着,缓缓应道:“请秦使回去,转奏秦公,秦公美意,周室领了。只是雨公主眼下尚幼,待及笄之后,再行婚聘不迟!”

樗里疾朗声应道:“雨公主年逾十四,及笄在即。秦公旨意,鉴于前有几家争聘之事,此番先行纳彩,将公主载至秦室,待公主及笄之后,另择吉日成婚!”

颜太师急道:“这——不合礼制!”

“好,”樗里疾冷笑一声,两眼直逼颜太师,“老太师既然提及礼制,在下也就说一说礼制!据在下所知,淳于髡不过是个周游士子,既不是燕室大夫,也不是聘亲使臣。在下已经查明,此人其实早来洛阳,是奔了太师您来的,一直寄住在太师府中。然而,一个游说士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为聘亲使臣,大周礼数何在?这且不说,即使民女出嫁,也需挑选黄道吉日,雪公主出嫁,却是匆匆忙忙。按照习俗,今日不宜婚嫁,老太师却视天子嫁女为儿戏,硬是辩称辰时宜嫁,将雪公主匆匆打发!在下使人问过,直至前日,公主出嫁之日仍未定下,请问太师,公主如此草草出嫁,合的又是哪路礼制?”

樗里疾一席话有理有据,颜太师哑口无言,老脸涨红,不无羞惭地垂下头去。樗里疾转对周显王,再次叩道:“秦公诚意求亲,望陛下成全!”

周显王气结:“如此说来,秦公是执意为难寡人了!”

樗里疾再拜,侃侃说道:“陛下言过了!据微臣所知,秦公从未为难陛下,也无意为难陛下,倒是陛下自设障篱,曲解秦公之意。孟津之会,秦公忖知魏侯居心莫测,执意不去赴会。果不其然,前后不出一月,魏侯贼心毕现,自于逢泽称王。就在天下震恐之时,秦公又以天下大义为重,不畏强敌,毅然起兵征讨魏贼,大破魏寇于河西。这桩桩件件,都说明秦公非但没有逆心,且又心念周室,诚恳结亲陛下,一意卫护周室社稷。秦公此心天地可知,日月可鉴,望陛下垂顾!”

周显王驳道:“秦公既有卫护周室之心,为何又以大兵压境,胁迫寡人?”

“陛下又曲解了!前番聘亲,未料魏人作梗,惊扰圣驾。秦公听闻此事,甚为不安。此番聘亲,秦公为防不测,亲点司马将军率兵三万护驾,两万步卒屯于宜阳之野,一万轻骑屯于洛水岸边。秦公别无他意,只为防备魏寇,安抚周室民心!秦公诚心如此,还望陛下三思!”

强盗也有强理。樗里疾一张铁嘴左来左挡,右来右堵,解说得滴水不漏,似乎秦公对大周王室真还存着一副赤胆忠肠。

周显王哪里肯信,思忖有顷,缓缓说道:“秦公好意,寡人领了。只是小女貌丑性倔,难配秦公虎子,还请樗里先生禀明秦公,请他另择贤惠之女!”

周显王此话,无疑是断然拒绝。樗里疾一愣,旋即阴下脸来,再拜道:“秦国太子嬴驷年少英俊,风流倜傥,文功武略无所不知,无论何处均胜老迈的燕公!再说,秦公与王室同宗,七百年前就已血肉相连,两家姻亲,并未辱及王室血脉,望陛下莫再推三阻四!”言讫,再次顿首。

面对如此强硬的聘亲,周显王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樗里疾目视西周公,连连示意。西周公长叹一声,劝慰道:“陛下,就依季叔,允准此事吧。秦室聘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若是没有一个结局,秦公的面子往哪儿搁?再说雨儿,老朽屈指算来,再过数月及笄,照理也该嫁——”

西周公的“人”字尚未说出,一眼瞥见显王脸色煞白,全身颤抖,赶忙打住。

“陛下——”樗里疾却是不依不饶。

周显王双肩震颤,面容扭曲,两眼似要射出火来。御史目视颜太师,见老太师依旧勾头,似是仍未缓过神来,心中焦急,放缓语气,冲樗里疾抱拳说道:“秦使听在下一言!聘亲之事关乎社稷宗法,不宜速图。陛下今日刚嫁爱女,心绪尚未收回,此事改日再议如何?”

樗里疾自也不能将话逼死了,沉思有顷,点头说道:“也好。”从袖中摸出聘书和礼单,“此为聘书和纳彩礼单,望陛下笑纳!樗里疾在洛水大营恭候佳音!”

言讫,樗里疾陡然起身,将聘书和礼单“啪”地甩与御史,昂首走出大殿。

诸侯大夫在天子殿中不是徐徐退下,而是昂首走出,这不是失礼,简直就是挑衅了。殿中数人面面相觑。

周显王手指西周公、颜太师和御史,浑身打战:“你、你们、出去!”

周显王匆匆离开后,王后甚觉困顿,沉沉睡去,不料刚合上眼,就被一阵噩梦惊醒。王后打个惊怔,一忽身坐起,欲待下榻,头却眩晕,只好重新躺下,转对身边的侍女道:“你这就去偏殿,望望陛下。我方才做个噩梦,醒来眼皮发跳,想是有事!”

侍女应声喏,一路小跑领命去了。但她及至偏殿,内里却并无一人。侍女正兀自生疑,刚巧遇到一个宫人,说是陛下御书房去了。侍女转身折往书房,远远望见陛下的小侍从候在门外,正咬牙切齿地仰头盯视门前一棵大树的树顶。树顶上,一只知了不知躲于何处,正在起劲地“吱——吱——”嘶叫。

小侍从听得憋气,又寻不到知了,甚是气恼,运足力气,朝树身猛踹一脚。大树微微震动一下,立刻又纹丝不动了。那只知了非但未飞走,叫声反倒愈加响彻。

小侍从正恼怒,侍女已走过来,见他那副憨样儿,扑哧笑道:“书哥没事做了,踢树干啥?”

小侍从气呼呼地手指树顶:“你听,那家伙吱吱吱吱,没个完似的!”

侍女又是一笑:“好端端的,书哥跟只知了怄啥气呢?”

“唉,”小侍从长叹一声,望着书房,“陛下正在难受,这只知了却不识趣,只在此处烦人,你说气人不?”

“陛下何事难受?”侍女急问。

小侍从在她耳边悄语一番,侍女大惊:“天哪!雨公主跟雪公主不一样,是烈性子,何况娘娘还在病中呢!”

小侍从抹泪道:“唉,说的就是这个!陛下都要疯了,小人却、却帮不上,一点忙儿也帮不上。”

侍女哪还有心再听他唠叨,又一路小跑急奔靖安宫。及至门口,侍女猛地意识到不妥,赶忙顿下步子,倚在门框上喘了会儿粗气,正正衣襟,步入宫内。

王后微微欠了欠身子:“见过陛下了吗?”

侍女的神色不免慌乱:“见、见过了!”

“可有事儿?”

“没、没啥事儿!”

王后越发狐疑,忽身坐起:“何事用得着支支吾吾?快说!”

侍女反倒镇定下来,趋前一步:“娘娘,真的,真的没啥事儿,是真的!”

王后哪里肯信,目光逼视侍女,许久方道:“你若不说,本宫自个问去?”说着,坐直身子,两脚滑至榻下,起身走了两步,脚底打个踉跄,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侍女急步扶住,搀她至榻上坐下,跪地泣道:“娘娘,您别,别,奴婢说。”

王后重新躺下,静静地望着她:“说吧!”

“娘娘,是前番迎聘雪公主的秦使来了,说是带了三万大军,就、就扎在洛水边上!”

王后眉头微皱:“雪儿不是嫁走了吗?”

“他们不是来聘雪公主,他们要、要……”

王后似乎意识到什么,猛然坐起:“他们要干什么?”

侍女哭出声来:“要聘雨公主!”

王后大惊:“雨儿?”

侍女点点头。

王后的脸色陡地变白,口中喃喃说道:“雨儿?雨儿!雨儿……”竟如傻子般不停地喃喃重复“雨儿”,有顷,“噌”地翻身下榻,直朝门外奔去。

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侍女一下子怔了,未及阻拦,王后已经冲到门口,眼看就要出门,忽地打个踉跄,“咚”一声栽倒于地。

侍女回过神来,急奔过来,失声惊叫:“娘娘!娘娘!”尖着嗓子朝外大喊,“快来人哪,快来人哪!娘娘——”

宫正及众宫人闻声赶至,七手八脚将王后抬到榻上。宫正急道:“快,召太医,快,禀报陛下!快!快!”

几名宫女朝不同方向飞奔而去。

王后再次病倒。音讯传到洛水岸边,樗里疾冷冷一笑,对司马错道:“哼,在下早就料到他会再来这一手!”转对军尉,“有请仙姑!”

不一会儿,军尉引领林仙姑走进帐中。见过礼节,樗里疾拱手揖道:“大周王后又犯病了,看来还得劳烦仙姑辛苦一趟!”

林仙姑回揖道:“愿效微劳!”

樗里疾、司马错引领林仙姑径至颜太师府中拜谒。颜太师寻不出理由拒绝,只好引领二人求见显王。显王依照前例,吩咐宫中御医将仙姑引入靖安宫。

床榻上,王后面色蜡黄,呼吸细微,双目紧闭,已是昏绝。林仙姑如前番一样,离王后一步之遥发功诊视,片刻之后收功离去。

林仙姑走出宫门,宫正询问病情,林仙姑照例不言,揖过礼后径出宫去。候在宫外的樗里疾迎上林仙姑,轻声询问:“请问仙姑,王后之病是否与前番一样?”

林仙姑轻轻摇头。

樗里疾一怔:“听仙姑之意,王后真是病了?”

林仙姑点头。

“敢问仙姑,王后所患何症?”

“急心风。”

“急心风?”樗里疾自语一声,再次询问,“请问仙姑,王后何以患上此症?”

“忧思过甚,卧床过久,虚火过盛,元神受惊,阳神离位,阴邪附体,故患此症。”

“那——”樗里疾思忖有顷,“此病可有救治?”

“需要静养。若是谢绝一切尘世烦扰,调以汤药,扶阳抑阴,或可康复。”

“多谢仙姑!”樗里疾转对随从,“送仙姑回营。”

望着仙姑的轺车辚辚远去,樗里疾眉头微皱,沉思片刻,转对司马错道:“司马将军,我们这就去会一会西周公。”

二人拨转马头,径至西周公府。樗里疾依旧抬进贺礼,西周公却不再见礼眼开,脸上写满忧伤。

樗里疾拱手揖道:“观前辈脸色,似有忧虑。晚辈敢问前辈,可有不顺心之事?”

“唉,”西周公长叹一声,“你说,事儿怎会搞成这样?本来,让雪儿出嫁秦国,去做太子妃,多好的事儿啊。老朽听说,雪儿也是满心愿意,可陛下偏是不听,非要去信颜老儿的馊主意,宁让雪儿侍奉一个老燕公。你说,好端端的黄花闺女,整天价日里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转,这这这——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雪儿嫁走了,你们又聘雨儿,雨儿别人不晓得,老朽却是知底,跟那雪儿全然不同,自小就是无法无天的角儿。你说这……唉!”说至此处,又叹数声。

“前辈放心,只要前辈能使雨公主嫁与秦室,晚辈保证雨公主变得有法有天!”

西周公又叹一声:“唉,樗里大夫,不是老朽不肯帮忙,实在是——娘娘已然这样,你让老朽……”

樗里疾微微一笑,抱拳说道:“我道前辈为何忧伤,原来是为娘娘之病。晚生此来,就是晓谕前辈一个喜讯,娘娘她——根本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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