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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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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又要与吐蕃打仗了。吐蕃的首领角厮罗收集了被西夏军驱逐出来的凉州旧部,又纳入了被赶出甘州城的数万名回鹘人,逐渐重新形成了与西夏对抗的力量。西夏为了出击瓜州和沙州,必须首先消灭出没于其中间地带的这股吐蕃势力。

时局动荡,不知不觉中春去夏来。一天,赵行德独自一人在南门附近的一条街上散步。天气燥热,走了一段路后,竟出了一身的汗。穿出这条街后,他正准备朝一个市场走去时,迎面过来一个女子。看到她的身形步态,他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

“啊,是她!”

真的是他在东京市场上救出的那个西夏女子,身材和面容都一样。赵行德朝着那个女子走去。

“你还记得我吗?”

行德对那个女子问道。女人盯着行德,脸上现出一种莫明其妙的表情,

“我不认识你。”

她回答道。

“你去过东京吗?”

“没有。”

那女人听到行德提出这个问题,连忙一个劲地摇头,并且忍不住发出了笑声。看到这个女子笑时的样子行德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虽然她很像,但的确不是的。

行德只好悻悻地走开去。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这时他才感觉到在自己的周围还可以找出好多与那个女人相像的人来。西夏的女子都具有相同的像貌特征,浓眉、黑眼,皮肤有光泽。

赵行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考虑自己的前途了。由于刚才的误会,使他又想起了在东京市场上救出的那个西夏女子。她那丰腴的体态和倔犟的眼神当时使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发现,这种印象至今没有丝毫的减退。行德又一次被激动了。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独自一人在大街上徜徉。

他回到住所之后,正好遇到一个从甘州回来的西夏士兵,从他那里打听到朱王礼的近况。朱王礼已被提升为参将,并被派到甘州以西两百多里的一个地方去驻防,半年前他就率领三千人马前去赴任了。行德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上想到,朱王礼此次西行是还想打更大的仗。朱王礼那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又在他的眼前闪现。为了参加更加激烈的战斗,他主动请缨去了最前线的战场。作为异族部队中的一员汉将,朱王礼具有如此的勇气,本来有些令人费解。但回顾一下他的战绩和自己在他身边时的所见所闻,行德开始对朱王礼的行止有所理解了。

行德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否可以考虑重返前线呢?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立即想到了他与朱王礼当初的约定,想到了对回鹘女子许过的愿。虽然这些早已时过境迁,也不必再十分认真,但此时他却认定自己必须履行这些诺言。朱王礼和那个回鹘女子也许都还在等着自己,赵行德觉得已经找到了应该走的路,就像当初想到兴庆来的时候一样。

又过了十几天,赵行德将一切准备停当后加入了一支赴前线的队伍,沿着来兴庆时的原路,向甘州方向走去。

到达凉州后,部队决定在凉州城内驻扎五日,行德也只好在城内逗留。凉州城里与三年前大不一样了。以前凉州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前线的基地,而现在城里店铺鳞次栉比,街道清洁整齐,道路两旁还种上的树。西夏文在这里已是一片泛滥,招牌、篇额、告示等等一应都用西夏文书写。行德在此滞留期间一直细雨连绵,所以他也很少出去,成天在馆驿中闭门读书。

从凉州出发后的第十天,一行人来到甘州。甘州与凉州不一样,过往行人不得入内。他们留在城外,对城内的情况不得而知。但从川流不息地进城出城的部队来看,行德知道,凉州已不似从前,现在是一个军事重镇了。

行德仅在凉州城外住宿一夜,第二天清早就动身西行,朝朱王礼他们的驻地而去。走不多时,他遇到了一支西去的辎重部队,他决定与这支部队同行。从甘州再往西去的旅程对行德而言也是陌生的。第一天他进入了一个河流和沙滩交错的地带,河水四处泛滥。第二天,走了一整天还没有走出这个地带,黄昏时来到西威渠的岸边。从这里再沿渠向西南走十五里就可以到达朱王礼部队的驻地。所以行德在这里与随行的队伍告别。他在渠岸边休息了一下。日暮西山,一轮明月升起,西威渠像一条白色的带子静静地流淌着,行德独自一人,趁着皎洁的月色,沿着渠岸缓缓而行。

朱王礼的驻地在祁连山麓的一个小村落里。赵行德远远地看到驻地的塞墙,不由得想起一个巨大的坟场。行德走近要塞时,两名骑兵从门内冲出,拦住他问话。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汉人。行德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被带入塞内。进了大门之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是用土石砌起的夹墙。这条通道七拐八弯,像是将人带入了一个迷宫。谁知走到尽头竟是一个开宽的广场。月色中,在大山的背景下映衬着几间像民宅似的房屋,其实全都是兵营。原来这里是一个小村子,自从军队进驻以来,乡村的宁静不复存在,要塞中充满了军营特有的严肃、紧张的气氛。

朱王礼占用了要塞中最大的宅子作为自己的住所。两名骑兵将赵行德带到这所房子跟前,让他在前庭中等候。不一会儿,朱王礼从屋里走了出来。好像是不敢确定来人告诉他的消息是否真实,朱王礼一直走到赵行德的面前,注视着他的脸,像自言自语似地问道:

“你还活着?”

朱王礼一边问话,一边用眼睛在行德身上扫视。两年不见,朱王礼老了许多。他脸上的光泽不见了,额头上也有了一些老人斑。他的长髯在灯光下发出白色的光。

“一年之后还没有回来,我想你恐怕已经死在哪个地方了。”

朱王礼说完后,突然又说:

“都死了。”

“何人死了?”

行德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已经死了。”

朱王礼一边回答,一边开始慢慢地走动。

“到底何人已经死了?”

“不要问了!”

朱王礼怒吼道。

“恐怕是那个回鹘女子吧。”

行德不顾一切地继续问道。

“死了。死了的人就不能再活过来,以后不要问了。”

“她因何而死?”

“病死的。”

“所患何病?”

朱王礼像是要停下来,迟疑片刻后,又接着在屋里踱步。

“总之是得病死的。真可惜。”

“大人觉得可惜吗?”

“就像失去了一座城池一样。”

“临终前她有何遗言?”

“就像我见到过的很多人死之前一样,她什么也没说。”

“那大人何以惜之如失一城?”

赵行德不知道为什么朱王礼对回鹘女子的死感到惋惜。

“她要是能活下来,就是一国的王妃。”

朱王礼连连摇头,口中不停地念叨:“我说了不要再问,就不要再问了。你托我的事,我已经尽了全力。”

说完,朱王礼转身走进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赵行德被传了进去。一间大厅内酒席已经准备就绪,朱王礼召集了众头领,设宴为赵行德接风洗尘。此刻,朱王礼的脸上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尽,显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他为赵行德不失前约,再次来到自己身边而感到特别高兴。朱王礼虽然有些老态,但仍然不失边关骁将的虎威。

第二天早晨,赵行德一觉醒来时,发现朱王礼和大部分的兵士已不在塞内。听说拂晓时从塞外射了十几支箭进来,朱王礼当时就带了兵马冲了出去。

赵行德向留在要塞内的一个兵士打听这里的情况。那个兵士告诉他,这里每天都有小股敌人前来骚扰,所以总有一些小仗要打。赵行德想到回鹘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自己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遥远的不毛之地,尽管如此,却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总要有个去处吧,这里不正是自己的归属吗?

白天观察这座要塞才看出它的北、东、西三面皆用高墙围住,背后是险峻的大山。山坡上埋葬着阵亡的将士,可以看到几十个长着衰草的坟包子。

赵行德在这座要塞里住了三个月。他也每两天参加一次出外征讨。奇怪的是他现在一点顾惜生命的念头都没有了。回鹘王女已经死了,到这里来除了打仗之外,他也别无所求。但他还是想弄明白那个女人是怎样死的,只是已经不可能从朱王礼的嘴里得到任何消息了。只要向朱王礼提起此事,他就会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进入十月后,西北边陲的山野已经呈现出冬天的景象。月底的一天,突然从甘州来了一名传令兵,他带来了一封军令。赵行德被传到朱王礼的住所,他立即将用西夏文写成的军令读给不识字的朱王礼听。

当天夜晚,朱王礼在广场上集合全军训话。

“这一段时间,总在打一些不疼不痒的仗,现在终于要与吐蕃决战了。我们这支部队也要参加这次决战。作为先锋汉军,我希望大家勇往直前,奋力作战。活下来的人要为死去的人建造坟墓。”

翌日破晓后,全军将士一起动手,拆毁要塞。直到天色已黑时才完成。部队连夜向甘州进发。全军都是骑兵,三千人马浩浩荡荡跨过河流,越过沙漠,穿过村庄,一路风尘,次日黄昏时刻就赶到了甘州城外。这次强行军只有赵行德一个人掉队了。朱王礼看赵行德实在受不了这个累,就派了两名护卫给他保驾。他们迟到了一整天,才在甘州城外追上了队伍。甘州城外的原野上,西夏的兵马云集,一望无际。

赵行德他们到达之后,上面传令下来,第二天李元昊要在出征之前阅兵。

赵行德搞到一张通行证,独自一人进到甘州城内。赵行德来到烽火台下的广场,伫立仰望。城墙已经垒实加高,上面岗哨林立。烽火台上却空无一人。万里蓝天,长风呼啸,行德不由得想起与回鹘王女在这里初次见面的情景。旧地重游,人事全非,睹物伤情,他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广场上到处都是临时搭起的兵营,行德穿过人群,径直朝着回鹘王女原来的藏身之地走去。

甘州城内这几年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行德凭着记忆在附近的一大片房屋中到处寻找,却始终没找到当初回鹘王女藏身的地方。

最后,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回到城中,再向东门方向走去。正在这时,只见街道上人头攒动,都朝一个方向望去,有人似乎提到李元昊这个名字。行德也朝那个方向看去。从远处过来一队人马,他们走在街道的正中间。为首的一人,威风凛凛,骑着高头大马,行德一眼就认出他正是在凉州城外见过一面的李元昊。行德站在那里,打算看他们过去之后再出城。李元昊走过去后,后面的随从从行德的眼前通过。使得行德大吃一惊的是李元昊的队伍中还有一个女人。他定睛细看,那个女子竟然与死去的回鹘王女一模一样,并无丝毫差别。转瞬间,一队人马都过去了,赵行德为了确认,朝着那个女人的身边跑了几步。谁料她的马见有人突然跑过来,惊得向上一跃,马上的女人吓得叫出声来:

“啊!”

赵行德也听到了女人发出的惊叫声,女人转头朝行德看了一眼,立即回过头去。她拉紧缰绳,重新站直身子,急忙催马向前,飞奔而去。她赶上李元昊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李元昊也打马追了上去。

赵行德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简直不敢相信,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肯定就是回鹘王女,自己亲眼所见,绝对不会错的。她肯定也看出了自己,不然她是不会跑开的。只是她在李元昊的身边,看来关系非同寻常。朱王礼是在说谎,她并没有死,还活在人世。

赵行德神思恍惚,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回走。他穿过人群时,就好像走入无人之境一般,最后他自己也不知怎样就回到了军营里。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各部队都点燃了篝火。赵行德不顾卫兵的阻拦,一直走到朱王礼的身边。

“我见到她了!亲眼所见,决不会错。你作何解释?”

他突然大声地吼叫起来。朱王礼此时此刻在行德的眼里不再是顶头上司。朱王礼的脸色在篝火的照耀下显得通红,他缓缓地朝行德走了过去,也大声地吼叫着说:

“我说过她死了,你没听懂吗?”

朱王礼立即明白了行德说的是那个回鹘女子的事。

“你在撒谎,她还活着,我已经见过她了。”

“混蛋!她早就死了,死了就是死了。”

朱王礼倏地站了起来,手扶腰刀,凶神恶煞地望着行德大声喝问:

“你再说一遍,不要胡说八道。”

赵行德想,一定要把回鹘女子的事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怎么说,她还没死。他横下心来镇定地说道:

“是我自己亲眼看见的,和李元昊……”

朱王礼不等他说完,一下将腰刀拔了出来。他提刀在手,锋芒直指行德,行德见状不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朱王礼手起刀落,将篝火堆上的一根碗口粗的小树干一挥两段,搞得火星四溅。

赵行德并无一点惧色,他继续大声说道:

“我就是看到了,她骑在马上……”

说完后,他转身跑了。朱王礼提着刀在后面紧追不舍。行德回头看见朱王礼追了上来,跑得更快了。他跑过了好几处军营的篝火,但见这篝火堆连绵不断,无边无际。行德心想,西夏这次投入的军队恐怕有好几万吧。两年前初次来甘州的那天夜晚,为了营救回鹘女子,爬到城墙上,也看到过大片的篝火,当时映入眼中只是一片火光,其它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现在映入行德眼中也是除了火光之外,别无一物。终于跑到了火光的尽头之处,前面是沉浸在黑暗中的原野。赵行德跑得精疲力尽,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的手上沾满露水,感觉有点冰凉。突然他听到身边还有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他定神一看,才知道是朱王礼坐在草地上,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朱王礼朝他看着。

“你、还、敢、说……”

他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地问道。赵行德一言不发,气都喘不过来,哪还顾得上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对坐在草地上,望着对方,只喘粗气。

第二天清早,驻扎在城外的部队排成几个方阵,来到西边的广场上,在各自指定的位置上列队等候。然后,城内的驻军进入广场,也在各自的位置排好队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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