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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的咒语-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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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芽笑了一笑,对一直低着头吃饭的张文质说:“张助理,高秘书的那个亲戚,转到你们医院来吧。”

“好……好吧。”张文质应了一声。

高秘书很高兴:“这么说,要谢谢王总啊。”

王雪芽连忙微微躬了一下身子说:“应该的,应该的。”

高秘书说:“回头你把方案拿来我看看——对了,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公司的供体又从何而来呢?”

“商业秘密。”王雪芽诡秘地一笑。

……

结完账,和王雪芽一起送走了客人,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小姚,你辛苦了。”王雪芽打了个哈欠,“我的代驾来了,用不用坐我的车,捎你一段?”

“谢谢王总,我想自己走一走。”姚远说。

“好吧,随你。”王雪芽看了他一眼,“早点回家休息吧。”

望着王雪芽的奥迪车消失在夜色里,姚远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那还是不是自己的家,他心里也不清楚,他甚至不敢保证郭小芬会打开门放他进屋,在这座有着2000万人口的巨大城市里,尽管各种灯火将街道照得如同白癜风患者,尽管仍有无数的行人擦肩而过,但他依然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彷徨。

他在路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弯着腰,很长一段时间就那么坐着,坐着……当他明显感到有一种下沉感,仿佛要沉到黑暗的地面,甚至沉入更黑暗的地底时,他努力站了起来,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高高的,长长的,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冷漠而孤傲。

大学毕业三年了……难道真的是他?

当那个背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已经快要彻底融入夜色,更确切地说是被夜色吞没的时候,姚远不禁脱口喊了出来——

“黄静风!”

第八章断死奇术

理有万端,并为疑难,临时审察,切勿轻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洗冤录·卷之一(疑难杂说上)》

黄静风转过身,眯起眼睛看了看,石头一样僵硬的脸孔,在刹那间绽开了笑容。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姚远的肩膀:“姚远,姚远,我们好久不见了啊!”

姚远也十分激动:“我还怕认错了不敢叫你呢,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啊?”

黄静风摇摇头说:“先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毕业之后一直混得咋样?看上去似乎还不错啊。”

姚远摸了摸滚圆的下巴,苦笑道:“你看我这个发福的样子,有时候照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了。毕业之后我一直在一个公司做文宣工作,后来被派到上海分公司,一待就是两年,今天才刚刚回来。”

“结婚了没有?”黄静风问道,“你女朋友好像姓郭吧?她可是咱们那一届‘五朵金花’的第一名啊!”

这时候提到郭小芬,姚远有些尴尬,遮掩道:“老样子……你大学毕业之后不是和高霞一起回家乡去了吗,临走时咱们在‘有家烧烤店’喝的酒,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大学四年,我喝了你多少酒啊,每次都是你请客。”黄静风不好意思地嘿嘿嘿笑着。

前尘旧事,一时涌上了姚远的心头。大学时代他俩不是一个系的。一天夜里,宿舍楼道里突然吵闹起来,姚远打开门一看,只见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同学,揪着黄静风的袖口骂骂咧咧的,黄静风拎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空的易拉罐、塑料瓶什么的,青色的脸上充满了怨愤。

姚远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那个有钱的同学上厕所时,发现黄静风在垃圾桶边翻弄东西,把一些废品装进塑料袋。他想起自己前两天晚上丢了一双鞋,便认定是黄静风偷的。

人越聚越多,楼道的灯光下,重重叠叠的身影像泥塘上的雾一样弥漫着。

不知哪个起哄,说要去黄静风的床铺“搜查赃物”,姚远觉得很不合适,想阻拦,但黄静风丝毫没有反对或抗拒的意思,微微向天的目光里充满了蔑视,姚远也就不好多嘴了。

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铺盖被掀开了,床板下面也掏空了,什么都没发现。有些同学低声替黄静风打抱不平,那个家里有钱的同学脸上挂不住,说还要搜黄静风的柜子,黄静风继续沉默不语。

拉开柜门,在破破烂烂的一堆日用品中,放着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插图本《爱伦·坡短篇小说集》,书还很新。那个有钱的同学翻开一看,扉页上写着“姚远购于XX年X月X日”的字样。他立刻叫了出来:“姚远,这不是你上周咱俩一起逛图书城买的吗?”姚远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书,昨天在自习室还看来着,但是后来就找不见了。

有钱的同学指着黄静风的鼻子说:“没冤枉你吧,说,你把我的鞋拿到哪里去了?”

“这本书是我借给他的。”

一句很平淡的话,从姚远口中说出,却像扔了一枚能把所有氧气都吸走的温压炸弹,刹那间,楼道里沉寂如死……

人们渐渐地散去,子夜的宿舍楼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黄静风和姚远像西部片里对决的杀手一样面对面站着。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怀疑那本书是我自己丢在自习室了,如果你拿走看,那不算偷,充其量是借——我不喜欢看别人被冤枉。”

“谢谢你。”

“你为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翻弄垃圾箱。”

“我家里穷,把这些空瓶子收到一起可以卖给废品收购站换钱。”

……

“你好,我叫姚远。”

“黄静风。”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自此开始了一段友谊。

说是友谊,回忆起来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事,就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和一个性情随和的人偶尔混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那时的黄静风对什么都看不惯,却又懒得抱怨。他在食堂吃饭一定买最便宜的菜,也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他的气色就没有好看过,非蜡黄即惨白,以至于大学四年里有三次谣传他得了绝症。

他的身边有时会出现一个黑瘦黑瘦的女孩,名叫高霞,是农业大学的,也是他的同乡,后来不知怎么又渐渐地成了他的女朋友,但唯一的改变就是两个人在食堂吃饭时多添二两米饭……姚远家庭条件要好些,实在看不过去时,会邀请他俩一起到附近小店吃个烧烤什么的,在呛人的烟火中喷一些孜然味道的废话。

大三那年,姚远终于追到郭小芬以后,花前月下的,就和黄静风疏远了,黄静风倒也没觉得什么,他高傲而黯然的目光里常常给人这样一种感觉:生,死,病,苦……都是不可能改变也无需改变的事情,就像他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格子衬衫,就像他晃晃悠悠的背影,仿佛总是无所谓的走向自己潦倒不堪的宿命……

毕业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穿着那件格子衬衫,袖口的边都毛了。

两个久违的朋友在小店买了几瓶啤酒,来到街边一张长椅上坐下,一边喝一边聊了起来。起初还东拉西扯的说一些老同学的近况,后来喝到舌头发直、眼神发虚的时候,姚远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这儿了”?黄静风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说:“不来这儿,又能去哪儿……我家里人都没了。”

“怎么回事?”姚远惊讶地问。

深秋,积满了落叶的树林,几座新坟……这景象再一次浮现在了眼前,仿佛永远不能摆脱的梦魇。

然而,就像述说所有的梦境一样,无论怎样离奇,吐出的话语却是那样简短而平淡:“其实也没啥,大学毕业之后,在这儿找不到工作,我就和高霞一起回故乡了,包了个园子种果树。我们那个地方产煤,村子的地底下都挖空了,地面多处塌陷,每家人的墙壁上都是裂纹。一天夜里,我和高霞坐在果园里发愁呢,井里抽不上水来,净是些发黑的湿泥巴,果树都快要渴死了,就听见山上又放炮,我们村的好多房子,一下子就震塌了十几座,我全家人都埋在里面,一个都没有跑出来……”

姚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目光里充满了惊诧。

月亮从稀疏的树枝间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照在黄静风的脸上,原本苍白的脸孔仿佛敷上了一层冰。

“我和高霞只好回到这里,租了个地下室,各自找了份工作……”黄静风刚刚说到这里,姚远打断他道:“什么工作?”黄静风犹豫了一下说:“在太平间做殡仪工……你不害怕吧?不怕,那就好,我反正不怕,我拿自己当个死人,死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像今晚,我就值夜班,我很喜欢值夜班的。”

“你在哪个医院上班?市第一医院,那离这里并不远啊,走吧,一起往那边走走。”姚远站起身说,“高霞现在怎么样?”

“她很好。”黄静风站了起来,和姚远一起慢慢地往前走着,踩过一个又一个斑驳的树影,仿佛撕掉一张张台历……这样走了大概有十分钟,也许,有一个小时,一阵吉他弹唱声,突然飘过了耳际: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

到底我该如何表达,

她会接受我吗?

也许永远都不会跟她说出那句话,

注定我要浪迹天涯,

怎么能有牵挂……”

路灯下,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歌手,靠着电线杆,一面弹着吉他,一面低低地吟唱着。他的歌声正如他的影子一样漫长、模糊而憔悴。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

是不是应该放弃,

花开花落又是一季,

春天啊你在哪里?”

他们站着,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黄静风突然说:“这个人大概和我一样吧。”

“嗯?”姚远有些不解。

“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黄静风说。

一阵忧伤,犹如冰凉的夜风,袭上了姚远的心头:“静风,你跟他不一样,你有高霞,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在等着你,你就不算是无家可归……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上班去吧,我们随时联系,还和大学时一样,经常出来喝喝酒吧……过去的事情也许不会过去,但明天总要继续,你多保重。”说完,他抓住黄静风的手紧紧地握了握,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走掉了。

出租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黄静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记不得多久,没有人和他这样用力的握手了,掌心里还残余着一点点热度。他笑了笑,摇摇晃晃地向不远处的医院小门走去。

一棵老槐树,像个苟延残喘的肺病患者似的深深地弯下腰,用黑暗而浓密的枝叶遮挡住一座小平房的门脸,门檐上吊着一只半明不暗的灯泡,走进去立刻感到沁人骨髓的寒气。把门的木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工友,见黄静风进来了,有点不耐烦“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说好十点交接班的。”

黄静风面无表情,在一个用铁夹子夹着的考勤本上签了名字。

老工友摇摇头,走了出去。

黄静风顺着南墙边的台阶一步步往下走,长了青苔的台阶有点滑。走到底,正面是一堵白色墙壁。左手边有一扇玻璃门,推开,便是医院的太平间。医院里死了人,或者医生要来这里办事,都是走南配楼的电梯直接下到这里,电梯门就开在玻璃门的斜对面。而他们这些殡仪工每天上下班却要像仓鼠一样从小门溜进医院,再从小平房下到这儿。对于患者,“死亡”这两个字是忌讳,对于医院,殡仪工也是一种忌讳,他们最好当自己不存在。

黄静风把太平间巡视了一遍。这里虽然是什么规矩都不再起作用的地方,却也是规矩最多的地方:比如过了十一点以后必须熄灭一切明火,铜盆里的纸灰都不能有半点火星;比如看见一切没有关紧的东西,冰柜的柜门也好,桌子的抽屉也好,都要用掌心而不是手指轻轻推闭;还有不能贴着墙边走道,那是给死人的魂灵出出进进的专用通道……

巡视完毕,他一屁股坐在了冰柜最里面那一竖排的地板上,低着头,仿佛是脖子断了一般。

死寂的太平间里,只有天花板上那根长长的大管灯在“滋滋滋”地吐着信子。

他习惯地伸出右手,抓住身边冰柜柜门上的把手,哗啦啦一声,将标号为“T…B…4”的冷冻屉拉了出来。

躺在冷冻屉上的女尸,面庞的墨绿色似乎又深了一点。

半闭半合的眼睑里,早已浑浊不堪的角膜像两个有点脏的冰球。

“我今天碰到姚远了。”黄静风突然说。

女尸神情冷漠,静静地听着。

黄静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把头偏向女尸,道:“他问你现在怎么样?我说你很好。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其实躺在这里。”

月沉日升。

靠在藏尸柜上睡着了的黄静风,是被交班的殡仪工叫起来的。太平间里的光与影看不出世界行进到了哪个时分,于是他擦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哎呀”叫了一声,拔腿就往外冲!

一路狂奔到地铁站,下去一直坐到华贸站,冲到出站口,便见到段石碑正拿着一张报纸津津有味地看着,络腮胡子和灰色风衣一如既往地遮盖着小部分脸孔和大部分身材。黄静风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睡过头了……”

“没关系。”段石碑看了看手表,“早高峰还没开始,大约半个小时以后,这里才可以做我们的实习教室。今天的课程是讲授断死师的基础技术——”

“那个故事,你还没有讲完呢。”黄静风说,“就是有个少年,成为断死师这一职业的掘墓人,被警察给打断了,你就没有继续讲了啊。”

被打断的,其实不仅仅是故事,还有黄静风的生活。昨天马笑中匆匆离去之后,段石碑对黄静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要马上搬家。”

黄静风很惊讶:“为什么?”

“我跟你讲过,我们这个行业和警察八字不合,离得越远越好。既然警察上门了,就说明这里不适合你住下去了,搬吧。”段石碑从黄静风的眼中看出了犹疑,一笑道:“是怕钱不够吧?不要紧。我有套房子空着,是个一居室,离你工作的医院不算远,你搬过去吧,我不收房租。”

黄静风马上就搬了过去。那个一居室在一座破旧六层楼的顶层,朝南,充沛的阳光把室内照得暖融融的。黄静风对此很不满意,他说自己喜欢阴暗,而这屋子太亮堂了。段石碑说:“真正的阴暗在心里,任何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黄静风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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