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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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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三军的中军辕门临时设在城西,离上将军府不远。进入辕门,是一个刚刚搭起的祭坛,坛上飘着两面藏青色的旗帜,一面是国旗,另一面是帅旗。祭坛两边,三军将士全副武装,阵容齐整。从坛上望下去,但见将旗猎猎,刀枪林立,甲光闪闪。祭坛前面,帅字旗下,秦国大良造公孙鞅被两手反绑在巨大的旗杆上。

午时将至,一通战鼓响过,两名刀斧手互相交换一个眼色,齐步走到公孙鞅跟前,一左一右候于两侧。另有一人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是三碗老酒。

主将公子卬表情烦躁地在祭坛前面走来走去。三军诸将威风凛凛地站在队前,白须飘飘的副将龙贾昂首立于诸将前面。

探马飞至,跪腿报道:“报,前面大道上没有君上车辇!”

不一会儿,又一探马飞至:“报——宫城前面,并未看到大队车马!”

就在此时,司漏吏朗声报时:“丁丑日午时到!”

众将的目光一齐视向公子卬。龙贾走过来,轻声说道:“上将军,看这样子,君上是不会来了!”

公子卬猛一跺脚,大踏步走向辕门,飞身跃上一辆战车,扬鞭催马,朝宫廷方向急驰。

公子卬匆匆进宫,却见宫中一切如常,根本没有大军征伐前的那种紧张和热闹。公子卬心中一沉,问过一个太监,得知君上仍在御书房,急急赶去。

御书房里,魏惠侯端坐于几前,眼睛半闭半睁,似已入睡。毗人跪在后面,两手微握,在他的背上有节奏地捶打。一个宫女站在一边,拿扇子轻轻扇风。旁边是一个滴漏,刻度早过午时。

公子卬匆匆走至,在台阶下跪候。

毗人眼角瞥见,停住手道:“君上,上将军求见!”

魏惠侯一怔,打个惊愣:“哦,卬儿来了,宣他觐见!”

公子卬进门,叩首:“儿臣叩见君父!”

魏惠侯揉揉眼睛,缓缓望向公子卬:“卬儿,这大中午的,你不在家中小睡一会儿,来此何事?”

公子卬猛地一怔,迟疑道:“君父,午时已到,大军征伐在即,公孙鞅早已押到,三军将士正在辕门内恭候君父驾临,杀公孙鞅祭旗!”

“祭旗?”魏惠侯似吃一惊,猛拍脑门,“哦,对对对,今日午时三军出征,寡人说过要去祭旗的。”将头转向毗人,“快去看看滴漏,现在几时了?”

毗人走到滴漏跟前,朗声说道:“回禀君上,已过午时!”

魏惠侯极其懊悔地轻叹一声:“唉,寡人一不小心打个小盹,不想竟然误下大事,这这这——如何是好?”

“君父,不过误去半刻而已,并不妨事!”

魏惠侯瞪他一眼:“三军出征是何等大事,莫说误去半刻,便是一瞬,也错不得!”

公子卬大惑不解:“君父?”

毗人望到陈轸远远走来,小声插道:“君上,上大夫求见!”

魏惠侯惊喜地说:“哦,陈爱卿也来了,快,请他觐见!”

陈轸趋前叩首:“微臣叩见君上!”

“爱卿请起!卬儿,你也起来吧!”

陈轸、公子卬齐声:“谢君上(父)!”

两人起身,各自落座。

魏惠侯望着陈轸,轻叹一声:“唉,爱卿啊,寡人真是老了,今日午时三军出征,寡人说好前去祭旗的,不想打了个小盹,竟把此事误了!唉,你说这——”

陈轸心知肚明,当下说道:“这是天意,君上何必自责!”

魏惠侯眼睛睁大:“哦,爱卿说说,为何是天意?”

陈轸的眼睛眨巴几下,轻声问道:“微臣敢问君上,午前可曾打过盹儿?”

魏惠侯摇了摇头。

“君上午前从不打盹,今日却打盹儿,且这个盹儿打得不早不晚,恰在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天意?”

魏惠侯沉思有顷,点头道:“嗯,爱卿所言甚是!看来,今日祭旗,有违天意!”

公子卬大惊,急切地接道:“君父,若是今日不妥,我们改在明日如何?”

魏惠侯横他一眼,喝道:“什么明日?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公子卬浑身一个哆嗦,扑地跪下:“儿臣知罪!”

魏惠侯缓一口气:“你回去转告三军将士,就说祭旗之事推迟待旨!”

公子卬叩首:“儿臣领旨!儿臣告退!”

公子卬恨恨地剜了陈轸一眼,起身退去。刚走几步,魏惠侯喊住他:“卬儿,顺便把那个叫什么鞅的,押入刑狱,吩咐他们好生看管,莫要饿得瘦了!”

公子卬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儿臣遵命”,扬长而去。

魏惠侯望着他走出大门,轻叹一声,扭头转向陈轸:“爱卿求见寡人,可有要事?”

陈轸起身,在魏惠侯前面扑地跪下,连叩三下:“君上,微臣犯下大罪了!”

魏惠侯惊问:“爱卿犯何大罪?”

陈轸朝外面击掌,不一会儿,两个卫士抬进一只箱子,退出。魏惠侯不无惊疑地望着箱子:“陈爱卿,此是何物?”

陈轸手指箱子:“君上,有人将此箱送至微臣府中,说是内有二百金。微臣死活推托不开,只好收下!按照大魏典律,卿、大夫私收一金即犯不赦之罪,何况是二百金?微臣诚惶诚恐,急将此箱原封不动地转呈君上,请君上圣裁!”

“哦,是何人所送?”

“公孙鞅的随从副使樗里疾,秦国五大夫!”

魏惠侯思忖有顷,缓缓说道:“他送这份厚礼,必是要你为公孙鞅求情!”

陈轸叩首:“君上圣明!”

“爱卿你说,这个情寡人是准呢,还是不准?”

“君上自有圣断,微臣何敢妄言?”

魏惠侯扑哧一笑:“你呀,总是躲三躲四的!说吧,寡人甚想听听你的看法!”

“微臣以为,以君上圣明,必定不会去杀公孙鞅祭旗!”

魏惠侯似吃一惊:“哦?”

“秦人已成大势,不可不除。但微臣以为,除秦之势可有两途,一是兴师征伐,彻底根除;二是巧借其势,为我所用。若是兴师征伐,极有可能两败俱伤,当是不得已之举。若能借其势为我所用,当是上上之策。秦人闻我征伐,已自丧胆,不战先降。我正求之不得,又怎能拒绝呢?”

魏惠侯沉思有顷:“爱卿所言甚是,只有用其势,方能卸其势。待其势竭,寡人就无西顾之忧了!”

“君上真是一代圣主,虽商汤、周武,谋事不过如此!”

魏惠侯微微闭上眼去,思忖有顷:“陈爱卿,你可拿上寡人金牌,到刑狱里放出公孙鞅,将他好生安顿在馆驿里!不究怎说,此人毕竟是来请降的嘛!”

毗人将一只金牌递予陈轸。陈轸接过,叩拜:“微臣告辞!”

“陈爱卿,这只箱子既是人家送你的,你也拿回去吧!”

陈轸叩道:“微臣不敢!”

魏惠侯笑道:“算是寡人赏你的!”

陈轸再叩:“微臣谢君上厚赏!”

毗人击掌,转出二人抬走箱子。

“微臣告辞!”陈轸叩过,退出数步,魏惠侯忽又叫道:“爱卿留步!”

陈轸站住。

魏惠侯笑了笑,手指席位:“爱卿可以小坐一会儿,寡人想起一事,正想问问爱卿!”

陈轸忐忑不安地坐到几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魏惠侯。

“寡人方才打盹时,”魏惠侯缓缓说道,“恍恍惚惚中竟又回到孟津朝会上了。你猜周天子在干什么?他在寡人面前炫示身上的衣饰呢!寡人此前从未注意过天子穿何衣饰,经他这一炫示,寡人心里真还一动,打眼看去,果然是精美华贵啊。寡人甚想问问爱卿,天子服饰可有讲究?”

陈轸心头一怔,思忖有顷,方才说道:“按周礼所载,天子服饰讲究甚多。概而言之,可分两类,一是吉服,一是凶服。”

“凶服暂先放一放,先说吉服吧!”

“吉服共有十套,一是裘服,二是衮服,三是羽服,四是毳服,五是希服,六是玄服,七是韦弁服,八是皮弁服,九是——”

“什么韦弁服皮弁服,”不待他说完,魏惠侯出口打断,“周室的名堂实在太多了。据寡人所知,上古贤王只有三套服饰,一是弁服,二是丝服,三是麻服。弁服祭天地,丝服理朝政,麻服举丧凶。”

陈轸叩道:“君上圣明。按古书所载,上古三服,夏五服,商七服,及至周室,吉服丧服加起来,当有十余服。”

“周礼实在繁冗。依寡人观之,天子有三服,足矣!”

陈轸心领神会:“君上效法上古贤王,去繁就简,体恤民情,堪称当今贤王!”

魏惠侯呵呵笑了一下,打声哈欠:“寡人说说而已,爱卿忙活去吧,寡人犯困了!”

陈轸拜道:“微臣告退!”

陈轸回到府中,让戚光拿着魏惠侯的金牌前往驿馆,与五大夫樗里疾径奔刑狱。司刑验过金牌,令狱卒将公孙鞅押出监牢。

一身囚服的公孙鞅连戴两天的脚铐,加上狱中折磨,身体十分虚弱,没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樗里疾急奔一步,上前搀住,泣道:“大良造,下官来迟了!”

公孙鞅稳住身子,目光移向站在门外、手拿金牌的戚光,疑道:“这位是——”

樗里疾急忙介绍:“这是上大夫府中的戚家老,就是他拿来金牌救出大良造的!”

戚光趋前揖道:“小人戚光奉主公之命,请大良造暂回馆驿安歇!主公还说,晚些时候另备薄酒,为大良造压惊!”

公孙鞅朝他深揖一礼,跳上马车,对樗里疾道:“上大夫府!”

车马行至上大夫府外,公孙鞅一身囚服,在樗里疾的搀扶下走进大门。早有下人进去禀过,陈轸听闻公孙鞅不及换装即来拜见,急急迎出,二人见过礼,携手径至客堂。那边戚光将樗里疾拉入偏厅叙话。

一入客堂,公孙鞅两膝弯曲,叩首于地:“公孙鞅叩见上大夫!”

陈轸急忙拉起:“这这这——大良造何等贵体,叫在下如何承受得起?”

公孙鞅起身,二人分宾主坐下。

公孙鞅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在下欠上大夫一命,也不是一个谢字所能表尽啊!”

陈轸亦拱手道:“是大良造福大命大,陈轸何敢居功?”

“常言道,仇大莫过于杀父,恩大莫过于救命。上大夫大恩,在下别无他报,只想叫一声陈兄!”

陈轸心里咯噔一声,细看公孙鞅,见他果是情真意切,并无做作之嫌,心中甚是感动,脱口而出道:“公孙兄!”

公孙鞅见他应下,颤声叫道:“陈兄!”

陈轸亲自为公孙鞅冲过一杯茶水:“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鞅谢过,接过茶杯,轻啜一口,又是几句赞辞。二人客套一番,陈轸方道:“公孙兄贵为秦国权臣,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下日后多有仰仗之处!”

听闻此言,公孙鞅似乎生气了:“陈兄说出此话,莫不是瞧不上在下吧!”

陈轸急忙笑道:“好好好,咱今日不说这个!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鞅也笑出来,端杯再品一口,望着陈轸,敛神说道:“无论陈兄作何感想,自今日始,在下定将陈兄视为兄弟。”

“公孙兄此言,亦为在下心声!”

“既为兄弟,在下就想直抒胸臆,不知陈兄愿不愿听?”

“公孙兄但说无妨!”

“上大夫眼下虽得君心,地位却不稳固。”

陈轸略怔一下:“请大良造明言!”

公孙鞅加重语气:“说轻一点是不稳,若是说得重一点——”故意打住话头。

陈轸的胃口全被吊起,两眼直盯过来。公孙鞅缓缓吐出下文:“当是危如累卵啊!”

听到此话,陈轸反倒轻松下来,身子朝后微仰,神态稍显不屑:“公孙兄何出此言?”

公孙鞅知他不服,以问代答:“依陈兄之才,早该居于相位,可事实上,陈兄至今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上大夫,其中原委,陈兄可知?”

此话果然击中要害。陈轸略一沉思,抬头望向公孙鞅:“请公孙兄明示!”

“以在下观之,原因可有两个:一在老相国嫉贤妒能,视陈兄为敌,在君上面前处处打压,以争君宠;二在君上!”

陈轸身子前倾,不无惊讶地问:“此言何解?”

“在下昔日在魏多年,深知君上。君上纵有万般贤明,却有一点在下不敢恭维,那就是用亲不用能,用庸不用贤。譬如说白相国。白圭先祖原是文侯宠臣,白圭先父与先君武侯名为君臣,情如兄弟。也正是仗恃君上之力,白家才能处处游刃有余,经商富可敌国,从政位至卿相。再譬如朱司徒。朱司徒的姐丈是前相国公叔痤,若论姻亲,朱威还是君上的叔辈。眼下君上重用二人,使一人掌管百官,另一人掌管百姓!试问陈兄,君上若不是任人唯亲,如何能将朝中实权放于此二人之手?”

陈轸不无佩服地连连点头:“对对对,公孙兄一语中的!”

公孙鞅趁热打铁:“据在下所知,朝中百官无不与魏室外连内勾,唯独陈兄是以才具取胜。以才胜人者,必遭人妒。莫说是白相国,即使朱威,他能真的服你陈兄吗?方今陈兄尚得君上宠信,万一有所疏忽,陈兄处境,岂不是危若累卵?”

陈轸倒吸一口凉气,探身问道:“以公孙兄之见,在下处境可还有转圜余地?”

公孙鞅微微一笑,点出他的死穴:“在下所说,其实陈兄早已明白,不然的话,陈兄何必去冒险弄那个什么楼呢?陈兄是有大志之人,若不是图个结交方便,难道陈兄真的在乎几个小钱吗?”

听到公孙鞅点出元亨楼,陈轸脸上血色全无,好半天,方才说道:“公孙兄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陈兄,恕在下直言,仅有此楼远远不够。我等布衣若想晋身,必须揣摩君心,干出惊世骇俗之事。就拿在下来说,当年在魏时就跟陈兄一样,虽然拼命苦干,却是久不得用,无奈之下动身赴秦。至秦之后,在下苦思数月,终于揣摸出当今君上心思,促成他变法改制,成就今日荣誉!”

陈轸点了点头:“以公孙兄之见,眼下君心何在?”

公孙鞅微微一笑:“熟知君心者,莫过于陈兄,陈兄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陈轸亦笑一声:“与公孙兄说话,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公孙鞅干脆将话点明:“陈兄此番若能顺应君心,辅助君上成就王业,不仅是功追子牙,而且能够名垂青史呢!”

“果能如此,还劳公孙兄成全!”

“是秦公成全。在下还有一求,望陈兄帮忙!”

陈轸微微笑道:“只要帮得上,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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