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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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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语“再见!”的译音。

他的灵活、矫捷、瘦小的身子钻进了黑暗里,马上就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了,——他好像是蒸发掉了。

第19章

最奇怪的是他们这么快就谈妥了。

“你在看什么啊,姑娘?德国人开进克拉斯诺顿了!你难道没有听见上杜望纳雅传来的卡车的声音?”谢辽萨站在她的脚旁,好容易抑制着呼吸,说道。

华丽雅仍旧带着那种平静的、又惊又喜的表情,默默地望着他。

“你往哪儿跑啊?”她问。

有一刹那的工夫他感到有些发慌。但是不,这个姑娘不可能是坏人。

“我要到你们学校里去,看他们怎么……”

“你怎么去法?你难道去过我们学校?”

谢辽萨说,大约两年前他曾到他们学校去过一次,参加文艺晚会。

“我总有办法溜进去。”他笑了一声。

“但是德国人会不会第一步就占领学校?”华丽雅说。

“我要是看见他们来了,我就一直往公园里跑。”谢辽萨回答说。

“你知道,最好是待在阁楼上,在那里什么都看得见,可是人家看不见我们。”华丽雅说着就在毛毯上坐起来,很快地整理了辫子和衬衫。“我知道怎么进去,我可以给你做向导。”

谢辽萨突然露出了几分踌躇的神气。

“你看,是这么一回事,”他说,“如果德国人冲进学校,我们就得从二楼跳下去。”

“那有什么办法呢。”华丽雅回答说。

“你能行吗?”

“那还用问……”

谢辽萨望了望她那结实的、晒黑的、覆着金色柔毛的腿,心里感到一阵暖意。不用说,这个姑娘是能从二楼跳下去的!

不多一会,他们俩已经穿过公园朝学校奔去。

这所红砖墙的、宽大的、两层楼的学校就在公园大门旁边,在克拉斯诺顿煤业联合公司大厦的对面,里面的教室光线充足,还有一所很大的体育馆。学校里是空的,门锁着。但是,出于他们所追求的崇高目的,谢辽萨折了一束树枝,用树枝打破楼下面对着公园深处的一扇窗户,而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可耻的。

他们在地板上踮起脚尖穿过一间教室,走进楼下走廊的时候,他们心里不禁起了敬畏之感。整个宽敞的建筑物里都是静悄悄的,最轻微的窸窣声和响声都会在四周引起空洞的回声。在这几天里面,大地上有许多东西已经起了变化,有许多人和许多建筑物都丧失了原来的名称和任务,但是还没有获得新的名称和任务。不过无论如何,这总是教育过儿童的学校,华丽雅曾在这里度过她一生中许多欢乐的日子。

他们看到钉着“教师室”的小牌的门,钉着“校长室”的小牌的门,钉着“校医室”、“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和“图书室”的小牌的门。是的,这是学校,成年人,也就是教师们,曾在这里把知识和应该怎样在世界上生活的道理教给儿童。

看到这些放着空课桌的空教室,看到这些还保持着特殊的学校气味的房子,谢辽萨和华丽雅眼前突然浮现出他们在里面长大的那个世界。这个在过去和他们是不可分离的世界,现在却似乎一去不复返了。有一个时期,这个世界似乎是那么普通、平凡、甚至乏味。现在它突然在他们面前升起,却是这样无比的美妙、自由,充满了师生之间的坦率、真诚和纯洁的关系。现在他们,老师们和同学们,都在哪里呢?命运把他们播弄到哪里去了?霎时间,谢辽萨和华丽雅的心都膨胀了,充满了对他们当时不知珍视的那个逝去的世界的热爱,充满了面对这个崇高神圣的世界油然而生的敬畏。

他们俩都体验到同样的心情,——嘴里虽然不说,可是心里都明白;在这几分钟里,他们相互之间特别接近起来。

华丽雅领谢辽萨顺着一座狭窄的小楼梯走到二楼,再上去,到了通阁楼的小门跟前。门关着,但是这难不倒谢辽萨。他在裤袋里摸了一会,掏出一把多用的折刀,其中就有螺丝刀。他旋下螺丝钉,卸下门的把手,让钥匙孔眼露出来。

“你的本领真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会撬门溜锁的惯贼。”华丽雅取笑道。

“世界上除了撬门贼之外还有铜匠呢,”谢辽萨说,他转过脸来对着华丽雅笑了一笑。

他用凿子在钥匙孔里拨弄了一下,打开了门;晒得发烫的铁皮屋顶散发出来的热气,阁楼上晒热的泥土、灰尘和蛛网的气味,都向他们扑过来。

他们怕头撞在椽木上,弯着身子走到阁楼上一扇满是尘土的窗前;他们怕被街上的人看见,也不擦窗,就把脸紧贴着玻璃,两人的面颊几乎碰到一块。

他们从窗口可以看见通到公园大门的整条公园街,特别是可以看见耸立着州党委干部住的标准式房屋的那一边。正对着他们前面的街道拐角上,是克拉斯诺顿煤业联合公司的两层楼大厦。

从谢辽萨离开上杜望纳雅林子,到此刻他和华丽雅一起把脸紧贴着阁楼上满布尘土的玻璃窗,中间相隔的时间已经不短:德军部队已经进了城,整条公园街都挤满了车辆,满眼尽是德国兵。

“德国人……原来德国人就是这样!德国人已经进了我们的克拉斯诺顿!”华丽雅心里想道。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的胸部由于激动而起伏着。

谢辽萨更关心的却是事情的外表的、实际的一面;他的锐利的眼睛看到了他们从阁楼窗口看出去的视野中的一切,不自觉地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住了。

学校和煤业联合公司中间相隔不到十公尺。煤业联合公司的房子比学校低。谢辽萨可以看到下面的铁皮屋顶、二楼的房间内部和楼下靠窗的一部分地板。除了公园街之外,谢辽萨还看到有些地方被房屋挡住的别的街道。他还看到被德国兵霸占的房屋的院子和后院。他渐渐地把华丽雅也吸引到他观察的范围。

“灌木,他们在砍灌木……你看,连向日葵都砍掉了,”他说,“可是这儿,在煤业联合公司里,大概要设立他们的司令部。瞧,他们那副作威作福的神气……”

德国官兵——事务员和文书——井井有条地把自己安排在煤业联合公司的上下两层。德国人的样子都很高兴。他们把全部窗子都打开,在分配给他们的房间里东看西看,在桌子抽屉里乱翻,抽着烟,把烟头扔到煤业联合公司和学校中间无人的夹道里。过了一会,房间里出现了几个俄罗斯妇女,有老有少。她们都拿着水桶和抹布,一个个都撩起衣服,开始洗地板。干净整齐的德国文书们就拿她们当做说笑的材料。

发生这一切的地点离华丽雅跟谢辽萨是那么近,谢辽萨的心里突然一动,起了一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无情的、折磨着他同时又给他带来喜悦的念头。他甚至注意到,阁楼上的窗子很容易取下来。窗子很单薄,用几根细钉斜钉在窗框上。

谢辽萨和华丽雅在阁楼上坐了很久,他们已经聊起不相干的闲事来。

“后来你没有看到斯巧巴·萨方诺夫吗?”谢辽萨问。

“没有。”

“那就是说,她什么话都没有对他说。”谢辽萨满意地想道。

“他还要来的,他这个小伙子很可靠。”谢辽萨说。“往后你打算怎样生活?”他问。

华丽雅自尊地耸耸肩膀。

“这事,现在谁能说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倒是真的。”谢辽萨说,“以后可以去看你吗?你爸爸妈妈不会骂吗?”

“爸爸妈妈!……你要是愿意,就明天来吧。我还可以去叫斯巧巴。”

“你叫什么名字。”

“华丽雅·鲍尔茨。”

这时传来了长长的自动枪声,后来又是几声短的,——

大概是从上杜望纳雅林子那边传来的。

“在放枪。你听见吗?”华丽雅问。

“我们坐在这里,也许城里已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谢辽萨一本正经地说,“也许德国人已经住到你们家里和我们家里去了。”

这时候华丽雅才想起来,她是在什么情况下从家里出来的,她想,也许谢辽萨说得对,母亲和父亲在为她担心。自尊心不让她先开口说她应该走了,但是谢辽萨却从不关心会有人惦记他。

“该回家了。”他说。”

他们就顺着原路出了学校。

他们在花园前面的栅栏旁边又站了一会。他们一块儿在阁楼上待了那一阵之后,现在都觉得有些忸怩不安。

“那么我明天来看你。”谢辽萨说。

回到家里,谢辽萨得知后来他在夜里告诉沃洛佳的消息:留在医院里的伤员们被运走和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医生遇害的事。这是当着娜佳姐姐的面发生的,是她把这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谢辽萨。

两辆小汽车和几辆载着党卫队员的卡车开到医院门口。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走了出来,他们命令她在半小时内腾出房子。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马上关照所有能够行动的病人搬进儿童医院,但是她仍旧请求放宽腾房的限期,因为她有许多病人不能起床,而且又没有交通工具。

军官们已经坐进了汽车。

“芬庞!这个女人要什么?”一个上级军官对一个镶金牙、戴浅色玳瑁边眼镜、高大虚胖的军士说。接着小汽车就开走了。

这副浅色玳瑁边眼镜使这个党卫队军士的外表即使不像学者,起码也像一个知识分子。但是当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向他提出请求,甚至试图用德语和他谈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透过这副眼镜对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却好像熟视无睹。他用女人般的嗓子唤来了兵士,他们并不等半小时的限期过完,就动手把病人拖到院子里。

他们把病人放在垫子上拖出来,或是干脆架着胳肢窝拖出来扔在院子里的草坪上。这时候,他们发现了医院里有伤兵。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自称是市立医院的医生,他试图解释说,这都是些重伤员,已经丧失作战能力,所以留下来由老百姓照料。但是那个军士说,他们既然是军人,就应该算是战俘,马上要把他们送到适当的地方去。于是他们就动手把那些只穿一身内衣的伤员们拖下床来,胡乱扔进卡车,一个压着一个。

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知道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的性情急躁,请他不要待在这里,但是他不肯走开,一直站在走廊里的两扇窗子中间。他的晒黑的、发出暗色光辉的脸变成灰色的。他一直用嘴唇转动着半段吸剩的自卷纸烟,他的膝盖抖得厉害,使他有时要弯下身子用手去揉它。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不敢离开他,还请娜佳也等一切事情完毕后再走。娜佳看到那些缠着血污的绷带、衣服没有穿好的伤员被拉着走过走廊,有时简直就在地板上拖,觉得又是可怜又是害怕。她不敢哭,可是泪水却自然而然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但是她仍旧不走,因为她更替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担心。

两个德国兵拖着一个伤员走着。两星期前,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给这个伤员动过手术,取掉一只被迫击炮弹片炸裂的肾脏。近几天来这个伤员的情况已经显著好转,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对这次手术颇为得意。两个兵士正拖着这个伤员在走廊里走着,这时芬庞军士喊了其中的一个兵士,那个兵士扔下他正拖着的伤员的腿,跑进芬庞待的病房,另一个兵士就把伤员在地上拖着走。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猛然离开墙边,谁都来不及看住他,他已经到了那个拖着伤员的兵士身旁。这个伤员像他们里面的多数人一样,不管遭受多大的痛苦,都不哼一声,但是他一看见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就说: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你看见他们的作风吗?这哪里是人!”

说着就哭起来。

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用德语对那个兵士说了几句话。多半是说,这样是不可以的。多半是说,让我来帮忙。但是德国兵大笑起来,还是拖着伤员往前走。这时芬庞军士从病房里走出来,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就直冲着他走过去。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颤抖。他几乎是向军士扑过去,声色俱厉对他说了些什么。这个军士身材高大,可是虚胖,身上的黑制服都是皱褶,胸前画着骷髅与白骨的金属徽章闪闪发光;他哑声对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说了些什么,用手枪朝他脸上戳了一下。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闪开了,又对他说了几句大概使他非常生气的话。那时,军士可怕地鼓起眼镜后面的眼睛,对准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的眉心开了一枪。娜佳看见他的眉心好像瘪陷下去,鲜血迸射出来,费奥多尔·费奥多罗维奇就倒下了。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和娜佳跑出了医院,娜佳自己都不记得,她是怎么到家的。

娜佳坐在那里,仍旧像她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时候那样戴着护士头巾,穿着白罩衣。她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她没有哭,她脸色惨白,小小的颧骨烧得通红,发亮的眼睛并没有看见听她讲述的人。

“听见了吗,野小鬼?”父亲怒冲冲地对谢辽萨咳嗽着,“我真恨不得用鞭子抽你一顿。德国人进了城,你还到处乱跑。

差一点没把你母亲急死!”

母亲哭了。

“我为你急死了。我还以为你被打死了呢。”

“‘被打死了’!”谢辽萨突然恨恨地说,“我倒没有被打死。可是伤员们被打死了。在上杜望纳雅林子里。我亲耳听见的……”

他走进上房,扑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复仇的念头使他全身发抖,他觉得呼吸困难了。在学校的阁楼上那样折磨着他、使他苦恼的念头现在找到了出路。“你们等着吧,只要天一黑!”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盘算着。任何力量都已经阻挡不住他,他一定要实现他的计划。

他们没有点灯,很早就上了床,但是大伙都非常激动,谁也睡不着。要偷偷地溜出去根本不可能,他只好公开地走出去,仿佛是到院子里去,其实却溜进了菜园。他用手刨开一个埋着燃烧瓶的坑——夜里用铲子挖很危险。他听到门响了一下,娜佳姐姐从屋子里走出来,低低地唤了几声:

“谢辽萨……谢辽萨……”

她等了一会,再唤了一声,后来门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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