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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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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听到他们牢房墙外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咒骂,有脚步声、忙乱声、武器的碰击声、水盆水桶碰得叮当作响的声音,还有冲洗地板上血迹时的泼水声。有时从远远的一间牢房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后来提审他们的时候,没有给他们上绑,他们俩由此断定,德国人大概试图用软功和诡计来收买和蒙骗他们。但是为了防止他们破坏秩序——秩序①,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办公室里斯宾塞(HerbertSpencer,1820—1903)英国哲学家、社,除了翻译之外还有四名武装的兵士,带他们进来的芬庞军士,也握着手枪站在他们背后——

①原文为德语。

审讯从确定瓦尔柯的身分开始,瓦尔柯报了自己的姓名。全城的人都知道他,连舒尔卡·雷班德也认得他,在舒尔卡·雷班德给他翻译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问话的时候,他看到雷班德的黑眼睛里露出了惊骇的表情和强烈的、几乎是他个人的好奇。

宪兵站长勃柳克纳又问瓦尔柯,他是不是早就认识站在他旁边的这个人,这个人是谁。瓦尔柯微微冷笑了一声。

“我们是在牢房里认识的。”他说。

“他是谁?”

“告诉你的主子,叫他别装傻,”瓦尔柯阴沉地对雷班德说,“他总该明白,我知道的只限于这位公民自己对我说的。”

宪兵站长勃柳克纳沉吟了一会,像猫头鹰那样眼睛睁得滚圆。这种眼神明白地显示:他问不下去了;要是他审问的人不上绑、不挨打,他就不知道该怎样审问。这种眼神也显示,他感到非常难受和无聊。后来他说:

“如果他希望得到符合他身分的待遇,就让他把跟他一起留下做破坏工作的人都供出来。”

雷班德翻译了。

“我不知道这些人。而且,我并不认为会来得及留下一批人。

我是因为来不及撤退,从顿涅茨河回来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证实这一点。”瓦尔柯说,他那双茨冈人那样的黑眼睛先是盯着雷班德,然后又盯着勃柳克纳站长。

在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脸的下部,在脸和脖颈相连的地方,胖肉叠成倨傲的皱褶。他这样站了一会,然后从桌上的烟匣里取出一支没有牌子的雪茄,用两根指头捏着它递给瓦尔柯,一面问:

“您是工程师吗?”

瓦尔柯是一个有经验的经济工作人员;他原先是矿工,早在国内战争结束的时候就被选拔出来,三十年代已经从工业大学毕业。但是把这些告诉德国人未免太无聊,所以瓦尔柯就装做没有发觉递给他的雪茄,对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问题作了肯定的答复。

“一个人有您这样的文化水平和经验,在新秩序下面可以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好的物质待遇,只要他愿意。”宪兵站长勃柳克纳表示难受似地把头一偏说,他手里仍旧拿着雪茄要递给瓦尔柯。

瓦尔柯一声不响。

“您接啊,接雪茄啊……”舒尔卡·雷班德用咝咝的、很低的声音说,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瓦尔柯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仍旧一声不响地望着宪兵站长勃柳克纳,他的茨冈人那样的黑眼睛里带着高兴的表情。

宪兵站长勃柳克纳拿着雪茄的又黄又皱的大手哆嗦起来了。

“整个顿涅茨煤区跟所有的矿井和工厂,现在都由东方煤业冶金业经营公司接管,”宪兵站长勃柳克纳说完之后,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好像说出这句话非常费劲似的。然后他把头更偏了一些,用一个坚决的动作把雪茄递给可尔柯,说道:“我受公司的委托,请你担任本地办事处总工程师的职位。”

舒尔卡·雷班德听到这几句话,完全发愣了。他把头缩到肩膀里,翻译时仿佛嗓子眼里在发痒。

瓦尔柯默默地对宪兵站长勃柳克纳望了一会,他的黑眼睛眯缝起来。

“我可以同意这个建议……”瓦尔柯说,“如果能够给我创造良好的工作条件……”

他居然使声音里带有谄媚的调子。他最担心的是,舒尔迦会不懂得,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这个惊人的建议会给他们打开怎样的前途。但是舒尔迦没有朝他做任何的动作,连瞅也没有瞅他,他大概全都懂得。

“条件吗?”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脸上露出了狞笑,这使他的脸带有野兽般的表情。“条件是一般的:把你们的组织——全部组织,全都告诉我!……这件事您得给我办到!马上就办到!”勃柳克纳站长看了看表。“十五分钟之后您就可以自由;一小时之后您就可以坐在办事处您的办公室里。”

瓦尔柯马上全明白了。

“我不知道什么组织,我是偶然被抓来的。”瓦尔柯说,声调跟平时一样。

“啊,你这个坏蛋!”宪兵站长勃柳克纳幸灾乐祸地叫起来,好像急于要证实瓦尔柯对他的话正确理解到什么程度似的。“你是他们的头儿!我们全都知道!……”他无法控制自己,就把雪茄戳到瓦尔柯的脸上。雪茄折断了,这个宪兵的捏成一撮的手指就戳到瓦尔柯的嘴唇上。他手上的香水气味令人作呕。

在同一瞬间,瓦尔柯猛然挥动一只黧黑有力的胳膊朝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眉心打去。

宪兵站长勃柳克纳气得像猪猡那样哼了一声,折断了的雪茄从他手里落下来,他就直挺挺地、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最初的几秒钟,大家都愣了,宪兵站长勃柳克纳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滚圆绷紧的肚子比他的笨重的身子高出很多。

接着,勃柳克纳站长的办公室里就闹了个天翻地覆。

副宪兵站长巴尔德个子不高,可是胖得厉害,他态度镇静,在全部审讯时间里都默默地站在桌旁,缓慢地、好像要打瞌睡似地转动着那双富有经验的水肿的蓝眼睛,均匀地呼哧呼哧地呼吸着。在他一呼一吸的时候,他的穿灰军服的肥胖、稳重的身子就像发了酵的面团似的一起一落。等他从发愣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血就涌到他的脸上,他站在原地哆嗦起来,大叫道:

“抓住他!”

芬庞军士和几名兵士一齐向瓦尔柯扑过去。芬庞军士虽然站得最近,却没有抓住瓦尔柯,因为在这一瞬间,舒尔迦嘴里可怕地、沙哑地、令人不解地大吼一声:“嘿,你啊,我们沙皇的西伯利亚!”他挥起一拳,打得芬庞军士一头栽到办公室远远的角落里,接着舒尔迦又低下宽阔的头顶,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向兵士们冲过去。

“啊,好极了,马特维!”瓦尔柯狂喜地说,他企图挣脱德国兵士们的手,向臃肿的、脸涨得发紫的副宪兵站长巴尔德冲过去,这时巴尔德正伸出两只瓦灰色的厚实的小手,向兵士们吆喝道:

“不要开枪!……捉住他们,捉住这两个该死的东西!”

舒尔迦力大无比,怒火冲天,手、脚和脑袋并用,把兵士们打得东倒西歪。瓦尔柯脱了身,终于向副宪兵站长巴尔德扑过去,巴尔德人虽然胖,可是却灵活有劲得出人意外地绕着桌子躲开他。

芬庞军士又企图来支援长官,但是瓦尔柯像要咬人似的呲牙咧嘴,一皮靴踢中他的胯下,芬庞军士就倒了下去。

“啊,好极了,安德烈!”舒尔迦满意地说,一面像公牛似的横冲直撞,把兵士们摔得老远。“从窗口跳出去,听见吗!”

“那边有铁丝网……你先冲到我这边来!”

“嘿,我们沙皇的西伯利亚!”舒尔迦吼了一声,猛力挣脱兵士们的手,就到了瓦尔柯身旁,他一把抓住宪兵站长勃柳克纳的圈椅,把它举过头顶。

本来要朝他扑过来的兵士们都闪开了。瓦尔柯呲着牙,黑眼睛里露出得意洋洋的凶光,捞起桌上摆的东西——墨水缸、镇纸、金属的杯托——就狠命地、怒不可遏地乒乒乓乓向敌人扔过去,吓得副宪兵站长巴尔德卧倒在地上,用一双胖手抱住秃头,而原来紧缩在墙边的舒尔卡·雷班德,轻轻地尖叫了一声,就钻到沙发下面去了。

瓦尔柯和舒尔迦最初投入搏斗的时候,他们都像视死如归的勇敢而坚强的人们那样,心里充满了将要最后解脱的感觉。这种最后的、无所畏惧的生命力的迸发使他们的气力增强了十倍。但是在搏斗的过程中他们突然明白,敌人不能、也没有权打死他们,敌人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这样做。这样一想,他们心里更充满了那样的胜利的感觉,那样的完全自由的感觉和可以畅所欲为的感觉,仿佛他们简直是不可战胜的了。

他们肩并肩地背靠墙站着,浑身鲜血,样子可怕,怒气冲天,谁也不敢逼近他们。

后来,宪兵站长勃柳克纳清醒过来,又命令兵士们去捉他们。舒尔卡·雷班德利用混战的机会,觑空从沙发底下溜到门外。几分钟后,办公室里又冲进了几个兵士,于是房间里所有的宪兵和“警察”都一齐向瓦尔柯和舒尔迦扑过去,把两个英雄打倒在地上。他们为了泄愤,就对他们俩拳打脚踢,甚至在瓦尔柯和舒尔迦不省人事之后,还久久折磨着他们。

这是黎明前黑暗寂静的时刻。一弯新月已经西沉,而民间称为“启明星”的那颗皎洁的晨星还没有上升。大自然本身仿佛疲乏不堪,已经团目酣睡,最甜蜜的睡意粘住了人们的眼皮,连监狱里困倦的刽子手和受难者也都入睡了。

在这黎明前黑暗寂静的时刻,舒尔迦首先从跟他面临的可怕的命运有天渊之别的深沉、安宁的睡梦中醒来。他醒来之后,在漆黑的地板上翻了一会身,就坐了起来。几乎在同一刹那,瓦尔柯也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醒来了,——这甚至不是呻吟,而是叹息,轻得几乎听不出的叹息。他们俩坐在漆黑的地板上,他们的浮肿的、满是血疤的脸紧挨着。

这个窄小黑暗的牢房里透不进一丝亮光,但是他们觉得,他们能够看见对方。他们看到的对方是坚强而美好的。

“你真是个哥萨克大力士,马特维,愿老天给你力气!”瓦尔柯嗄声说。他突然用双手撑地,把整个身子朝后一仰,纵声大笑起来,仿佛他们俩都是自由的。

舒尔迦也跟着他沙哑地、亲切地大笑道:

“你也是个结实的哥萨克,安德烈,哈,真棒!”

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里,他们的勇士般的可怕的笑声震撼着监狱的四壁。

早上没有给他们拿来吃的,白天也没有提审他们。这一天一个人也没有提审。监狱里静悄悄的;一阵模糊不清的谈话声,好像叶丛底下溪水的潺潺声,从牢房墙外传进来。中午,一辆摩托声轻微的小汽车开到监狱跟前,过了一会又开走了。舒尔迦已经习惯于辨别牢房外面的各种声音,他知道这辆汽车是宪兵站长勃柳克纳或是他的副手或是他们俩出进监狱时乘坐的。

“他们去见长官去了。”舒尔迦严肃地轻声说。

瓦尔柯和舒尔迦互相瞥视了一下,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向对方说明,他们俩,瓦尔柯和舒尔迦,都知道他们的死期近了,他们对此也有了准备。大概,这件事监狱里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了,——所以周围笼罩着这样庄严肃穆的气氛。

他们这样默默地坐了几个小时,各自在扪心自问。暮色已经渐渐来临。

“安德烈,”舒尔迦轻轻地说,“我还没有对你讲过,我是怎么落到这里来的。你听我说……”

他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关于这一切想得很多。但现在,他是把它告诉一个跟他的联系较之世界上任何别的联系都更为纯洁和密切的人,这时他似乎又看见了他年轻时代的朋友李莎·雷巴洛娃的诚恳的面孔,看见操劳在她脸上刻下的皱纹,看见她跟他见面以及分别时脸上的那种急躁而又慈祥的表情,痛心的悔恨使他几乎呻吟起来。

于是舒尔迦毫不宽恕自己地告诉瓦尔柯,李莎·雷巴洛娃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怎样自以为是地回答了她。她怎样像母亲似的望着他,不愿意他离去。但他对不可靠的接头地点的信任竟超过了对自己内心的朴质自然的声音的信任,还是走了。

他愈往下讲,瓦尔柯的脸色就变得愈阴沉。

“纸上的东西!”瓦尔柯叫道,“你记得伊凡·费奥多罗维奇对我们说的话吗?……你对纸上的东西反而比对人还相信,”他声调悲壮地说。“是的,我们常常是这样……纸上的东西是我们自己写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反而让它控制了我们……”

“这还没有完呢,安德烈,”舒尔迦悲痛地说,“我还要把康德拉多维奇的事讲给你听……”

接着他告诉瓦尔柯,他怎样怀疑从年轻时代就认识的康德拉多维奇。他听到康德拉多维奇的儿子的历史,听到康德拉多维奇在同意让地下组织使用自己住所的时候隐瞒了这段历史,因而对他产生了怀疑。

舒尔迦重新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不禁大为震惊,他怎么会让在普通人生活中屡见不鲜的普通事件在他眼中玷污了康德拉多维奇,但是他对素不相识、而且有着许多令人不快的特点的福明,却会发生好感。

瓦尔柯已经听康德拉多维奇亲口讲过这一切,现在他变得更阴沉了。

“形式!”瓦尔柯嗄声说,“习惯于只重形式……我们有许多人看惯了现在大家的生活比我们父亲一辈在旧时代过得好,喜欢从形式看人,希望每一个人都清洁整齐。康德拉多维奇是个老实人,可是在形式上不合适,你就觉得他有污点。而那个该死的福明,却在形式上完全合适,清洁整齐,可是他比黑夜还要黑……我们从前忽视了他的污点,亲手给他刷白,提拔他,表扬他,使他合乎形式,可是后来就是这种形式遮住了我们的眼睛……现在,你还要为它送掉性命。”

“这是实在的,千真万确的,安德烈,”舒尔迦说,尽管他们谈话的内容非常令人痛心,他眼睛里却突然迸射出明朗的光辉。“我在这里不知坐了多少个白天和夜晚,可是我没有一个小时不想到这件事……安德烈!安德烈!我是个做基层工作的人,我没有资格说,我一生中有多少工作落到我的肩上。现在我回顾自己的一生,我就看出我错在哪里,看出我并不是今天才犯错误。我已经四十六岁了,可是二十年来我老在一个地方,所谓在县的范围里,忙忙碌碌!总是做副手……真的!我们这种人从前叫县干部,现在叫区干部。”舒尔迦苦笑了一声。“我周围有许多新的工作人员升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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