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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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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就变得黑里透黄。

彼得·芬庞脱掉衬衣,一丝不挂,身上虽然好久没有洗,但是皮肤生来很白,胸口和两条腿上都长着浅色的鬈毛他人的对象即自在。若我要回到原来的自为状态,就要反过,连背上也有一些。他脱掉衬衣之后,就发现他身上原来还有一条特殊的禁欲带。这甚至不是禁欲带,而是更像旧时兵士佩的长子弹带。这是用橡胶布做的一条长带,上面分为许多小袋,每只小袋上都钉着小钮扣,带子挂过双肩,在胸前十字交叉,又在腰部上面缠了一圈。带子两头用两条肮脏的白丝带拉紧,在腰间打了个活结。这些像子弹夹那么大小的小袋里,大部分都装得鼓鼓的,只有一小部分还空着。

彼得·芬庞解开腰间的丝带,取下这条带子。这条带子在他身上绑的时间太久,使他的白胖的身上好像生过褥疮似的,留下了颜色不健康的深色痕印——背上和胸口是交叉形,腰上面是一道圆箍。彼得·芬庞解下带子,——它的确是非常长,又非常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马上就开始拚命地搔痒。他用他的又短又粗的手指猛烈地、下死劲地浑身搔着,他搔着胸膛、肚皮、两腿,并且不断设法要搔到脊梁,一会儿越过左肩,一会儿越过右肩,一会儿用右手从肩胛骨下面伸过去,用大拇指搔着,舒服得不住地哼唧和呻吟。

等他痒得稍微好些,他就小心地解开制服里面的口袋,摸出一只像烟袋的小皮袋,把里面的三十来颗金牙倒在桌上。他本来打算把它们分装到带子上的两三个还没有装满的小袋里去。但是他既然有机会能够单独留在这里,他就禁不住要欣赏一下其他装满了的小袋里的东西。他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它们了。于是他仔细地把钮扣一个一个地解开,把小袋里的东西都分别排列在桌上,一堆堆,一叠叠,不多一会已经摊满一桌,的确是洋洋大观!

这里有世界各国的货币——美元和英国先令、法国法郎和比利时法郎、奥地利克朗、捷克克朗、挪威克朗、罗马尼亚列伊、意大利里拉。它们是按照国家分类的,金币归金币,银币归银币,纸币归纸币,其中居然还有一叠整整齐齐的苏联“蓝票”——票面值一百卢布的钞票《笛卡尔哲学原理》、《神学政治论》、《伦理学》等。参见“法,他虽然并不希望从这些钞票得到什么物质利益,但他还是把它们留在身边,因为他的贪婪已经发展为收藏狂了。这里有一堆堆的小件金首饰——戒指、镶宝戒指、别针、胸针——有的镶着宝石,有的没有宝石,另外还有一堆堆的宝石和金牙。

天花板底下被蝇粪玷污的电灯,射出晦暗的灯光,照着桌上的这些钱币和珠宝。他光着身子、浑身是毛、秃脑袋瓜、戴着浅色的玳瑁边眼镜,叉开双腿坐在凳子上,欣赏着这些珠宝,偶尔还搔几下痒,情绪兴奋,非常自得其乐。

这些小玩意和钱币虽然很多,他在摩挲和把玩每一枚钱币和每一件小玩意的时候,还是能讲得出这是他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从什么人身上抢来或是剥下来的,牙齿是从什么人嘴里拔下来的,因为自从他得出结论,他不这样做就是傻瓜的时候起,这就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其余的一切不过是生活的表象而已。

他不仅拔死人的金牙,也从活人嘴里拔。不过他还是宁愿从死人嘴里拔,因为拔起来没有特殊的麻烦。他只要看见一群被捕者当中有人镶金牙,他就发现自己巴望这一套审讯手续赶快结束,可以快些杀死他们。

这些钱币、金牙和小玩意后面的被杀害、受折磨、被抢劫的男女老幼实在多得不可胜数,所以当他望着这一切的时候,愉快兴奋和自得其乐的感觉里总不免掺杂着某种不安。然而这种不安并非发自他彼得·芬庞本人,而是发自想象中的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一位道地的绅士,他的肥胖的小指上戴着宝石戒指,头上戴着昂贵的浅色软礼帽,脸刮得精光,道貌岸然,满脸露出对彼得·芬庞不以为然的神气。

这是一个大富翁,比拥有金银珠宝的彼得·芬庞更为富有。但是此人仍然认为自己有权责备彼得·芬庞,认为他发财致富的方法是卑鄙的。所以彼得·芬庞就跟这位绅士进行着没完没了的、然而是非常亲切的辩论。因为说话的只有彼得·芬庞,他在这场辩论中是站在一个富有生活经验的、实事求是的现代人的立场上,他的立场要高得多,坚定得多。

“嘿—嘿,”彼得·芬庞说,“归根到底,我决不坚持要终身干这个行当。归根到底,我还是要做一个普通的实业家或是商人,好吧,哪怕开个小铺子也成,但是我总要弄点本钱吧!是的,我很懂得,您对您自己和对我是怎么想的。您是这么想的:‘我是个绅士,我所有的企业都是公开的,每个人都看得见我收入的来源;我有家庭,有孩子;我的外表整洁,衣冠楚楚,对人有礼貌,我没有做过不可告人的事;如果跟我谈话的女性站着,我也站着;我阅读书报,我加入两个慈善团体,我在战时捐过巨款给医院添置设备;我爱好音乐,喜欢花草树木,喜欢海上的月色。可是彼得·芬庞却谋财害命。他甚至毫不厌恶地去拔人家嘴里的金牙,他还把这一切藏在身上,免得被人看见。他只好几个月不洗澡,身上臭气熏人,因此我有权责备他。’……嘿—嘿,对不起,我最亲爱和最尊敬的朋友!您别忘了我已经四十五岁,我做过水手,我到过世界各国,世界上发生的事,哪一桩我没见过!……您是否知道我这个常常远渡重洋的水手不止一次有机会看到的情景:在南非、印度或是印度支那,每年都有上百万的人可说是饿死在最可敬的公众的面前。不过,何必说得那么远呢!甚至在战前繁荣的幸福年代,您也可以看到,几乎在世界各国的首都,都有许多街区住着失业的人,他们当着最可敬的公众的面死去,有时甚至死在古教堂的门口。要说他们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而找死吧,叫人是很难同意的!谁不知道,有些最可敬的人,道地的绅士,只要对他们自己有利的时候,就肆无忌惮地把成百万身强力壮的男女工人从他们的企业里赶出去。这些男女由于不甘心屈服于自己的处境,每年都大批大批地被关在监狱里受罪,或是干脆就在街上和广场上被杀死,而且是完全合法的,靠着军警的帮助!……我给您举出了几种不同的方法,我还可以多举一些,每年在地球上用这些方法杀害的人上百万,其中不单有健康的男子,而且还有孩子、妇女和老人,老实说,杀害他们就是为了增添您的财富。关于战争,我就不用提了!在战争时期为了增加您的财富,在最短期间进行特大规模的屠杀。我最亲爱和最可敬的朋友!我们何必躲躲闪闪?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如果我们要别人替我们干活,那我们每年就得用这种或那种方法把他们杀掉相当的数量!我使您讨厌,无非是因为我是站在所谓绞肉机的底座,我是这个行当的粗工,我的工作性质使我不能洗澡,身上发出臭味。但是您一定会同意,就是您永远少不了像我这样的人,越往后,您就越需要我。我跟您血肉相连,我是您的化身,如果把您翻过面来,让人家看看您的真面目,其实您跟我完全一样。时机到了,我也会洗个澡,变得非常干净,也许,就成为一个小铺子的老板,您在我的铺子里可以买到上等香肠……”

彼得·芬庞跟想象中那个脸上刮得精光、道貌岸然、裤子烫得笔挺的绅士进行的就是这种原则性的辩论。这一次,也像往常一样,彼得·芬庞在战胜了绅士之后,心里高兴到极点。他把一堆堆的钱币和珍宝藏进原来的小口袋,仔细扣上钮扣,然后才开始洗澡。他舒服得直打响鼻,尖叫着,把肥皂水泼了一地,但是这完全不用他操心,兵士们会来擦掉的。

他并没有洗得十分干净,不过总算使身上轻松一下。他又缠上这条带子,把它在腰里系好,穿上干净内衣,把脏的藏起来,再穿上黑制服。然后他掀开黑纸的一角,朝窗外望了一望,监狱的院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已经变成本能的经验提醒他,长官马上要回来了。他走到院子里,在门房旁边站了一会,让眼睛习惯黑暗,但是仍旧无法习惯。冷风把沉重的乌云吹过城市和整个顿涅茨草原的上空;乌云也看不见,但是它们好像在互相追赶,它们的潮润的、毛茸茸的边缘互相擦碰,似乎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时彼得·芬庞听到低低的摩托声愈来愈近,还看到汽车的遮掉半边的前灯的两个光点,汽车经过以前是区执行委员会、现在是德国人的区农业指挥部的大厦旁边,从山上开下来;灯光使大厦的一边侧厅隐约从黑暗中显现出来。长官从区宪兵队回来了。彼得·芬庞穿过院子,从后门走进监狱,守门的宪兵认出是分队长来了,向他行了个持枪礼。

牢房里的人们,也听到汽车压低了摩托声开到监狱跟前。整天笼罩着监狱的那种异样的寂静,马上就被走廊里的脚步声、钥匙开锁声、砰砰的关门声、各个牢房里发出的嘈杂声以及远远那间牢房里那个婴孩的熟悉的令人心酸的啼哭声打破了。这啼哭声突然提高,变成刺耳的凄厉的嚎叫声,——

那婴孩鼓起最后的力气拚命地叫嚷,他已经声嘶力竭了。

舒尔迦和瓦尔柯听到牢房里渐渐逼近的乱哄哄的声音和一个婴孩的啼哭声。有时他们觉得,他们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热烈地说着什么,一会儿提高嗓门,一会儿恳求,后来好像也哭了。接着锁孔里的钥匙响了一下,宪兵们从带婴孩的女人的牢房里出来,走进了隔壁的牢房,那里马上就吵闹起来。但是即使在这时候,透过这种吵闹声,似乎也可以听到那个女人哄孩子的非常凄凉而温柔的声音,以及那孩子仿佛在给自己催眠似的、渐渐微弱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宪兵们走进了瓦尔柯和舒尔迦隔壁的牢房,他们俩才明白,为什么宪兵们走到哪里,哪里的牢房里就发出吵闹的声音:原来宪兵们在把被监禁者的手都绑起来。

他们最后的时刻到了。

隔壁牢房里人很多,宪兵们在那边搞了好一会。最后他们出来了,锁上了牢房,但并不马上到瓦尔柯和舒尔迦这边来。他们站在走廊里,匆匆地交换一下意见,后来走廊里有人跑出大门口。安静了一会儿,只听见宪兵们在叽咕。后来走廊里响起几个人走近牢房的脚步声,有人说着德语表示满意,接着,芬庞军士带着几个宪兵用电筒朝牢房里照了一照,走了进来;他们都握着手枪准备着,门口还有五六名兵士。显然,宪兵们怕这两个人会像往常一样跟他们动武。但是舒尔迦和瓦尔柯对他们甚至没有嘲笑;他们的精神已经远远地离开这个尘世的忙碌。他们安静地让宪兵们反绑了手,后来芬庞用手比划着,要他们坐下来把他们的脚绑上,他们就让宪兵们在他们的脚脖上绑上绳子,这样他们只能迈着小步,而不能逃走。

后来他们又被单独留下来,他们又默默地在牢房里坐了一会,等德国人把所有被监禁的人都绑上。

现在走廊里响起了迅速而有规律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响,后来充满了整个走廊。兵士们先是原地踏步,后来按照口令立定,又把枪靠到脚边,把皮靴碰得啪的一响,来了个转身。牢房的门都砰砰地响起来,他们开始把被监禁的人们带到走廊里。

舒尔迦和瓦尔柯在黑暗中待得实在太久,走廊里天花板下的电灯光虽然十分晦暗,他们仍然不禁眯起了眼睛。后来他们就开始打量身旁的人和队列里比较远的、在走廊两头的人们。

跟他们隔开一个人,是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那人光着脚,衬衣上全是血污,也像他们一样,脚上绑着绳子。瓦尔柯和舒尔迦认出了那人是彼得罗夫,不禁都倒退了一步。彼得罗夫被打得遍体鳞伤,衬衣粘在肉上,像粘在一大片伤口上那样,而且已经干了,——大概,每动一下都会使这个强壮的人疼痛难忍。他的一边面颊被刀子或是刺刀直戳到骨头,伤口已经溃烂。彼得罗夫认出了他们,对他们低下了头。

但是,在走廊远远的尽头,在监狱出口处的情景,却使瓦尔柯和舒尔迦由于怜悯和愤怒而发抖;几乎所有被监禁的人们也都带着痛苦、恐怖和惊异的表情望着那边。那边站着一个年轻妇人,脸色虽然疲惫不堪,但是表情坚强有力。她穿着深红色衣服,手里抱着一个婴孩。她的抱着婴孩的胳膊和婴孩的身体被绳索捆绑着,好像孩子是紧紧地永久被粘连在母亲身上。婴孩还不满一岁,长着稀稀的、后脑上略微鬈曲的金发,柔软的小头靠在母亲肩上,眼睛闭着,但是他没有死,他睡着了。

舒尔迦突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泪水从眼睛里涌出来。他怕被宪兵们和自己人看见他的眼泪,会对他舒尔迦乱加猜测,所以当芬庞军士终于点完被监禁者的人数,让两排兵士在两旁把他们押到院子里去的时候,他感到高兴了。

夜色是这样的黑,人们并排站着彼此都看不见。他们四个人一排,排成一队,被团团围着带出了大门;电筒时前时后、时而又在两旁亮起来,照亮着道路和被监禁者的队伍;他们就这样沿着大街被带上坡去。冷风以同样的强度单调地刮过城市上空,用潮湿的气流围绕着他们。乌云低低地在头顶上奔驰,仿佛可以用手摸到它们,还可以听到它们的潮润的沙沙声。人们贪婪地用嘴吞咽着空气。队伍缓慢地、肃静无声地走着。走在前面的芬庞军士有时回过头来,打开挂在胳臂上的大电筒照射着队伍,那时从黑暗中就重又现出身上绑着婴孩的妇人的身形,她走在第一排边上,风把她的深红色衣服的下摆吹向一边。

舒尔迦和瓦尔柯并排走着,他们的肩膀互相碰撞。舒尔迦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瓦尔柯和舒尔迦愈往前走,他们头脑里一切个人的东西,甚至那最重要的最宝贵的东西,那直到最后一分钟还隐隐使他们十分激动和焦灼而使他们不愿死去的东西,也就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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