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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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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鞅扫一眼摆在面前的美味佳肴,缓缓问道:“司刑大人,按照新法,待罪之人都有此等好酒好菜侍候吗?”

“回禀商君,在此天牢里,唯有您受此待遇。”

公孙鞅站起来:“司刑大人,公孙鞅既是带罪之身,就该按带罪之身对待!”

司刑跪下:“回商君的话,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违抗秦法。这些饭菜皆是君上特别恩赐的。听君上话音,下官斗胆断言,商君您在此处不过是做做样子,不会久留的!”

“按照秦法,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我公孙鞅?请司刑大人撤下酒菜,公孙鞅该吃什么,你就送来什么,否则,公孙鞅难以下咽!”

“恕下官不敢。如果撤下酒菜,下官就是抗旨!”

“我且问你,是法大,还是旨大?”

“这——下官——法大,旨也大。两个都大,下官哪一个也不敢违抗啊!”

惠文公突然出现在门口:“说得不错。法大,旨也大!”

司刑回头一看,赶忙叩拜:“微臣叩见君上!”

公孙鞅叩拜于地:“带罪之身公孙鞅叩见君上!”

惠文公对司刑:“退下吧。”

司刑退下,掩上牢门。惠文公伸手道:“商君,请。”

公孙鞅应道:“君上请。”

两人席地而坐。

惠文公倒酒,双手端起一爵,递与公孙鞅,自己斟满一爵。

惠文公眼中盈起泪花:“商君,嬴驷敬您一爵!”一饮而尽。

公孙鞅看到了惠文公眼中的泪花,举爵道:“罪臣公孙鞅谢君上恩赐!”亦一饮而尽。

惠文公掏出丝绢拭去泪水,望着公孙鞅:“商君,嬴驷将您关入此地,着实委屈您了。嬴驷知您没有谋逆,也不会谋逆。在嬴驷心目中,您永远是国父。只是——”略顿一下,脸上现出无奈的表情,“眼下嬴驷新立,许多事情不能自专。况且他们——您都知道了,有人证,有物证,其势汹汹,其言凿凿。这些人都是世族贵胄,与公室血脉相连,无不压着嬴驷一头,有嬴驷的恩师、公叔,有嬴驷的舅父、姑母,今儿个连太后也——唉,商君,嬴驷稚嫩呐!”说着,泪水又涌出来。

公孙鞅望着惠文公,有顷,将酒倒满,举爵道:“罪臣公孙鞅敬君上一爵!”

两人各自饮尽。

惠文公又抹一把泪水,望着公孙鞅道:“商君,您不是不知道他们在害您,可——嬴驷不明白,您为何不走?”

公孙鞅微微一笑:“走?哪儿走?怎么走?”

“您可以先到商郡暂避风头,那儿是您的封地。您要出行,秦国之内,谁敢拦您?”

“君上您呀!”公孙鞅笑道,“罪臣尚未动身,君上就全料到了,叫罪臣如何敢动呢?”

惠文公急道:“寡人是不会拦您的。寡人叫车国尉前去拿您,就是予您机会,让您一走了之。商君,只要您不在这儿,寡人就好说话。待眼前风头吹过,寡人必会细查此案,那时,就可还商君一个清白!”

公孙鞅跪下,再拜道:“君上宽仁之恩,公孙鞅谢过!看来,君上虽说万事圣明,却是不知罪臣呐。”

想到孝公的临终之语,惠文公心中陡地一沉:“哦,此言何解?”

“罪臣不走,是罪臣自己不想活了。”

惠文公陡吃一惊:“蝼蚁尚且偷走,商君此言从何说起?”

“蝼蚁偷生,所以才是蝼蚁。罪臣不想活,所以才是罪臣。罪臣早有死志,这一日,罪臣候有十几年了。”

“您是说,从变法时起,您就——”

公孙鞅轻轻摇头:“不瞒君上,变法初行时,罪臣倒是真怕死,早晚出行必带三千护卫,事事处处,谨小慎微,唯恐发生不测。如今则不同了,秦国新法已行,罪臣心愿已遂,仍旧苟活于世,有何趣味呢?”

公孙鞅此言无异是在向他表明心迹:一是自己并未谋反,二是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因而并不惧怕。

惠文公见他将问题又抛了回来,沉思有顷,缓缓说道:“商君万不可动此念头。没有商君,就没有新法;没有新法,就没有秦国今日之盛。所有这些,国人有目共睹。商君为图痛快,一走了之,岂不是陷嬴驷于不仁不义之地吗?商君试想,您有大功于国,嬴驷初立,竟是不问青红皂白,在先君尸骨未寒之际就戗杀功臣,这——”

公孙鞅叩道:“君上赦罪之恩,罪臣领了。罪臣有一言,也望君上垂听!”

“嬴驷洗耳恭闻。”

“罪臣本为一介寒生,幸遇先君,方展一生抱负。蒙先君鼎力推动,罪臣以强力推动变法,使秦国大治。然而,事有两面,物极必反。秦国虽有大治,秦人之心却受伤了。常言道,至刚则折,至强则弱。今君上新立,正是疗伤的大好时机,不妨以鞅为众矢之的,疗治秦人心中之伤。”

公孙鞅之言又深一层,这倒是惠文公此前未曾想过的。沉思有顷,惠文公说道:“商君,这——如何使得?”

“君上,”公孙鞅应道,“没有使得使不得。有所得,必有所弃。君上欲成大事,就要狠心舍弃。不瞒君上,罪臣之智,竭矣;罪臣之力,尽矣。罪臣就如枯油之灯,在秦只能是尸位素餐,一无用处不说,反而有碍君上施展宏图。若是罪臣之死能够抚慰秦人受伤之心,公孙鞅枯蒿之躯,有何惜哉?”

公孙鞅说出这些话,无疑是在对惠文公说,真正要杀他的不是太师他们,而是他惠文公。惠文公越听心里越是发寒,口中却是哽咽:“商君——”

“君上,公孙鞅不死,民心不稳;民心不稳,君心不定;君心不定,秦国大业何日可成?”

公孙鞅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等于将他的内中关节看了个透彻,惠文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沉思有顷,惠文公决心下定,起身拜道:“商君大义,嬴驷铭心刻骨。商君,您有什么交待嬴驷的,嬴驷一定照办!”

“公孙鞅别无他求,唯求君上不可废除新法!”

惠文公对天连拜三拜,起誓道:“苍天在上,嬴驷起誓,只要在位一日,断不废除新法!”

公孙鞅亦拜几拜:“君上有此誓言,公孙鞅可含笑九泉了!”

惠文公迟疑有顷,问道:“商君之后,嬴驷该向何方行走?”

“终南山中有一得道高人,叫寒泉子,君上可去求他指路!”

惠文公点头道:“寡人也曾听说此人。”有顷又问,“以商君之见,朝臣之中,何人可堪大任?”

“文可用樗里疾,武可用司马错。至于代鞅之人,君上自有慧眼。”

“魏人公孙衍如何?”

“就河西之战观之,此人才具不在公孙鞅之下。”

惠文公拱手道:“谢商君指点。”

公孙鞅举爵:“为秦再得明君,为君上再得能臣,尽饮此爵!”

惠文公缓缓跪下,连拜三拜,哽咽道:“国父在上,请受嬴驷一拜!”

翌日晨起,秦宫大朝。正殿里,两班朝臣齐集朝堂。

惠文公环视众臣,朗声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奏本?”

甘龙跨前一步:“老臣有奏!”

“爱卿请讲!”

“公孙鞅以推行新法为名,结党营私,铲除异己,早有不臣之心,今又趁先君驾崩之时,使刺客谋杀朝廷重臣,谋逆篡上。为正大秦法纪,老臣奏请君上严惩公孙鞅,以安民心!”

公孙贾亦出列奏道:“启奏君上,老太师所奏实为民意。公孙鞅自恃有功于国,骄横日甚,以力服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致使大秦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车英出列奏道:“启奏君上,微臣以为,刺客一事疑点甚多,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商君,图谋复辟旧制,望君上明察!”

惠文公不睬车英,将目光落在公孙贾身上:“公孙爱卿!”

公孙贾出列拜道:“微臣在!”

“公孙鞅一案关系重大,爱卿执掌太庙,就由爱卿主审。望爱卿以事实为重,秉公审理,还天下人一个公正!”

“微臣领旨!”

甘龙、杜挚相视一笑。

车英急了,正欲再奏,景监扯了扯他的衣襟。

这日夜间,怡情殿里,那只鸟笼依然挂在秦孝公的灵柩前面,笼中仍是三只小鸟,但其中一只已跌下架子,倒卧于笼底。

内臣走进,递上公孙贾的奏章。惠文公翻开,上面赫然写道:“经微臣查实,公孙鞅谋逆之罪成立,依律当处车裂之刑,奏请君上!”

惠文公拿起朱笔,在上面缓缓写下“准奏”二字,掷笔于地。

内臣看到笼中的死鸟,小心说道:“君上,小鸟死掉一只!”

惠文公抬头看看鸟笼:“取出去吧。拿冰块镇上,为它做口棺椁!”

内臣领旨,走到笼子边,小心翼翼地取出死鸟。

渭水河滩的刑场上,北风呼啸,大雪飘飞。

监刑台上,公孙贾、甘龙、杜挚等新法宿敌端坐于位,群情激奋。陈轸及列国使臣坐在第二排。

一通鼓毕,行刑官公孙贾喝道:“带逆贼公孙鞅!”

刽子手将公孙鞅带到受刑地点,将其四肢、头颅分别绑缚,接连在驰往不同方向的五辆战车上。公孙鞅双眼微闭,表情甚是平静。

第二通鼓声响起,陈轸要来酒壶,倒满一爵酒,端起来,离开座位,缓缓走到公孙鞅跟前,朗声叫道:“公孙兄!”

公孙鞅睁开眼睛,见是陈轸,淡淡说道:“陈兄!”

陈轸端起酒爵,话中有话:“公孙兄,恐怕您不会想到,在下此番使秦,就是冲着您公孙兄来的!”

公孙鞅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公孙鞅早料到了!”

陈轸吃一惊道:“那——您是否想过,您之所以站在这儿,也是因为在下?”

公孙鞅扑哧一笑:“原来陈兄总是这样高抬自己。”

陈轸一怔:“此话怎解?”

“公孙鞅站在这儿,是公孙鞅自己想站,与陈兄无关。陈兄此来,不过是凑趣而已。”

陈轸爆出一笑:“这么说来,是公孙兄厌恶尘世,活得腻味了?”

“不是活得腻味,而是活个趣味!陈兄可知伯牙、子期之事否?子期不在侧,伯牙不鼓琴。先君既没,公孙鞅若再苟活于世,岂非无趣?”

陈轸微微点头:“公孙兄不惜殉死以报知遇之恩,陈轸敬服。不过,死有万种,以公孙兄之智,总不至于选择此种死法吧?”

公孙鞅朗声笑道:“人生在世,最难得轰轰烈烈。试问陈兄,何种死法能有今日之盛?”

陈轸递上酒爵:“公孙兄豪迈之情,陈轸敬服!请公孙兄满饮此爵,就算在下为公孙兄饯行!”

公孙鞅接过,尽数倾于地上。

陈轸脸色微变:“公孙兄——”

“人本泥土,复归于泥土。公孙鞅今日归家,权借陈兄这爵美酒,向泥土致谢了。”

陈轸一怔,勉强挤出一笑,朝公孙鞅抱拳说道:“公孙兄,一路保重!”悻悻回到观刑台。

第三通鼓响。

杜挚催道:“公孙大人,鼓声已毕,该行刑了!”

公孙贾正欲扔出令箭,上大夫景监一马飞至,高叫道:“慢!”

公孙贾阴阴说道:“哦,上大夫也有闲情,来此观赏逆贼受刑吗?”

景监冷冷说道:“公孙大人,景监奉君上之命,特来为商君饯行。”

公孙贾一惊:“君上之命?”

景监拿出金牌令箭和一壶御酒:“此为君上金牌令箭,此为君上亲赐御酒,请大人验看!”

公孙贾验过,点头道:“好,就请上大夫送逆贼上路。”

景监端酒,一步一步走到公孙鞅面前,伏拜于地,捧酒于头顶:“商君,下官奉君上之命,为大人饯行来了。”

公孙鞅点头道:“景兄,请转奏君上,罪臣身不由己,无法叩谢了。”

“下官一定转奏。”

公孙鞅接过御酒:“另外,你再转呈君上,就说罪臣公孙鞅送他一句:立威于军,立信于民,欲成大业,强国固本!”

景监泣拜:“商君——”

“唉,”公孙鞅长叹一声,“想我公孙鞅,一生鞠躬尽瘁,换来的却是个四分五裂之身!老聃曰,‘功遂身退!’在下功成名就,却不识进退,也是该呀!景兄,你可转告车将军,你们二人,当以鞅为鉴,好自珍重!”

景监泣道:“下官听到了!”

“景兄,鞅走之后,君上若要复查此案,你可推与太傅!”

景监点头。

公孙鞅双手捧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一摔,对景监微微抱拳:“在下先走一步,景兄保重!”

景监连拜三拜,泣不成声:“商君,一路走好哇!”

景监话音刚落,公孙鞅已是两眼一黑,一个踉跄,栽倒于地,嘴角流出污血。

刽子手急走过来,见公孙鞅倒在地上,拭探鼻孔,已无气息,忙至公孙贾处:“禀报大人,酒中有剧毒,逆贼公孙鞅已经中毒身亡!”

甘龙惊道:“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公孙贾气急败坏,匆匆扔出令箭,吼道:“快,行刑!”

(第三部)

第一章新君继位,惠文公的一石三鸟之计

打更的梆子已敲二更。

在安邑魏宫的后花园里,毗人领着公子卬沿着一条花径,左拐右转,急急走着。

走了一时,公子卬放慢脚步,扯住毗人的衣襟,小声问道:“这个时辰了,父王召我进宫,可有大事?”

毗人应道:“老奴不知,安国君,请!”

公子卬一头雾水,跟毗人又走一时,来到魏惠王消夏的凉亭。亭中灯火通明。毗人顿住步子,小声吩咐:“公子留步,老奴这就禀报陛下!”撩腿走上台阶。

不一会儿,毗人站在亭上朗声宣道:“陛下口谕,宣安国君觐见!”

公子卬缓缓走上台阶,远远看到魏惠王端坐几前,几个宫人侍立于侧,对面几案上正襟端坐司徒朱威。

一见朱威,公子卬心里咯噔一沉。河西之战后,公子卬最怕魏惠王提及此战,自然也最不愿看到三个人,第一个是龙贾,第二个是公孙衍,第三个是朱威。三人之中,龙贾赋闲在家,公孙衍无非一介落寞士子,让公子卬真正发憷的就是这个朱威。公子卬断定,朱威必知河西之战内幕,但他知而不言,不温不火,知进知退,却让他捉摸不透,更让他睡不安稳。早晚见到朱威,公子卬内心深处就起一种莫名的惊惧。

公子卬正自踌躇,陡然瞥见几案上摆有美酒佳肴,远处还有几名乐师,这才长出一口气,趋前几步,叩拜于地:“儿臣叩见陛下!”

魏惠王呵呵笑道:“卬儿免礼,坐吧!”

公子卬谢过,起身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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