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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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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在草中鸣叫,这草沿着威廉家的墙根长着,湖水轻轻拍打着码头,一架飞机嗡嗡地向西开往新罕布什尔。除此之外,一片寂静,连湖上摩托艇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那些鸟。

所有的鸟。

庞波感到毛骨悚然。他在春天或秋天见过麻雀聚在一起,有时一、两百只,但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

“他们是为泰德还是为斯达克而来的?”

他又回头望望对讲机,考虑他是不是应该呼叫。这太怪异了,太难以控制了。

“如果它们一下全飞起来,怎么办?如果斯达克在那里,如果他像泰德说的那么灵敏,他会听到的,会很清楚地听到的。”

他开始迈步。麻雀没有动但又有一群麻雀飞来,落到树上。它们现在围着他,凝视着他,就像一个无情的法官凝视着被告席上的杀人犯一样。只有身后湖畔路边的树林还没有麻雀。

他决定从那条路返回。

他萌发了一个念头,近乎于预感,那就是:这可能是他警察生涯中最大的错误。

“我只是去侦察一下地形,”他想。“如果麻雀不飞起——看上去它们不会飞起的——我就没事了。我可以沿着这条车道走,穿过湖畔路,从树林走到波蒙特家。如果托罗纳多车在那儿,我会看到的。如果我看到车,我就可能看到他,如果我这么做了,至少我会知道自己在对付谁。我会知道是泰德还是别人。”

还有一个念头,庞波几乎都不敢想它,因为想它会破坏他的运气的。如果他真的看到托罗纳多车的车主,他可以准确地开一枪,可能会就地结果了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受到州警察局的严厉训斥,因为他违背了命令但丽兹和孩子们就会得救了,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他们。

越来越多的麻雀无声地落下,铺满了威廉家整条车道的沥青路面。一只麻雀落在离庞波靴边不到五英尺的地方。他对它做了个踢的动作,但立即后悔了,怕把这只麻雀和整群麻雀赶回天空去了。

麻雀只蹦了一下,如此而已。

另一只麻雀落到庞波肩上。他不敢相信,但它就在那儿。他挥挥手,它又跳到他手上,低下嘴,好像要啄他的手掌但又停住了。庞波心里怦怦直跳,把手放下。麻雀跳走了,抖了一下翅膀,和其它同伴一起落到车道上。它用明亮而不解的眼睛凝视着他。

庞波咽了口唾沫,嗓子咯地一声响。“你们是什么?”他低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

麻雀只是凝视着他。现在,罗克堡湖这面的每棵松树和枫树上,都落满了麻雀。他听到一根树枝在重压下的断裂声。

它们的骨头是空的,他想,它们的重量近乎于无,需要多少麻雀才能压断一根树枝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庞波打开0。38口径手枪的枪套,离开这些麻雀,走上威廉家斜斜的车道。湖畔路只是一条泥路,车辙印间长着一排青草,他走到那里时汗流满面,衬衣湿漉漉地粘在背上。放眼望去,看到走过的路上全是麻雀——它们站在他的车顶上、发动机盖上、行李箱上和警灯上——但前面却一只也没有。

它们好像不愿太近至少现在不愿。他想,好像这是它们现在的舞台。

他躲在一片高高的漆树丛后朝路的两头望望,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麻雀,它们全停在威廉家的山坡上。除了蟋蟀的叫声和他脸边几只蚊子的嗡嗡声外,一片寂静。

好极了。

庞波弓着背,低着头,像一名在敌战区的士兵一样跑过小路,跳进另一边杂草乱石丛生的壕沟,消失在树林中。他一到达隐藏地,便尽快向波蒙特别墅摸去。四

罗克堡湖的东边是一座很陡的小山。湖畔路就在半山坡上,大多数房屋都在它的下面。庞波处在离湖畔路二十码的山坡上,他只能看到房屋的屋顶,有些房子他完全看不到。但他能看到小路,以及岔出去的汽车道,只要不忘记数数,就没事。

他来到威廉家后的第五条岔路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麻雀是否跟着他。这个想法很怪,但他无法摆脱。他看不到一点儿迹象,于是想也许是他太紧张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

忘掉它,他想。这不是你的想象。它们就在那儿而且它们还在那儿。

他低头望望波蒙特家的车道,但处在他这个位置,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弯着腰,慢慢向下移动。他正暗自庆幸自己动作非常轻,这时乔治.斯达克用枪顶住他的左耳朵,说:“如果你敢动,伙计,你的脑袋就会掉到你的右肩上。”五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时,他真希望自己生来就是个瞎子。

“我想他们不会让我上杂志封面的,嗯?”斯达克问。他正咧着嘴笑,这么一笑就露出了他的大部分牙齿和牙龈,牙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空的洞。他脸上长满了烂疮,皮肤似乎正在脱落,但不止这些——使庞波感到可怕和恶心的不是这些。这个人的脸部皮下组织出了问题,他不只是在腐烂,而且在发生可怕的突变。

不过,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拿枪的男人是谁。

像稻草人一样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肩膀像戴着护胸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宽。他傲慢地站在那里,即使不动也显出一种敏捷。他和气地看着庞波。

这就是那位不应该存在、从未存在的人。

这就是乔治.斯达克先生,来自密西西比州牛津镇的高贵的杂种。

这一切是真的。

“欢迎参加狂欢,老伙计。”斯达克和气地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动作倒挺灵活,我开始差点儿错过了你,我一直在找你。我们到下面屋子里去吧,我要向你介绍一个小女人,如果你乱动一下,你就死了,她也一样,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在这世界上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你相信吗?”

斯达克那张腐烂变形的脸冲他可怕地咧嘴一笑。蟋蟀继续在草丛中鸣叫,远处湖面上,潜鸟甜美的叫声划破天空。庞波衷心希望他就是那只鸟,因为当他看着斯达克瞪着的眼珠时,除了死亡他只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空无。

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子和儿子了。

“我相信。”他说。

“那么把枪扔掉,走吧。”

庞波照办了。斯达克跟在他身后,他们向小路走去,穿过小路,走到波蒙特家很陡的车道,走向屋子。屋子从山边突起,像马里布海滩上的房子一样,建在粗大的木桩上。

庞波在周围没有看到麻雀,一只也没有。

托罗纳多车停在门边,在黄昏太阳下,像只漆黑发亮的毒蜘蛛。车看上去像颗子弹,庞波有点儿惊奇地看着保险杠上的标语,他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平和了,好像这是一个梦,他很快就会从中醒来。

千万别这样想,他告戒自己,这么想会丧命的。

那很可笑,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刚才他还在悄悄地接近波蒙特家的车道,仔细观察,准备悄悄跑过去斯达克却把枪顶住他的耳朵,命令他扔掉手枪。

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他的接近,人们认为我动作很轻,但这家伙使我相形见拙。

“你喜欢我的车吗?”斯达克问。

“我想现在缅因州的每个警察都很喜欢你的车。”庞波说,“因为他们都在找它。”

斯达克高兴地笑起来。“我相信这是实话。”他用枪顶住庞波的后腰,“进去,我的老伙计,我们正在等泰德,泰德一到,就要热闹了。”

庞波回头看斯达克没拿枪的手,发现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那只手的手掌上没有手纹,一根也没有。六

“庞波!”丽兹喊道,“你没事儿吧?”

“啊,”庞波说,“假如一个人觉得自己狗屁不是,还能认为自己没事儿,那我就算没事儿。”

“你不会相信的。”斯达克和气地说,指指他从丽兹内裤里搜出的剪刀,剪刀被他放在双人床一侧的床头柜上,不让双胞胎能够着。“剪开她脚上的胶布,庞波警官。别管她的手腕,看上去她已快替自己松绑了。也许应该叫你庞波局长?”

“庞波警长。”他想,同时想:他认识我,因为泰德认识我。但即使他占了上风,他也不会泄露他所知道的事,他像黄鼠狼一样狡猾。

他第二次感到自己死到临头了,心里很凄凉。他试着回忆麻雀,因为麻雀是这场恶梦中斯达克惟一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告戒自己别想这些,这家伙太精明了,如果他让自己抱着这样的希望,斯达克会从他眼中看出来的斯达克会猜测其含义。

庞波拿起剪刀,剪开丽兹腿上的胶布,这时她已挣出一只手,开始解她手腕上的胶布。

“你要伤害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斯达克,举起双手,好像希望手腕上的血痕能阻止他这么做。

“不,”他微微一笑,“你这么做很自然,我不会责备你的,亲爱的白丝。”

她厌恶而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找孩子们。她问斯达克她能不能把孩子们带到厨房,给他们吃点儿东西。一路上孩子们都在睡觉,一直到他把沃尔沃开道停车场,现在他们很活跃,哇哇乱叫。

“当然可以,”斯达克说,似乎心情很好但他一直握着枪,两眼不停地在丽兹和庞波之间来回摆动,“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出去呢?我要和警长谈谈。”

他们一起来到厨房,丽兹开始给双胞胎做饭,庞波则在一边照看双胞胎。他们像一对小兔子一样可爱,看着他们,庞波想起他和安妮年轻的时候,那时陶比还在襁褓中(现在他已读高中了),陶德还没出生呢。

双胞胎高兴地爬来爬去,庞波时不时地必须调整他们的方向,以免他们拉倒椅子或桌子腿。

他照顾孩子时,斯达克则在跟他说话。

“你认为我要杀掉你,”他说,“警长,你不必否认,我能从你眼睛里看出,我很熟悉你这种眼神。我可以撒谎,说这不是真的,但我想你不会相信的。在这些事上你很有经验,是吗?”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是这种事有点儿超出警察公务的范围。”

斯达克仰头大笑。双胞胎看着他,跟着笑起来。庞波瞥了丽兹一眼,看到她脸上充满恐惧与仇恨,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表情,庞波认为那是妒忌。他暗暗奇怪是否有什么事是乔治.斯达克不知道的。斯达克是否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他多么危险呢?

“你说得对!”斯达克笑着说。然后他严肃起来,凑近庞波,庞波可以闻到腐烂肉体的醒味。“但不一定要那样,警长。我向你保证,你的确不太可能活着走出去,但也不是绝对的。我在这儿有事要做,要写点东西。泰德将会帮助我——他的作用是启动一下。我想我们会干个通宵,他和我两人,但等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时,我就能独自干了。”

“他要泰德教他写作,”丽兹从灶台上说,“他说他们要合写一本书。”

“不太对,”斯达克说,瞥了她一眼,和气的脸上掠过一丝怒容,“他欠我的情,你知道。在我出现前,也许他知道怎么写作,但正是我教他怎么写人们爱看的东西。如果写的东西没人看,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这不是真的,是吗?”丽兹问。

“我所需要的是,”斯达克告诉庞波,“是某种转换,我的某种腺体似乎会丧失功能,我认为泰德知道怎么使那腺体发生作用。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培养了我,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猜你可以说他创造了我的大部分器官。”

“啊,不,我的朋友,”庞波想。“不是这样的,你也许不知道,但不是这样的。你们俩一起创造了你,因为你一直存在着,而且非常固执。泰德在出生前就想结果了你,但不很成功。最后,泰德又把你请进来了,他这么做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不知道你,布里查德从没告诉过他。于是你产生了,对吗?你是他死去兄弟的幽灵但你们俩的关系又不完全是这样的。”

庞波一把抓住温蒂,她站在火炉边,差一点仰面摔进木箱里。

斯达克看看威廉和温蒂,眼睛又落回到庞波身上:“泰德和我一直是双胞胎,你知道。当然,我是在第一对双胞胎夭折后才形成的,可以称之为某种超验的平衡行为。”

“我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庞波说。

斯达克笑起来:“实际上,我也这么认为,但它真的发生了。语言变成了肉体你可以这么说。至于它怎么发生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儿。”

“你错了,”庞波想。“怎么发生的,现在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对我们是这样因为它可能是惟一能拯救我们的途径。”

“一旦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就创造出了我自己。”斯达克继续说,“我写作上有困难,这其实并不奇怪,对吗?创造一个人的自我这需要耗费很大的能量。你总不会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事吧?”

“天理难容。”丽兹说。

这就像当头一棒,斯达克猛地把头转向她,这次不是有点儿恼怒了。“我想你最好闭上你的臭嘴,白丝,”他轻声说,“你会给你的孩子带来麻烦的。”

丽兹低头看着炉子上的锅。庞波认为她的脸变得苍白。

“庞波,把他们带过来好吗?”丽兹平静地说,“饭做好了。”

她把温蒂抱到腿上喂她,庞波抱起威廉。他一边喂着胖胖的小家伙,一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喂饭技术恢复得这么快。把匙子往嘴里一塞,往上一翘,拿出来时轻快地从下巴至下唇一抹,尽量防止汤和口水流出来。威廉不停地伸手抓匙子,显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熟,可以自己吃了。庞波轻轻地拦住他,小家伙很快便静下来认真吃饭了。

“我能利用你,”斯达克告诉他,靠着厨房柜子,懒懒地用手枪瞄准器擦着马夹,发出刺耳的声音。“是州警察打电话叫你到这儿来检查的,是吗?”

庞波考虑是否要撒谎,最后决定说实话保险点儿,因为他相信这个人——如果他是人的话——有很强的测谎能力。

“不完全是这样,”他说,把胡子马丁打电话的事告诉他。

斯达克不等他说完就点点头。“我觉得我看到那房子窗户闪了一下,”他咯咯一笑,好像有恢复了好心情。“很好,乡下人总是好管闲事,是吗,警长?他们没什么可干的,不管闲事才怪呢!那么你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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