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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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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行德毕竟是读过书的明白人,他为他自己在此时此地也成了这个人的部下而感到匪夷所思。自己竟然也要为他出生入死,到沙场上去拼个你死我活,而且对此还能够做到置之度外,想到这里,行德为自身的变化觉得有点莫明其妙。

检阅完毕后,他们又回到城内。赵行德被叫到管着百十号人的顶头上司佰长朱王礼的跟前。朱王礼曾在军中立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功,虽然已年过四十,听大家说,他勇猛善战,军中无人匹敌。

“听说你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号服上了?”

朱王礼一边说,一边盯着行德的衣服看,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在行德的衣服上找到了什么,目光停在一处问道:

“这是你写的吗?”

他用手指指着衣服上的“赵行德”三个字。

“正是小人写的。”

行德答道。

“我要是认得字,早就升官了。立了再多的武功也是白费力,吃了不认得字的亏,总也得不到提拔。既然你认识字,我以后会对你另眼相看。必要时,可到我这里来,帮我读大本营发来的军令。”

“若是要读军令,小人随时听命。”

行德一边答道,一边心里想,如果能够与这个勇猛的上司搞好关系,也是件好事。

“那好,先读一下这一份吧。”

朱王礼说着,顺手递给行德一枚布片。

行德向朱王礼身边走近一步,仔细一看,原来写的不是汉字。很明显,这就是他神往己久的、奇妙的西夏文字,看上去像汉字,但又不是汉字。行德竭力辨认,看了半天,就连大致的意思也没弄明白。最后他只好说,并非汉字,无法识别。

“不是汉字就不认得吗?”

朱王礼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既然是这样,你还是回去吧。”

他不耐烦地大声说。行德心里不服气,辩解道:

“这是西夏的文字。如果能够有机会遇到懂这种文字的人,略加请教,两三日内便可学会。小人原本就有心要学西夏文,如蒙长官恩准,差小人去兴庆一趟,则不久即可学成归来,届时定可效力于麾下了。”

“嗯。”

朱王礼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行德看了一会,哼了一声,接着又说:

“那好,这一次仗打完了,要是你命大,还能够活下来,我一定请求上面让你去学西夏文。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我要是都能活下来,我保证兑现我说的话,记住了。”

行德还有一点不明白,他又问道:

“长官既然说不识字,何以又认得小人号服上的字呢?”

“不是我认出来的,是李元昊。”

朱王礼微微一笑答道。

从此以后,赵行德经常被传到朱王礼的跟前,商量一些军中的事情。因为知道了赵行德能够识文断字,朱王礼对他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敬意。

时至五月,李元昊决定亲自率领全军攻打回鹘人的据点甘州。最近,朱王礼刚被擢升为队长。开赴战场的前夜,行德被叫到朱王礼的帐中。见面施礼毕,就听朱王礼说道:

“我想把你调到我跟前来,在战场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的队伍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即使八成的人都战死了,剩下的人也会夺得最后的胜利,所以我让你到这里来。”

“承蒙大人错爱,行德敢不遵命。”

行德答道,心想,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次仗要是打赢了,我想为我的队伍树一块碑。这当然要让你来写了。”

“碑将树在何处?”

“现在还不知道,也许在沙漠中,或者甘州的哪个小村子里。以前也有过几乎人都死光了的战役,但是后来我们还是打赢了。这种情况下,就要在那里树一块碑。”

“要是阵亡了,又该作何打算?”

“你说谁,说我?”

朱王礼目光炯炯地反问道。

“我死了没关系,碑还是要树的。”

“要是在下也死了呢?”

“你要是死了就不好办了。不行,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活下来。不过,打起仗来,生死在天,谁也不知道。出发前夜和我谈过话的人总是在第二天的战斗中死去,也许你这家伙也是一样。”

朱王礼刚一说完,行德就想,出言不利。但是他那种谈到死时的轻松口吻却使得行德觉得死也并非那么可怕。行德还有一事不明,他接着问道:

“碑文是用汉字书写,还是用西夏文书写?”

“混蛋!“

朱王礼大声怒吼道。

“碑文当然要用汉字写。我们不是西夏人。西夏文字只在读军令时才用。”

朱王礼原是一名驻扎在灵州藩镇的宋军,灵州被西夏人攻陷后,当了西夏人的俘虏。从那以后,他就被发配到西夏的这支前锋部队中来了。朱王礼对这段历史深以为耻,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赵行德无意中伤了他的自尊心,所以把他气得暴跳如雷。

赵行德却开始对这位壮年汉子产生了好感。

第03回 顿生恻隐行德怜香惜玉 忍受天命王女移情别恋

攻打甘州的西夏军队从凉州出发了。总的兵力为二十万,分作十余支部队,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一支部队从凉州城土石垒成的城门开出,昼夜不停,整整持续了一天。部队从城北的水草地带向西进发,每支部队的前锋都是骑兵,紧跟着的是长长的步兵队伍,最后面是几百头骆驼组成的驼队,每头骆驼的背上都满载着粮草。

被分配到前军中的赵行德加入了第一支离城的队伍。前军又分成几个支队,每个支队中汉兵都占大多数,剩余的人中混有各种民族的人。穿过水草地带后,是布满碎石的泥泞道路,刚走到当天下午伽经》的作者。生平不详。,行军就变得十分艰难了。

从凉州到甘州约有五百里的路程。祁连山中发源的河流流入这片干燥的土地,形成了一个个的绿洲。开始的几天,部队一直在这些河流的中间地带行进。第二天,部队在炭山河畔露营;第三天,在山边的一条无名小河的河滩上宿营。这天夜里整夜狂风大作阶段,即“意识”、“自我意识”、“理性”、“伦理精神”、“宗,风声如滚雷一般。第四天的早晨,部队来到水磨河畔;第五天下午进入了一条峡谷,南北两边都是陡峭的高山。穿过这条峡谷后,已是第六天了,部队决定休整一天。由此直至甘州都是平坦的大路。

翌日一早,部队改变成战斗队形,又出发了。路两边都是寸草不生的沙漠。这里的河流是从黄土高原上的沟壑中流出来的,两岸的黄土受到侵蚀,被带入河中柳宗元唐文学家、哲学家。哲学上主元气说,否认元气,河水混浊昏黄。第七天和第八天部队都是在黄水河畔宿营,而且从第七天起,夜里宿营都加了岗哨。

第九天,前面的探马来报,回鹘人的大军为迎战西夏军正在向这个方向开来。得此消息后,战斗部队的士卒一律改为轻装,身上仅带作战所需的兵器。

第十天早晨,西夏军就看到正前方一个平缓的小山坡上,由一群小黑点组成的一条宽阔的带子正在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移动。与此同时,“全体将士准备交战”的命令从上面传达下来。西夏军前锋的五支部队,全部将骑兵调到前头,改为纵队,二十名骑兵一组,向前急驰。步兵和辎重暂时远离战斗部队,走在后面。

在一个小山丘下的开阔沙土地上,两支展开成带状的军队正在迅速地接近。赵行德他们的队伍排在离前锋约三分之一的位置上。朱王礼率领着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队伍的前面打着一面黄色旌旗,上面大书着一个黑色的“朱”字,迎风招展。

两支军中,战马奔驰,马蹄掀起的黄沙遮天蔽日。小黑点变得越来越大,两条黑色的带子似乎在相互吸引,逐渐接近,距离越来越小了。

突然,鼓声大作。正在这一瞬间,赵行德的眼前猛地被马蹄扬起的沙尘遮住,什么也看不见。赵行德只好放开缰绳,任他的马径自向前跑去。四下里杀声顿起,矢石如雨。两军的先锋已经交战,都冲进了对方的阵中。只要是对面来的就是敌人,凭着这种判断,两彪人马一经接触,立即投入了一场混战。

赵行德还是像从前那样,伏在马背上,用旋风炮将石块射向敌人。身边飞矢鸣镝,战马嘶鸣。黄色的沙尘铺天盖地,朦胧中到处都可以看到人仰马翻。行德拼命向前奔跑,但是这个地狱般的战场似乎无边无岸,怎么也跑不到头。

行德忽然感到自己的周围一片明亮,像是从一个阴森黑暗的山洞中被人抛到阳光灿烂的外面来了一样。行德不由得朝身后看了一眼。朱王礼的脸看上去像一尊罗汉,他正紧紧地跟在后面。

他们的队伍从“地狱”中摆脱出来。赵行德再回头远眺刚才的战场,觉得犹如白日做梦一般。当他的战马登上了一个高高的小山坡时,行德总算是歇了一口气。从山坡上看去,敌人的马队也正在退出刚才的战场,马队呈半圆环状,正爬上对面的山坡。不一会儿,双方都拨转马头,两队人马像两个相互吸引的磁石,又开始接近,以图再战。

两队人马的前锋相互接触,混在一起。赵行德不久就再一次进入鬼哭狼嚎的阿鼻地狱。这次是短兵相接,双方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但见刀光剑影,只闻杀声鼎沸。赵行德杀得性起,干脆将旋风炮从马鞍上扔下去,操起一把大刀,抡开了,朝着跑到身后的回鹘人就砍。

赵行德再一次从“地狱”中脱身出来,他感到像是被抛入了一片太虚幻境之中一样。眼前是白色的阳光,黄色的沙丘和兰色的天空,天空中还飘浮着云彩。身前身后还有很多像自己一样、刚从战场中脱身的其它队伍,只是这些队伍都显得稀稀拉拉,没剩下几个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自己认识的人就更少了。他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朱王礼的身影。赵行德一边走,一边向原野上四处张望。刚才的地狱战场已经一分为二。从战场中摆脱出来的人马队列恰如脱茧的蚕丝,在广袤的原野上一会儿画出一个半圆形,一会儿画出一条抛物线。弯曲、伸直、相互交叉,自由自在地画出各种曲线。战场中的人马也未曾有过一瞬间的停止,也在不停地运动和变化。行德他们的队伍离开战场越来越远,展开成带状,在山坡上划出一条巨大的、平缓的曲线。这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部队曾几度与敌人交锋,现在却再也找不到对手了。几个回合之后,回鹘人就已被打得溃不成军。

队伍围着战场绕了一个大圈,向西边疾驰而去。在一个远离战场的地方,部队停了下来。马刚一停,赵行德就感到自己的身体从马背上倾斜着倒下来。头朝下,眼里的世界变得奇妙无比。白色的天空朝下,黄色的沙漠在上,位置颠倒过来。突然,他看到一个满脸沾染着鲜血的人,像一尊铁打的罗汉,骑在马上,一边向他走来一边大声地喊道:

“就剩你一个人了吗?”

听到这声音,他才知道来人是朱王礼。

“大人别来无恙否?”

赵行德笑着反问道。

“你这家伙岂敢无礼。”

赵行德赶紧翻身坐好,正色答道:

“行德不敢戏言,活着的人不多了。”

朱王礼告诉他说:

“我们的队伍从今天起改为攻打甘州的先锋,你也来吧。”

队长语气中包含着一种关怀的口吻。

赵行德一阵晕眩,又从马背上倒了下去。战场上传来的喊叫声变得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了。不久,从前军调来了三千兵马,补充到先头部队中。朱王礼的部下增加到三百人左右,赵行德亦在其中。

部队出发了,赵行德将自己捆在马背上,一边摇晃,一边打瞌睡地朝前走。部队到达一个既有泉水又有小河的地方,决定休息片刻。乘休息的机会,赵行德请朱王礼喂了一点水给他喝。

这一天,天黑了部队还在赶路,直到半夜才进入一个绿洲地带,开始宿营。白色的月光下可以看到这里到处都栽种了梨树和杏树。赵行德解开绳索,从马背上下来,倒在地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身边是一大片耕作精良的田地,地里还开了数十条渠道。耕地的尽头处是低矮的小山丘,小山丘那边已经看得到城墙了,想必是甘州城。

部队呼吸着早晨清澈的空气,来到城门跟前,朱王礼一声令下,数百名弓箭手一齐放箭,顿时箭如飞蝗,射向城里。但是城内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朱王礼朝赵行德这边走来。他还跟昨天一样,满脸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看上去煞是吓人。

“组织五十名敢死队员,冲进城去。你带个头吧。”

朱王礼对行德说道。

不一会,五十人的敢死队冲进城去了。兵士们手持大刀,组成一个个方阵,随后而行,也进了城门。一进城就是一个大水池,池中的水清澈见底。池旁站着两匹马,却并无一人。附近散布着一些用土墙围起的房屋,房屋周围栽满了枝繁叶茂的树木。

五十名骑兵深入到了城内,在道路的转弯处,为了防止遭到偷袭,他们就改变成单列行进。赵行德奉朱王礼之命,走在队伍的前面。道路两旁住家的房屋越来越密集,但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人。偶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支冷箭,射到一个骑兵的身上,除此之外,全城悄然无声,似乎空空如也。

赵行德在城中放辔而行,穿过了几条小巷,进了几家庭院,又逛了几条大街,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朱王礼干脆命令其他的人都跟在行德的后面,在城里任意行走,四处搜寻。几十匹战马在大街小巷中飞奔,只偶遇两支流矢,且来势甚弱,中途就坠落到地上了。显然,箭是从较远的地方放出来的,这表明城里还有少数不愿投降的人在继续抵抗。大多数的甘州居民已经离开了他们经营多年的地盘,跑到城外去了。

“去点狼烟。”

朱王礼命令道。

赵行德知道这是命令自己,他赶紧从马上下来。这里是东门城墙边上的一块空地。城内一侧有登城的台阶,城墙上有一座圆形的烽火台。

赵行德从另一个兵士的手中接过装有狼粪的布袋子,顺着台阶向城墙上面走去。城墙约有三丈多高,登城远眺,但见甘州城外的原野一望无际。

“弯下腰!”

朱王礼在下面大声地提醒道,行德却并没有弯下腰来。他现在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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