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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文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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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泪汪汪地看着孩子的脸。她要他去赔理。她要他守一个苦命人的本分。

“妈,咱们不是苦命人!中国革命了。鬼子再不敢欺负咱们啦。妈,您也辞工。咱们不能给鬼子支使。他早晚要害人的。”启昌滔滔地一气说出,好像他成为另一个人了。一切好像早晚都必须办的,如今虽然太早了一点,竟等不及他长成人,但他决定不要他妈受这残忍家伙的支使了。

“孩子,你不准胡说。人家牧师——”妇人心下似乎钦佩着她儿子的勇气,但她仍希望挽回这局面。

“牧师,哼!”启昌不服气地撇撇嘴。这招恼了约翰牧师。他挥起捏着的拳头。

妇人忙用胳膊来围护孩子。启昌却脱开他妈的怀抱,挺起小身子来说:“给他打。他敢!中国革命了,鬼子再不敢欺负咱们!”

八点多,启昌昂然地走进了后援会的办公室。他为一个写标语的人研墨,又把写成的标语一条条地晾到太阳地里。他见到同学就揪着那人的袖管说:“你可不许再叫我奸细了。我已经不给那老家伙擦地板,我妈也不在那儿做事了。”

一九三五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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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鹏程

作者:萧乾



我旅居远东历三十年,礼仪之邦的中华素为我所敬爱,由于科学进步之神速,我认为该国在物质上已一无所缺。但她尚有一个极严重的问题,便是缺乏圣灵,神的力量之降临。故我今以身后遗产百分之一,计美金八千元,捐助拿撒勒会,委请该会牧师刘云厚于会众中挑选一虔心主道的青年,须大学毕业,并相信其有领导中华归主运动之能力者,资送美国神学院,专攻传道学,以其所学,归国拯救沦落的中华。此嘱。黎莲·郭尔梦

自从这个七十二岁的美国寡妇慷慨地留下这么一纸遗嘱后,如果上进的野心无违于人性,在谧静的拿撒勒会教区里的信徒中间可掀起了不小的骚动。那些连中学文凭也未曾领到手的毛孩子,都噘起小嘴巴抱怨自己生得太晚了些;五十挂零的老教友又捋着胡髭咕叽着:“到那么阔的地方,凭你八千块!哼,八万块也不够花。困在外国,上帝也未必能搭救,我还是在我这块老地方吧!”

对于戴过方帽子的教友,这遗嘱勾出的可不是闲话了。爬到一个有限的极峰,再渡过太平洋,在这些人的幻想中有如登上灿烂的天堂。眼前的机遇正是一道梯子,能超度他们到一个梦寐以求的新天地。

然而这梯子容量可小得只容一个人攀登。于是,他们就竞相筹谋角逐的实际步骤了。

好一个眼光远大的寡妇,(在她临死那一刻,还不忘记“一石二鸟”的高招!)复活节那天,请刘牧师施洗的人数打破了历年的纪录。其中,不少还真是放下《天演进化论》,改读《创世记》的。

一年来,不下五十名年轻教徒把一副副虔诚的神色摆给刘牧师看了。有的流着泪,向他忏悔幼年曾经偷吃过邻家园里一只桃子的事(就是说,除了这点小小罪过之外,他可算是纯洁无瑕的青年了)。有的则捧了金皮大字的《圣经》同牧师攀道,认真得连最小的希伯来典故也一定要问个明白。时常,牧师自己是窘住了。这些来客的样子都像是说:如果郭尔梦寡妇本人在这里,她也一定会频频向我点首的,你还踌躇什么!

一个名叫徐之棠的(也许为了竞争的缘故,他新近改名为徐雅各了),还曾于半夜急遽地叩过牧师的门,吓得刘太太直嚷“救命”。及至牧师跣着脚端着烛台为他打开门后,他那摇摆着的憧憧黑影,陡然咕咚跪倒了。他通身颤抖着,在昏暗的灯光下,指指点点地诉说(活像是为天界那位神灵附了体),圣灵在他身上降临了。这个自称是育德中学教员的青年说,今夜正当祈祷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了一道红光,擦他头皮而过。他哆哆嗦嗦地恳求牧师启示。

然而,在这么些急中生智的角逐者中间,这只鹿终于落在王志翔手里了。

当许多人使用出奇制胜的办法企图给刘牧师以强烈印象时,他却走着一条平凡但是贴近人情的路。他明白像他的同事徐之棠那种神秘过火的办法是笨得吓人的。二十世纪的今日,再扮演摩西在西奈山巅的故事当然无人置信了。恍惚之间,他在身边发现了一股有效的“圣灵”,那就是刘牧师刚满五岁的四女儿小婷。

在拿撒勒会办的育德中学里,王志翔教的是小代数。他在“天堂”途中的竞争者徐之棠,教的是人文地理,时常在课室里,教人文地理的越过了课目本题,在憨然无知的学生面前说起攻訏王同志的话。在这事情上,教小代数的比他来得大方多了。他永远那么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头,一张尖下巴、高颧骨的脸上总把握十足地微笑着,且还不惜稍带诙谐地称赞着徐先生的“能干”。

一下课,他便迈着稳健乐观的步子,走向教堂左隔壁,那墙端爬满了蔓生植物的幼稚园了。他的身材给那小栅栏门不小惊讶。他得屈下腰身,钻进那个嗡嗡如一窠蜜蜂的天真乐土。在那里,他用糖果、鹅毛毽子和一张善说故事的嘴,结识了(如果不是迷惑!)玲找可爱的小婷。

孩子的嘴是最容易镌刻的碑。不上几天,“好王先生”就像一幅红绸彩子般挂在这小女孩的唇边了。(她可不知道自己是在做着多么大的一件功德!)不久,经过一个宠爱女儿的母亲的传达,刘牧师开始留心起这位年轻的“好王先生”了。及至知道他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又在本教区的学堂里任教的时候,在他那芜杂得无从整理的候选者中间,这个影子成为一位翘楚人物了。

由于小婷一次患感冒,“好王先生”终于迈进了刘牧师的门槛。放下帽子,他朝刘牧师、刘太太各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像是来意至为单纯,就赶忙关切地奔到那小床畔去了。发着高烧,哭得红涨了脸的小婷,看到她的大朋友时,小脸蛋上竟微微漾出些笑意了。

晚上,小婷的温度果然锐减,竟有精神嚷“我要王先生”了。

于是,王先生每天设完了XY,敷余的时间便都消磨在这俨然如一个小情妇的姑娘身畔了。黄昏时分,坐在门槛上,对着墨色天空,王志翔吹着飘逸的哨子,幻想着那辽阔无际的前程。哥伦比亚的方帽子……他嘴里却为拢在怀里的小姑娘唱着:

两只小眼,要常望天。

两条小足,要行天路……



西服不妨多做出两套,藏青哗叽的。巴黎呢,皮鞋买三双也许得上税,美国关税听说不很马虎。对,每双穿它一穿,沾点泥就成了。古玩么,总得多带它几件,清朝的蟒袍绣裙也不贵,听说美国人爱看中国的小脚鞋,最好是绣花的。这倒不难搜集。反正这类东西送礼准新奇动人,遇到了相当主顾,价钱一定不少出的。——王志翔如一耍木偶的,天天在房里翻腾着他新置的箱笼,心下时刻盘算着。

这些天来他都在忙着买东西,申请护照,打听着船期,然而他还是个不忘旧的人。虽然事情繁杂得不允许他再走访那个小栅栏门,只要一到牧师家里,他可总还是先找小婷玩玩。

“王先生,你对我不亲了!”小姑娘把头埋到他怀里,噘着小嘴巴抱怨着。

“哪里会,哪里会!”然而如今躲在他怀里的小姑娘除了“是小婷”以外,对他可真别无意义了。“小婷,等我到美国的时候,我准替你买旧金山的橘子。嘿,跟太阳亲过嘴的。”小姑娘没把话听清楚,忙用小胳膊勾住王先生的颈项,使劲在他额上吻了一吻。“还有呢,给你买一串机器车,闷儿——闷儿——”王志翔捏了鼻尖学着火车叫。登时,他浑身感到些炎烧。好像这时自己真已在西雅图登了岸,看到绿压压一片葡萄地,绿叶丛间还不时出现穿粉裙的采果女。有一个像是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他就上了驶向东岸的火车,闷儿——闷儿,双腿模仿着火车的节奏,撞冲——撞冲,他比那个小姑娘还相信坐的真是火车了。

莫笑他,这是一个人应该兴奋的时候了。想想看,多少人垂涎过的一块肥肉,如今居然为他叼住了。再过一些日子,他不是就生活在这干橘子的另一面了吗?没有了饥饿,没有了黑暗。当东半球的住客在昏睡或挨饿时,他将在摩天大楼中使用着刀叉了。楼外汽车一定多得如苍蝇。他真不知道自己将“了不起”到怎样地步了。

于是,“等我到美国的时候”成了他近日的口头禅。

他恭谨地对牧师发誓:“等我到美国的时候,我要专心学道。逢礼拜日必去教堂守安息日,为咱们中国基督教徒争脸。您放心,我去上三年,我一定把美国神学研究透了,回来听您使唤。我永不辜负您的这次提拔。”

他又稍稍得意地对育德校长说:

“我这算是暂时告假。回来我还在您手下教书。到了美国,得机会我必定替本校募捐。我宣扬您办学传道如何热心。您放心,我此行便如同您派去的一个驻美代表。”

然而对于一般贴己的老朋友,他就更诚实了。他咬着牙根,眼里闪着野心勃勃的光辉说:“瞧着,咱们拚上它三年命,回国保你不认得咱!(也许我还上欧洲混个几年呢,得看情形。)我研究透了,中国人在美国出名最容易:只要你脸皮厚,到处演讲,讲他们爱听的,讲他们没听过的,像‘中国人的哲学——八卦’,每回卖五块美金门票,保你听众挤个水泄不通。其实,咱们在街上遇到个会说中国话的鬼子,削发为僧的鬼子,肯揭露本国丑态的鬼子,不也围得密密匝匝吗?到了外国谁还要脸,又没个熟人看守着,……”

王志翔这番志向诚然不低。但自来好事总是多磨。拿撒勒医院的寇鲁医生摘下眼镜,用至为怀疑的眼色看了他一下,然后在“王志翔出国体格检验表”的肾部项下,竟写上“尿质不洁,曾患淋病”这么个肯定的诊断。

一切虽然未出教区圈子,这事不久外面还是有些风传了,然而极其含糊,只说王志翔有了“隐疾”。话虽然含糊,对于前此失败了的竞争者却不啻是洒在灰烬上的一滴挥发油。

那一晚,刘牧师又听到一阵急遽的叩门声。他马上端了烛台去开门。这一次,咕咚跪在他面前的是王志翔了。他满脸抹着泪,指着墨色天空发誓,他从小到大从来没嫖过。他承认只有一回,一个撒旦朋友把他拖进一个“暗门子”,他一路骂着那个朋友“缺德”。他说那个朋友如何同那个坏女人放肆,他自己却蒙严了眼睛,躲在房子的一角害怕着。直到那个撒旦朋友干完了坏事,又拖他出来时,他才恢复了呼吸。他连那个私娼家门朝哪方开也记不清。……

“刘牧师,您人情做到底,帮我帮到底。我将来如果有点发旺,我不忘您的恩德。这事情您别声张,我进医院,我快些治……”

王志翔一抬头,烛光映出的是一张严峻得吓人的脸,骂他下流、无耻,丢人……当牧师不屑地转过身去要走时,匍匐着的年轻人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襟:“牧师,您别这么狠!都不看,您看小婷的面子。您知道我至少是个有良心的人。您在那么些青年中间挑选了我。多少人反对,埋怨,说您偏心,说您没眼光,您都不睬。如果我这事宣扬出去,您想,他们不是更快意了吗?您不是真没有眼光了吗?郭太太的亲族对您不将失掉信任了吗?……”

他连连这么一问,给牧师也问了个愣。他抽回迈出的脚步,缓缓举低了烛台,重新又照了照王志翔的脸。

那是一张令人坚信不疑的诚实的脸。



“王先生,方才按铃了吧?”胸襟绣了“17”号码的看护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探进一个脑袋——这个字也许用得笨了,因为那明明是一张美丽的脸,上面还滴溜着一对不甚知愁不很会发怒的眼睛。

“嗯,”王志翔平躺在雪白枕头上遐想着的脑袋向上抬了抬。高凸颧骨往两旁一拱,挤出了一滩茫然的微笑。

“您要什么?”看护走近了,白布衫里摆动着一条稍短但还窈窕动人的身腰。

“告诉我,密斯潘,你同忠亮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前天晚上你出去后,我想了许久,我觉得你们简直是马马虎虎就订了婚,嗯?”方忠亮是他中学时代的一个同班,现在一家火油公司当书记,是当地业余网球队的中坚队员。王志翔一进院就对这活泼喜欢笑的17号发生了兴味。及至由闲谈而知道了是他旧日同窗的未婚妻时,彼此之间更来得熟稔些了。

“养您的病吧,问这个干么,碍着您!养完了好去逛新大陆。”女人调皮地笑了一声,闪身出去,又忙别的事儿去了。

人虽出去了,那影子可还晃在王志翔的心坎上。

每个人心坎上都应该藏躲一只美丽影子,凭什么他就老得惦记家里那个满脸雀斑的糟糠之妻?粽子脚虽然可以放大,然而终于还比不上天足啊。第一件烦死人的事,是她走起路来总活像一只芦花鸭子。瞧人家密斯潘,两只又玲珑又轻盈的脚,跳跳蹦蹦,还有那只握了体温表向他唇边送的手指,多白多嫩呵。而且每天她还捏住他的手腕不放。还看那白金小表呢,谁知她试的是脉还是心!

前天晚上她值夜班。趁着她冲药的工夫,他们长谈了一下。他述说方忠亮和他交情的深厚,两个人在学校里如何要好。方忠亮在校时就是体育名将,每次运动会他必得一串金银奖牌。王志翔夸耀他自己不用赛跑,每次必有奖牌到手,因为考试时候他们全得向他借数学的算草。然后他吹起自己多么用功,多么能干;如今,教会看他有造就,特意派他出洋留学去。话又转到美国怎样阔上去了。当她听说美国“每个人都有一辆汽车”时,她羡慕得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不稳重然而也不世故的女人,尚不深知一个自私的男人怀里可以揣着怎样一具卑污的算盘的。“无心”在这样单纯乐天的女人不是罪过,是可悲。看到方忠亮娴熟的球术,她无心地抽了一口凉气,随着她无心地吸进一纸婚约。如今,她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是无心的。然后,她转身按照电铃明暗器上燃亮的房码,到另外病房里照顾去了。

床上有心的王志翔却没法睡下了。他辗转反侧,心神总也宁静不下去。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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