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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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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在敷衍我。”

当苇庭开始说出这种话时,我便陷入气馁和沮丧的困境中。

苇庭扎扎实实地住在我心里,这点我从不怀疑。

我只是无法用语言或文字,具体地形容这种内心被她充满的感觉。

具体都已经很难做到,更何况浪漫呢?

“为什么你是选孔雀的人,而不是选羊的人呢?”

当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我觉得对她很抱歉;

但当她几乎把这句话当口头禅时,我开始感到生气。

因为怕生气时会说错话,所以我通常选择沉默,

而我沉默时,她也不想说话。

于是电话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如果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通话,不仅白白浪费掉电话费,

更会让心情变得一团糟。

虽然在下次的电话中,彼此都会道个歉,但总觉得这种道歉徒具形式。

渐渐地,连道歉也省了,就当没事发生。

这很像看到路上的窟窿,跨过去就没事了,仍然能继续向前走。

可是窟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往前走也越来越难,甚至根本无法跨过。

“你做过最浪漫的事,就是写情书给我,但却只有一封。”

“对不起。”我说,“我并不擅长写信。”

“你不是不擅长,只是懒得写。”苇庭说,“你一定知道女孩子喜欢浪漫,

所以才会写那封情书来追女孩子。”

“我写情书不是为了耍浪漫,而是因为那是惟一能接近你的方法。”

“你才不是为了要接近我,你是想接近我的学妹——刘玮亭。”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感觉被激怒了。

“不然你为什么把那封信寄给我时,还保留写着刘玮亭的信封呢?”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那是……”

我一时口吃,不知道该说什么理由。

“说不出理由了吧?”她说,“你那时候心里一定只想着玮亭学妹。”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叹口气说。

“如果你现在还喜欢她,又怎能叫‘过去’?”

我心头一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毕竟是选孔雀的人,”她叹口气,“爱情对你而言根本不重要。”

听到她又提到孔雀,我脑子里控制脾气的闸门突然被打开。

“你说够了没有?可不可以忘了那个无聊的心理测验?”

苇庭听出我的语气不善,便不再说了。

我们陷入长长的沉默中。

“再见。”

苇庭打破沉默后,立刻挂上电话。

我愣了几秒后,狠狠摔掉电话。

第三章(4)

连续两天,我完全不想打电话给苇庭,电话声也没响起。

第三天我检查一下电话机,发现它没坏,一阵犹豫后决定打电话。

但只拨了四个号码,便挂上电话,因为很怕又不欢而散。

走出房间,绕着院子踱步。

正当为了如何化解尴尬的处境而伤脑筋时,又想起情人节快到了,

这次该怎么过节呢?

越想头越大,便在阶梯上坐了下来。

回头仰望着楼上的房间,脑海里突然灵光乍现。

我立刻跑到文具店买了几十张很大的红色卡片纸,起码有一公尺见方。

回房间后,将这些红色的纸一张张摊在地上弄平。

拿出铅笔和尺,仔细测量后在纸上划满了网格线;

再用刀片和剪刀裁成一片片长9公分、宽4公分的小纸片,

总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片。

然后在每张小卡片上写了三个字。

过程说来简单,但前前后后共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

这七天中,我集中精神做这件事,没打电话给苇庭,

而她也没打来。

我一心只想把这件事做好,希望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写完最后一张小卡片后,我颓然躺在地板上,非常疲惫。

右手握笔的大拇指与中指已经有些红肿,并长了一颗小水泡。

看着手指上的水泡,我觉得眼皮很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电话突然响起,我立刻惊醒,从地板上弹起。

我知道这么晚只有苇庭会打来,深呼吸一下,平复紧张的心情后,

才接起电话。

“说真的。”苇庭说,“我们分手吧。”

我失恋了。

失恋有两层涵义,第一层是指失去恋人;

更深的一层,是指失去恋爱这件事。

我想我不仅失去恋人,恐怕也将失去恋爱这件事。

苇庭曾告诉我,选羊的人绝不会勉强自己跟不爱的人在一起,

所以当她说要分手时,大概不会留什么余地。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想尽办法去挽留。

苇庭说完再见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信。

信封很大,是A4的size,里面装着我写的那封情书。

正确地说,是A4的蔡智渊装着标准的柳苇庭里面有娇小的刘玮亭。

这打消了最后一丝我想复合的希望。

收到信的第一个念头:这是报应。

刘玮亭曾经收到这封信,当她知道只是个误会时,我一定狠狠伤了她。

如今它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我手上,这大概也可以叫因果循环吧。

完全确定自己失恋后的一个礼拜内,脑子里尽是苇庭的样子和声音。

想到可能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她的甜美笑容,我便陷入难过的深渊中,

整个人不断向下沉,眼前一片漆黑。

我任由悲伤的黑色水流将我吞噬,丝毫没有挣扎的念头。

直到过了那个失恋的“头七”后,我才一点一滴试图振作与抵抗。

然后又开始想起刘玮亭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我对刘玮亭有很深的愧疚感,所以在苇庭离去后,

我已经不需要刻意压抑想起刘玮亭的念头,

我很想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那些欲望甚至可以盖过想起苇庭时的悲伤。

这并不意味着刘玮亭在我心里的分量超过苇庭,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苇庭的离去有点像是亲人的死去,除了面对悲伤、走出悲伤外,

根本无能为力。

而刘玮亭像是一件未完成的重要的事,只要一天不完成便会卡在心中。

它是成长过程的一部分,我必须要完成它,生命才能持续向前。

为了逃离想起苇庭时的悲伤,我努力检视跟苇庭在一起时的不愉快。

如果很想忘记一个人却很难做到,就试着去记住她的不好吧。

虽然这是一种懦弱的想法,但我实在找不出别的方法来让我振作。

可是在回忆与苇庭相处的点滴中,除了她到台北之后我们偶有争执外,

大部分的回忆都是甜美的,一如她的笑容。

为了要挑剔她的不好,反而更清楚知道她的好,这令我更加痛苦。

当我想要放弃这种懦弱的想法而改用消极的逃避策略时,

突然想起我跟她第一次到安平海边看夕阳时,我们的对话:

“谢谢你没拒绝我。”

“我无法拒绝浪漫呀。”

也许苇庭并非接受我,她只是沉溺在情书的浪漫感觉里。

所以只要我不是差劲的人,她便容易接受我。

当我们在一起时,虽然我的表现不算好,但也许对她而言,

每天能在一起谈笑就是浪漫。

第三章(5)

随着分离两地,见面的机会骤减,而她对浪漫的需求却与日俱增,

因此我在这方面的缺陷便足以致命。

或许这样想对她并不公平,但却会让我觉得好过一些。

起码我不必天天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到底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她要离开我?

这类问题像是泥沼,一旦踏入只会越陷越深。

决定要重新过日子后,我把她退回来的情书和那几千张红色小卡片,

都收进楼上的房间。

这样我便不会触景伤情,但也不至于完全割舍掉这段回忆。

楼上的房间很杂乱,竟然找不出干净的角落来摆东西。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干脆花了两天的时间清理一番。

把确定不要的杂物丢掉,并把剩下的东西收拾整理好后,

我便得以一窥这房间的全貌。

单人床贴墙靠着,对面的墙上有很大的窗,勉强算是落地窗,

因为窗台离地板仅约10公分左右。

拉开窗帘后,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正对着屋后一棵枝叶茂密的树。

风起时,树上的枝叶会轻拂着窗户的玻璃,隐约可以听到声音。

我听了一会儿树木的低语,全身很快放松,然后进入梦乡。

醒来时脸已背对着窗而几乎贴着靠床的墙,而且眼前有一团小黑影。

戴上眼镜仔细一看,原来墙上比较偏僻的角落里写了很多字,

很像几千只黑色的蚂蚁爬在墙上。

这些文字像是心情记事,并不像厕所或是风景区的留言那样浅薄。

墙上的留言是从很深的心底爬出,化为文字,逐字逐句记录在墙上。

每则留言的字数不一,有的不到十个字,有的将近一百字,

但最后都一定写上日期。

留言并未按照日期在墙上规律排列,而且时间间隔也不一定,

有时三天写一则,有时隔半个多月。

当初写字的人应该是在想抒发时,便随便在空白处填上心情。

由于字写得很小,我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才将这些留言看完。

“我要走了。寻找另一面可以陪我一起等待的墙。”

这是他最后一则留言,时间是我搬进这房子的前一年。

我想他一定是个寂寞的人,只能跟墙壁说心事,

而且这些心事几乎没有快乐的成分。

或许他在快乐时不习惯留言,但对一口气看完这些留言的我,

只觉得他很寂寞。

陷入苇庭离去而悲伤的我,不禁起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看了一眼窗外的树,便下床找了只笔,

也在墙上写下:

“正式告别苇庭,孔雀要学着开屏。”

然后留下时间。

从此只要我无法排解想起苇庭时的悲伤,就在那面墙上写字。

说来奇怪,只要我留完言,便觉得畅快无比。

在某种意义上,这面墙像是心灵的厕所,虽然这样比喻有些粗俗。

渐渐地,留言的时间间距越来越长,留言的理由也跟苇庭越来越无关。

我很感激那面墙,它让我能自由地抒发心里的悲伤。

悲伤这东西在心里积久了并不会发酵成美酒,只会越陈越酸苦。

只有适时适当地释放,才能走出悲伤。

我把过去的我留在墙上,重新面对每一天。

既然无法摆脱孔雀的形象,就当个开屏的孔雀吧。

屋外突然响起电铃声,我走出房间,打开院子的门。

“荣安!”

我很惊讶,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同学。”门外的荣安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说,

“念我的名字时,请不要放太多的感情。”

虽然荣安只是我的大学同学,但我此刻却觉得他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

荣安在外岛当兵,服兵役期间我们只见过两次面。

其中有一次,我和苇庭还一起请他吃饭。

我记得荣安拼命讲我的好话,苇庭还直夸他很可爱。

荣安退伍后到台北工作,工地在台北火车站附近。

那是捷运工程的工地,隧道内的温度常高达40度以上。

还跟苇庭在一起时,曾在找完她而要回台南前,顺道去找他。

那时跟他在隧道内聊天,温度很高,我们俩都打赤膊。

他说有机会要请我和苇庭吃饭,只可惜没多久我和苇庭就分手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问。

“我现在在新化的工地上班,是南二高的工程。”他说。

“啊?”我有些惊讶,“你不在台北了吗?”

“天啊!”他更惊讶,“台北捷运去年就完工了,你不知道吗?”

我看着荣安,屈指算了算,原来我跟苇庭分手已经超过一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没想到我已过了一年不问世事的生活。”我说。

“你在说什么?”荣安睁大眼睛,似乎很疑惑。

“没事。”我说,“饿不饿?我请你吃宵夜。”

“好啊。”他说,“可惜你女朋友不在台南,不然就可以一起吃饭。”

这次轮到我睁大眼睛,没想到荣安还是不改一开口便会说错话的习惯。

“我跟她已经……”

我将一枝笔立在桌上,然后用力吹出一口气,笔掉落到地上。

“你们吹了吗?”荣安说。

“嗯。”我点点头。

“吹了多久?”

“超过一年了。”

“为什么会吹?”

“这要问她。”

说完后我用力咳嗽几声,想提醒荣安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你可以忘掉她吗?”荣安竟然又继续问。

我瞄了他一眼后,淡淡地说:“应该可以。”

“这很难喔!”荣安无视我的眼神和语气,“人家常说爱上一个人只要

一分钟,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所以你要忘掉她的话,恐怕……”

我捡起地上的笔,将笔尖抵住他的喉咙,说:“恐怕怎样?”

“不说了。”他哈哈大笑两声后,迅速往后避开,说:“吃宵夜吧。”

我随便找了家面摊请荣安吃面,面端来后他说:

“太寒酸了吧。”

“我是穷学生,只能请你吃这个。”我说。

“你还记得班上那个施祥益吧?”

“当然记得。”我说,“干吗突然提他?”

“他现在开了好几家补习班,当上大老板了。”

“那又如何?”我低头吃面,对这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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