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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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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急道:“苏兄,你——你这是为何?”

苏秦吟道:“跟贤弟一道下山!”

张仪将他拦住:“先生只说让仪下山,没说让苏兄下山,苏兄自应留在谷中才是,收拾什么行李!”

苏秦退后一步,在榻沿上坐下,长叹一声:“唉,贤弟不留,在下如何能留?”

张仪见苏秦说得真切,心中感动,苦笑一声,朝嘴巴上猛掌几嘴,恨道:“都怪在下这张臭嘴,这——这——这真是活该呀我!”

苏秦沉思一时,缓缓吟道:“贤弟稍候一时,容在下再去求求先生。”

“只怕苏兄求也没用!”

苏秦吟道:“贤弟何说此话?”

张仪叹道:“唉,在下原以为先生是得道之人,或有雅量,谁想他竟如此小气!显而易见,先生必是记恨在下在洛阳犯下的狂妄旧事,不肯容我!”

苏秦也不回话,径自走出草舍,来到鬼谷草堂,见过玉蝉儿,说明来意。玉蝉儿走进洞中,不一会儿,出来对苏秦道:“苏士子,先生愿意见你,请进!”

鬼谷草堂顺山势而建,堂中有条甬道,直通一个山洞,草堂、山洞连成一块,浑然一体。苏秦跟在玉蝉儿后面,七拐八转,走至一处,上面挂着布帘。

玉蝉儿候立帘外,小声禀道:“先生,苏士子来了。”

“让他进来。”

玉蝉儿掀开布帘,对苏秦让道:“苏士子,请。”

苏秦进去,叩于地上,吟道:“晚辈叩见先生。”

鬼谷子开门见山:“你是来替张士子求情的吧!”

“正是。”

“说吧!”

“晚辈与张士子在洛阳义结金兰,情如手足,约定同来鬼谷,求拜先生为师。今先生不留张仪,唯留晚辈。晚辈若是独留鬼谷,有违结义盟誓。晚辈是以斗胆恳求先生,一并留下张士子,乞请先生恩准!”

“在此谷中,唯有天道,没有忠义。老朽留你,一是老朽与你有约在先,二是观你天性纯朴,颇有心力,若是苦修勤练,或可成为道器。如果你无法忘却世间忠义,就同张士子一道下山去吧!”

苏秦思忖有顷,叩首再吟:“恳请先生再容晚辈一言。晚辈先天不足,资质愚钝,才华学识远不及张士子。晚辈心虽有余,力却不足,若是留此修炼,恐怕有辱师门,是以愿代张士子下山,乞请先生容留张士子践约修学!”

鬼谷子摇摇头,轻叹一声:“唉,你好糊涂,这修身悟道,难道也是可以随便拿来转让的?”转对玉蝉儿,“蝉儿,这位客官说他先天不足,资质愚钝,已无信心在此修炼。他若愿走,就让他一并走吧!”

玉蝉儿走过来,朝苏秦揖道:“苏士子,请!”

苏秦耷拉了脑袋,没精打采地走回草舍。

天色昏黑,张仪看不清苏秦的表情,只见一个黑影远远走来,知是苏秦,赶忙迎上:“苏兄——”

苏秦走到近前,轻轻摇头。

张仪仰天爆出一声长笑。

苏秦大是惊异,吟道:“贤弟——”

张仪笑过一气,径回屋中,将早已打好的包袱斜挂在肩上,朝苏秦揖道:“在下早就料到是此结局!哼,张仪我一生历师无数,服谁来着?此番好歹寻到一个先生,我这里虔心敬意,拜他为师,他却支起琴弦,摆起谱儿来!苏兄,毋须待到明日,你我就此分手,张仪这就下山去也!”

苏秦拦住他,吟道:“贤弟,山道难走,又黑灯瞎火的,再急也不在此一时。且待明日,在下与贤弟一道上路就是!”

张仪惊道:“怎么,苏兄也走?”

苏秦吟道:“在下主意已定,方才已经别过先生了!”

“苏兄,”张仪大惊,急道,“这——这如何能成?方才小弟所言,不过是些气话,苏兄何能当真?小弟看得出来,老夫子肚里确有真货,苏兄能够留下学艺,当是上天造化。张仪不是不想拜师,而是没有这个福分!苏兄,张仪求你了,你我兄弟一场,好歹也要听仪一言,万不可意气用事,为在下误去一生机遇啊!”

苏秦黯然神伤,缓缓吟道:“贤弟毋需多言。明日鸡鸣时分,你我一道上路就是!”

张仪见他说得真切,知道不是虚话,沉思有顷,点头说道:“贤弟就依苏兄!时辰不早了,你我早些歇息,晨起也好早些赶路!”

两人各回草舍,闷头睡下。苏秦躺在榻上,却是辗转反侧,闹到子夜方才困去。待他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苏秦翻身起床,出门一看,莫说是鸡鸣,纵使辰时,也早过了。

苏秦心头一沉,急急走至张仪门口,见房门大开,心里咯噔一响,急进屋看,早已是人去室空,只在案头摆一竹简,上面写道:“苏兄厚义,仪弟心领。俗云,种瓜得瓜,仪弟有此遭遇,皆是应得。仪弟先一步下山,望苏兄在此好好修炼,成就卿相大业。张仪。”

苏秦二话不说,赶忙背上行囊,不及向先生、玉蝉儿辞别,即沿溪边小路急追出去。

云梦山中,秋雾蒸腾,云锁雾绕,不见天日。

庞涓、孙宾正沿山道赶路,前面现出一块巨石。他们来到巨石旁,见有一条小径,不及细审即走下去。走有半晌,不知不觉中,二人竟是转了回来,再次来到巨石边。

庞涓走近石头,左看右看,挠挠头皮道:“不对呀,孙兄,好像又转回来了!”

孙宾仔细审过,点头道:“嗯,好像是方才那块石头!”

两人一时愣在那儿。有顷,庞涓眉头一动,噌噌几下爬上一棵大树,望有一时,溜下来,指着一个方向道:“孙兄,那面影影绰绰的像是个人,在朝这里赶呢,我们不妨迎上去,问问他看!”

孙宾与庞涓沿路急步迎去,不多一时,果然望见一个人勾头慢慢地走在山路上。

来人正是张仪。

张仪的脸上写满沮丧,一路闷着头,两条腿越走越重,走走停停,正自彷徨,前面传来脚步声。

张仪扬头一看,见庞涓、孙宾越走越近,在他前面驻足,各自弯腰揖礼。

张仪正苦闷着,哪来闲心理会二人,遂冷冷地扫他们一眼,将头别向一侧,迈腿继续走去。

庞涓见他这般态度,有点急了,上前拦道:“仁兄留步,在下求问一事!”

张仪扫他一眼:“求问何事?”

“请问鬼谷如何走?”

张仪心里一动,细细打量二人,问道:“鬼谷?你们去鬼谷何干?”

庞涓见他应声,赶忙说道:“拜访鬼谷先生!”

张仪看了二人装束,陡地明白过来,顺口问道:“你们可是前去求拜鬼谷先生学艺的?”

听他一语道破,庞涓甚是激动:“正是!”

“你们可曾与他有约?”

庞涓摇头。

“那——你们可曾见过先生?”

庞涓再次摇头。

张仪沉思一时,进而再问:“你们是何人?来自何地?为何进山求拜鬼谷先生为师?”

“这——”庞涓面色不悦了,“我们只是向你问个路,你不说也就罢了,却又问出这许多来,是何道理?”

张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站起身来,作势欲去,孙宾跨前一步,揖道:“在下孙宾见过仁兄!”

张仪看他一眼,回一礼道:“在下张仪见过孙兄!”

孙宾再揖,照实说道:“在下从帝丘来,这位是安邑人庞涓,是在下义弟。我们兄弟二人受墨家巨子随巢子前辈指点,特来云梦山,欲拜鬼谷先生为师,不想在此迷路,请张兄帮忙!”

听过孙宾如此自报家门,张仪全然有数了,两只眼珠子连转几转,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拱手笑道:“果然是你们二位,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孙宾惊异道:“张兄这是——”

张仪呵呵笑道:“不瞒二位,在下奉先生之命,特此迎候二位光临鬼谷。”

庞涓瞠目结舌:“先生他——他如何知道我们会来?”

张仪白他一眼,朗声笑道:“先生乃得道之人,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似此小事,何能不知?告诉你吧,先生不但算出你们欲来,且还算准你们必会迷路,因而昨晚就已吩咐在下,要在下今日辰时前来此处导引你们入谷。在下乃性急之人,听说二位仁兄前来,心中高兴,竟是迎得早了。前面已有二人打此经过,在下以为是两位学友,上前问过,却是进山打柴的。在下正自气恼,刚巧见到二位。在下唯恐再次错认他人,多费口舌,有负先生重托,这才刻意多问几句,不想却遭庞兄猜忌。”

庞涓赶忙揖礼:“庞涓愚钝,多有得罪,望张兄海涵。”

张仪呵呵笑出两声:“庞兄不必客气,进得谷来,就是自家兄弟。”伸手做出邀请状,“二位仁兄,请请请,先生正在谷中恭候二位呢!”

庞涓、孙宾二人兴冲冲地跟着张仪,直往鬼谷走去。刚至谷口,望见苏秦挎了包囊,正迈大步沿小溪而来。张仪紧走几步,迎上苏秦,远远就打招呼:“苏兄!”

苏秦正闷头疾走,听到喊声,猛然抬头,见张仪领了二人走来,不觉一愣,继而惊喜交加,放声吟道:“贤弟,你——你回来了!”

张仪兴高采烈:“回来了!回来了!”转对孙宾、庞涓,手指正在走近的苏秦,“这就是在下师兄苏秦,也必是奉了先生之命,前来迎接二位呢!”

庞涓看一眼苏秦的包囊,皱起眉头,不无疑惑地问:“迎接我们,为何还要背上包裹?”

张仪一怔,旋即笑道:“两位有所不知,在下这位苏兄,也算是个怪人,张口说话,非吟即唱,出门行走,必挎包裹!”

想到苏秦方才说话时真还就是吟唱,庞涓亦笑起来:“嗬,看来世上,真还是什么人都有啊!”

话音落处,苏秦已到跟前。

孙宾、庞涓躬身揖道:“在下见过苏师兄!”

一下子成了苏师兄,苏秦一时怔了,回过礼,拖着声音吟道:“苏秦见过两位仁兄!”转对张仪,“贤弟,两位是——”

张仪呵呵笑道:“不出先生所料,两位仁兄真还就是在那处地方迷路的!”

苏秦越发不解,未及发问,张仪已手指孙宾、庞涓,呵呵笑道:“苏兄,在下引见一下,这位是卫人孙宾,从帝丘来;这位是魏人庞涓,从安邑来。跟我俩一样,二人也是结义兄弟,听从墨家巨子指点,此来求拜先生为师,不想却在前山口子迷路了,围着那个小山包转呀转的,哈哈哈,若不是在下及时赶到,只怕现在,他们还在那儿兜圈圈呢!”

苏秦越听越糊涂,又见张仪挤眉弄眼,只好揖道:“两位仁兄,请!”

鬼谷子正在洞里闭目养神,玉蝉儿直走进来,小声禀道:“先生,又有二人求师来了!”

鬼谷子眉头微皱:“来者何人?”

“一个名唤孙宾,卫国帝丘人;另一个名唤庞涓,魏国安邑人。”

“苏秦、张仪二人,可都下山了?”

“张仪鸡鸣下山,苏秦睡过头了,半个时辰前方才起来,见张仪不在,急急慌慌地也追下去。不过,方才二人又折回来。孙宾、庞涓正是他们引入谷中来的!”

“唉,”鬼谷子长叹一声,“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

鬼谷子在玉蝉儿陪伴下走出山洞,在草堂里坐下。

玉蝉儿开门,对候在外面草地上的孙宾、庞涓揖道:“两位士子,先生有请!”

孙宾、庞涓急步趋进,叩首于地:“晚生叩见鬼谷先生!”

鬼谷子抬眼扫过二人,缓缓说道:“听说你们是来求师的?”

因有张仪的介绍,庞涓胆子大了许多,朗声说道:“晚生庞涓久慕先生盛名,与义兄孙宾特来鬼谷,求拜先生为师,乞请先生容留!”

鬼谷子扫他一眼:“老朽向来与山外无涉,不知你说的盛名从何而来?”

“这——”庞涓无法应对,心头一怔,目光瞟向孙宾。

孙宾再次叩首,接上话头:“回禀先生,晚辈孙宾有幸得遇墨家巨子,是巨子推荐晚辈前来拜师!”

听他提到随巢子,鬼谷子一下子明白了原委,两道目光落在孙宾身上,将他审视有顷,微微点头:“嗯,老朽倒是见过这位巨子。孙士子,你且说说,巨子是如何在你面前推荐老朽的?”

“回禀先生,”孙宾应道,“前番卫地闹瘟,晚辈有幸得遇巨子。晚辈素慕巨子倡导的兼爱大道,本欲求拜巨子为师,巨子却婉言推拒。晚辈苦求,巨子只是不肯,后见晚辈求得急了,就推荐晚辈前来求拜先生。巨子说,先生是得道之人,天下学问无所不知,晚辈若是求拜先生为师,或有所成。晚辈不敢不听巨子,是以进山求拜先生!”

鬼谷子再次审视孙宾,见他慈眉善目,处处可见真朴,真就是个天生道器,内中大动,口中却道:“观你相貌,正是墨道中人,巨子却拒绝收你为徒,可有缘由?”

“回禀先生,晚辈天资愚笨,无所专长。墨家弟子人人皆有所长,晚辈自愧不如,是以亦不敢强求!”

“嗯,你能实言以告,甚是可嘉。你既学无所长,此来谷中,又如何求艺?”

“回禀先生,晚辈虽无所长,却有偏好!”

“哦,是何偏好?”

“兵法战阵!”

“嗯,这倒是个偏好。”鬼谷子转过话头,“卫国有个孙机,你可认识?”

“正是晚辈先祖父!”

听到“先祖父”三字,鬼谷子心头一怔,缓缓问道:“他是何时过世的?”

“三个月前!”

鬼谷子“哦”了一声,闭目有顷,转向庞涓:“这位客官,你来此处,也是求学兵法战阵的?”

庞涓急叩头道:“是的,晚辈此来,正是要与孙兄同习兵法战阵!”

鬼谷子点点头,缓缓站起身子:“两位学子,看来你们白走一趟了。老朽久居深山,唯知修道炼仙,不知兵法战阵。你二人还是早日下山,另访名师吧!”话音落下,已是迈动两腿,朝洞中走去。

庞涓大吃一惊,偷眼望去,见鬼谷子不似在开玩笑,急道:“先生,您不是派人——”

鬼谷子已经走至洞口,转头对玉蝉儿道:“蝉儿,送客!”

玉蝉儿将孙宾、庞涓拱手送出草堂,回身进屋,将房门关了。

二人万未料到是此结局,在门外呆怔一时,庞涓忽地拉上孙宾,气冲冲地朝苏秦、张仪的草舍急步走去。

苏秦、张仪正在门外的草地上候着,见二人走来,也迎上去。庞涓黑沉了脸,径直走到张仪跟前,剜他一眼,冷冷说道:“姓张的,你——你不是说,先生算准我们要来,特别派你下山迎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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