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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红-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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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花卉精致漂亮得人都舍不得动。毕业后存根要他在庄上开个饭馆;或者到吴窑开也行;他哪里肯;一来嫌地方小;二来还是逃不脱家长的管束;一个人跑到东台去;凭他的手艺马上被一家大酒店看中了;在里面做得挺好。他合人缘;懂潇洒;出身很大方;被吧台上的一个姑娘相中了;两人谈起了恋爱;还搞起了同居。那姑娘叫艳霞;秀气聪明;大丰白驹人。俊杰把艳霞带回家;月红喜欢得不得了;存根也中意;双方家长都见了面;下秋就订亲;快的话明年就带人;反正两把手已窝到一起了;年龄也够;把个婚结了清爽。

两个儿子都是老板;指头缝里漏一点也够桂香用了;何况都是孝子;给妈妈钱不含糊;只愿她老人家高兴。桂香总是很高兴收起儿子的孝敬;说存起来给等着给重孙子用。桂香赚了一辈子钱;还是爱钱;有时在家里半夜三跟地躲在房间里把个存单拿出来数;东藏西揣的;让他儿子媳妇心里发笑。儿子过得好;过得逸当;自己又有钱;就在家里好好养老唦;吃吃玩玩;摸摸小纸牌;打打小麻将;可她不。她还是要出去。她说走了一辈子江湖;只有在江湖上她才觉得活着;吹风经雨的也有乐趣;在家时间蹲长了反而要得病的。家里人只好依她。她是这方圆二十里关亡相命的老祖宗了;干这行的哪个不敬她;在外做生意撞了面;碰了头;做的钱主动跟老祖宗拆账平分不算…当然也是做这行的规矩…还要服侍她好吃喝;还十分荣幸。

存扣现在想开了;管妈妈多少干嘛呢。只求她健康长寿;开开心心每一天。

他有时候心里想;妈干相命这一行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心理医生;相信的人花几个小钱可以买一份心理平衡、塌实;比起那些骗国家骗百姓的贪官污吏来说要高尚得不知哪里去呢。

月红四十四了;依然漂亮;晚辈人都称她〃俊嫂子〃。虽然早就发胖;但却胖得屁股是屁股腰是腰;胸高奶大…小姑娘看了都羡慕。她的胖是健康的胖;不是养尊处优的胖;不是胖得像个〃柴油筒〃;而是局部的均匀放大;是做姑娘时代的相似体。这也是她劳动不辍的结果。体力活做多了其实也是一种锻炼;可以保证体形。她是公认勤劳的人;忙完田里忙家里;一年到头没见她有多少闲时;手头上好像有做不完的事。现在农村人都把种田当成副业了;种田是赚不到钱的;一亩田刨去农药化肥上交提留等成本;能落个二三百块钱就了不起了;花费的时间精力就不提了;但月红还是要种。她说农村人就是为种田活的;种田不赚钱不要紧;但是必须种;人站在大田上心里比啥都踏实;都舒畅。自家的四亩责任田盘盘好也就罢了;她还把人家撂在家里抛荒的三亩田拾过来(这家人去江南昆山开废品收购站去了);存根骂她天生是做的命;苦的命;人家打麻将成瘾的;她是种田成瘾;贱。她也不气;种得笑咪咪的;种得漂漂亮亮的;夏秋两季收割后家里的粮食堆成小山;老鼠养得比米升子都大。直到存根把建材店开起来;家里差人手;她才悻悻地把人家的三亩给退了。

兄弟俩正站在大院里谈话;月红从街上回来了。她买了二斤河歪肉;二斤田螺。菜苔子烧河歪;炒田螺…这两样河鲜都是存根爱吃的。〃存扣;你家来啦!〃月红欣喜地叫道。存扣也叫〃姐;上街啦…买的甚好菜?〃往篮子里一看:〃哟;好东西。今儿可要和哥好好喝两杯。〃〃可不敢多喝;做生意找错钱的。〃存根笑着说;〃晚上喝;…把福生他们喊来陪你。〃

 170、 十九年光阴



中饭后存扣往河东走去。饭桌上月红嫂笑着说;要下田玩这河西不照样有大田;大田里还不是长的一样的庄稼。存扣也笑着说这不同;那边的田熟;河啊桥啊树啊都认得;到那儿看看才亲切。存根对月红说;兄弟到底还是个文化人;想法跟我们大老粗不同的。

打老街上走。这几年街面变化不小。街道原来是麻条石和小青砖铺的;全撬掉了;铺上了平整的水泥方块。两边的老房子有的拆掉重砌过;有的把门面出了新;墙面贴上亮烁烁的瓷砖;格扇门改成了玻璃门、卷帘门。尽管这世界变化快;可自己庄上老街的变化却让存扣不适应;有种怪异的陌生感。记忆中的许多东西从此看不到了。街新了;而许多人却旧了;老了。路上不断有人跟他寒喧打招呼;走走停停;从街西走到街东;一盒烟就分得差不多了。孩子们认不得他;好奇地看着这个蛮受欢迎的陌生人。

从街东折而向北。走到自家老屋时;存扣在大门口站了许久。门锁着。自从存根到河西开了连家店;这老屋就借给〃老麻皮〃凤枣大爷住。凤枣大爷没儿子;五保户;一辈子没有个正经住处;庄上到现在都没设个养老院;存根就把这房子暂给他住下。凤枣大爷八十一了;跟存扣同宗;家谱上〃凤〃字辈就剩他一个了;每年清明吃祖会(集体祭祖)他都是坐最大的上岗子。邻居有人看到了存扣;彼此间客气地打上招呼;说〃老麻皮〃出去做生意了。〃这老东西;凶哩。越老越凶!在外头收鹅毛;卖香;挑个担子;一天要走几十里路;…不晓得要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一个邻人说。另一个马上接上口说:〃他不是还有女儿么;还有侄子。老年人跑跑动动心情舒畅;赚个三块五块也是个奔头…蹲在家里做什么呢?只有等死!〃存扣连说〃对对。〃又是掏出好烟来撒。他有准备的;兜里装了三包。

存扣到了牯牛湾。牯牛湾风光依然。小麦、油菜、桃红、柳绿、芦苇、小桥、流水…太阳悬在午后的碧空;如金色的火球;侧耳倾听仿佛能听见〃丝丝〃燃烧的声响。满目锦绣;遍体温暖…在一块油菜地边上;存扣却蓦然一激灵;寒毛奓起…时隔十九年;在相同的季节和天气;他又站在相同的地方!

还是那块油菜田。

还是那条田埂。

还是那个时刻…

他;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条田埂上?为什么这条田埂的旁边还是种的油菜?…他突然就明白了那天深夜他站在阳台上抽烟时;依稀听到的远处那两声急遽的、蓦不丁的、很清晰的呼唤:〃存扣…!〃〃存扣…!〃

是…她?

是的。肯定是的!…那是秀平在呼唤他。是秀平引他到了这个地方!

他顿时泪飞如雨。

他轻唤道:〃秀平姐姐;我来了;我来了…〃

如同十六岁时的此刻;他在地上躺了下来。

躺在长满野草和小花的软绵绵的田埂上;躺在肥阔的菜叶和金黄的菜花下面;双臂伸成扁担;两腿叉成剪刀;变做一个〃大〃字。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哎。变的只是光阴;是岁数。

他的眼睛眯成了线。暖烘烘的气息。热烘烘的阳光在他眼前幻成仙境般的七色炫彩;恍惚和悲情把他带到从前。一首遥远的情诗在他耳边响起…

海蓝的天空中高悬着金色的日轮寥廓的原野上徘徊着寂寞的少年绿柳垂挂在水面桃红遮掩着桥头无限美景中少年却在轻轻叹息为什么童年过去便懂得了忧伤为什么春天美丽反而催人哀愁只有这眼前的菜花不知烦恼把握花期开得如火如荼我看中其中最蓬勃的一棵叶如碧玉花似碎金亭亭树立阳光下张扬着妖冶的光焰阵阵芬香招来狂蜂野蝶我欲把它移向我的庭园让我恣意采拾它浑身的丰收

这首《给XP》是存扣写的第一首情诗。在那个温暖安谧的午后;他把它写在一张巴掌大的油菜叶上。由此为发端;他的人生开始开始了一场刻骨铭心直接影响他生命走向的悲喜剧:他得到了秀平的爱情;几乎就拥有了她全部的未来;然而;他…竟又失去了她、失去得那么彻底。她…死了。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扔下了。

仿佛世界重新变成了蛮荒;蛮荒世界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无与伦比的悲苦和孤独呵。

时隔这么多年;秀平将自己蜷成手指头大的形状;藏在存扣的心田深处;只有偶尔在梦中才能看见她姗姗地走出;走出她的影像;却越来越短暂;越来越朦胧…难道时光真的会冲淡一切吗?睡在坟中十八年的秀平是不是对存扣的健忘产生了些微怨怼了呢?

…秀平站在了存扣眼前。大眼睛专注地瞅着他;艾怨;深情;粗黑的大辫子搭在胸脯上;依旧是十几岁青春的身材;苗条;高挑…她走过来。在他身边躺下。伸出柔长的臂让存扣做枕头。他感到了她头上青丝的挠痒;感到了她温馨的鼻息…他大叫一声〃姐姐!〃;猛地拗起身来。胸脯起伏;大口地喘气。

哪里有什么秀平?只有一条大黄狗在他身边惊得蹿起来;在田埂上冲出二十步远。驻足;回头。善良而温和的眼光;探寻似地望着他。尾巴一摇;朝远处跑了。

存扣朝狗跑的方向望去:西北方向;二百米处;有一个矮爬爬的窝棚。

 171、 好人与狗



那条大黄狗从窝棚背后穿出;却在离存扣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人眼和狗眼互相打量;都充满温情。存扣喜欢狗;但只限于乡下的草狗;黑的;白的;黄的;花的…草狗。它们身量不大不小;它们卑贱;它们吃着主人的剩饭残羹;在饭桌下哪怕得到一根没肉的骨头都要欢喜半天;它们不嫌弃主人的穷;哪怕和主人一样饿得皮包骨头;哪怕饿得去偷吃猪食;去吃屎;它们风雨晨昏中尽职尽责看家护院;和主人分担风险…他认为这样的狗才配得上叫狗。

狗应该是忠诚、勤勉、勇敢的代名词。城里的狗他不喜欢;那些吃着比人还精美的食物穿毛衣着唐装躲在主人裤裆之间对着生人神经质狂吠的洋狗;他看不惯这些畜生的人模狗样;在这些狗身上他极容易联想到那些不知进退、恃宠而骄的男人和女人;和一些没有骨头的贪吃贪喝的腐败的官员;让他恶心;再干净再玲珑他也不想多投上一瞥。农村的草狗正像农民;看上去就让人亲切。只是存扣有些不解:他迫近了这个窝棚;它为什么不对他狺狺而吠;却是这么安静;这么友好?刚才在田埂上嗅他的是它;现在它的眼光里仍丝毫对他没有警惕的意思;这难道是它久居野旷也晓得孤独;渴望和闯入它领地的陌生人沟通亲热?或者是存扣身上有它没有见识过的某种气度吸引了它的好奇心?

存扣伸手在兜里捉摸。他想摸出狗能吃的东西…可是没有。只有香烟。他动了童心;抽出一根拎着;叫了声〃阿黄〃;那狗立刻欢快地摇起了尾巴(莫非它真的叫〃阿黄〃?);碎步走下来;伸出粉红的舌头;呼哧呼哧的(是笑?)

围着存扣颠簸跳跃;突然一口就叼住香烟;扭头蹿到不远处一片芦丛后面去了。

一个人手持鱼抄的人从芦苇间钻了出来。他五十多岁;很干练;很矍铄。穿件蓝色涤卡中山服(水乡农民爱以此做劳动时的工作服。厚实而耐磨。);已旧得发白;上面沾着水草和泥渍;脚上是双沾着湿泥的解放鞋(也是农民干活时爱穿的)。狗在后面摇着尾巴跟着;它嘴上的香烟没有了;正叼在主人的嘴上。存扣盯着这个脸色黑红的小老头一看;居然是老机工保国。

〃哎唷存扣!你咋到这儿来啦?〃保国抢先开的口。

存扣很激动。保国;他少年记忆中最深刻的重要人物;这个叉鱼钓老鼠下酒有一肚皮故事的人;这个给他提供两粮面袋〃黑书〃(因此让他的童年五光十色;并定下终身理想)的人;这个靠聪明靠勤劳致富最终结束若干年光棍生涯做上新郎的人;现在…他怎么在这里?存扣也喊到:〃老哥;你咋在这里呢?〃

〃我在这里养蟹;看蟹塘。〃保国忙把存扣往窝棚门口的凳子上让。门口一颗桃树正得正盛;粉红得炫人眼目。凳子是两截树桩做的;圆圆的正好让屁股铺在上面;蛮敦实。保国拱到窝棚里用一个搪瓷缸子冲了茶;端给存扣。存扣嘬着嘴喝一口;茶却是好茶。

〃你又养蟹了?〃存扣问。

两人坐在桃树下面。蜂飞蝶舞;往复翩跹;并不理会树下的人类和狗。它们忙。春日醺醺;田野的空气中混合着植物的青涩花香和泥土纯净的气息;沁人心脾;让人胸胆开张。风吹来也是暖和的。几只麻雀〃唧唧〃着从头顶上倏忽掠过;恶作剧地遗下两粒白屎;像指甲长的灯草;像修长的糯米;直直地竖在存扣茶缸旁边一寸许的地方。存扣莞尔:幸好没掉进茶缸里;不然就当药喝下去了。麻雀屎在中医上有白丁香的雅称;是一味化积消翳的良药;《日用本草》中说它能〃去面部雀斑;粉刺〃;喝下去也无妨。

〃养了三年了。〃保国说;〃你是贵人;…现在也不大家来了;来了也不找老哥了。〃

存扣略带歉意地说;〃忙啊;穷忙。做生意就像坐牢;沾上了就没得自由了…

就是回来;也是来去匆匆。〃

〃是呀;生意是条牛绳;拴上了就不好走。〃保国指着窝棚后的水面说;〃你看;这十亩蟹塘就把我陷在这块了。〃

〃收入还可以?〃存扣问。

〃一年几万块钱吧。〃保国轻描淡写的说。

〃你老哥神哩;做什么都灵光。难怪人家城里人现在羡慕农村。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下岗工人啊;一个月拿百十多块钱生活费;管嘴都难;可怜哩!〃

保国说;他要趁不老;趁能动;多攒点钱留给儿子学兵。

保国结婚第三年上;他买的贵州姑娘小芳跑了。倒也没跑远:生了孩子后的小芳依然天真烂漫;愈发漂亮;喜欢跟人上吴窑赶窑集;赶窑集又喜欢到人家服装店看衣裳;就被一个离过婚的老板搭上了。那老板三十才出头;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和保国离了婚。儿子学兵跟保国过;保国是既当爸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领大;焉能不宝贝。学兵今年都上初中二年级了。

〃小芳还来…看看学兵吗?〃存扣问。

〃来的。有时来。再怎么说她是学兵的亲妈;骨肉连心嘛。〃保国说;眼睛看着远处。〃我也不怪她;谁叫我比她大这么多呢。老夫少妻;让人家心里不踏实啊。〃

保国说小芳跟的那男的又生了一个姑娘;叫红梅;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秀气得不得了。〃小伢子懂什么;每次小芳来都要跟着来;来了就跟学兵玩;哥哥哥哥的喊;小嘴儿八哥似的;可甜哩!〃

保国对存扣哈哈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嘴巴咧得多大…真是张〃大咧嘴〃!

存扣小时候曾看他表演过把攥紧的拳头放进张大的嘴里面…像蛇那样张开。现在回想起来即便在那样穷的日子里保国还是那么有趣可亲呀…现在这嘴里却少了断了好几颗牙齿了。他在走向老年。光阴会拔掉人身上所有宝贵的东西的。存扣心里潮起了几许感动:〃老哥;你真是个好人啊!〃

 172、 自惭形秽



保国叹了口气;说什么好人不好人啊;人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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