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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愤怒-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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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出去了,雷恩神父。他今天不回来。”

“我是找你来的,詹妮弗。”雷恩神父说着,在詹妮弗对面那把很不舒适的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的一个朋友遇上了点小麻烦。”

他找肯的时候常常是这样开始谈话的。

“是吗,神父?”

“她是我教区里的一位居民。这位穷苦的老人最近领不到保险金。她是几个月前迁到我这个教区的。该死的电脑把有关她的资料全给丢了。这电脑真该见鬼去才好!”

“噢,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你会答应帮忙的,”雷恩神父边说边站了起来,“不过,恐怕你得不到任何报酬。”

詹妮弗嫣然一笑。“别为那个操心,我会把事情办好的。”

她原以为这事挺简单,谁知结果竟花了几乎三天时间才使电脑将老人的资料重新编入程序。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雷恩神父走进詹妮弗的办公室说:“我真不愿打扰你,亲爱的,但是我的一个朋友遇上了点小麻烦。不过我担心他没有……”他迟疑地停了下来。

“没有钱。”詹妮弗接口道。

“啊,正是这样!对极了。可这人真可怜,急需有人帮助他一把。”

“好啊!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他叫亚伯拉罕。亚伯拉罕·威尔逊。他是我教区里一个居民的儿子。亚伯拉罕在抢劫时杀死了酒店老板,被判处无期徒刑,正在新新监狱服刑。”

“如果他犯罪的证据确凿,并且已在牢中服刑,我不知道能帮点什么忙,神父。”

雷恩神父望着詹妮弗,叹了口气。“他的问题还不止这点。”

“是吗?”

“是啊。几个星期前他又杀了人,被杀的是一个名叫雷蒙德·索普的囚犯。他们将以谋杀罪对他审判,还要判他死刑。”

詹妮弗曾在报上读到过有关消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囚犯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人们是这样说的。”

詹妮弗拿起本子和笔。“你知道当时有人在场吗?”

“恐怕有的。”

“多少人?”

“噢,有一百来人。事情是在监狱的院子里发生的,你知道吗?”

“可真是!你要我干什么呢?”

雷恩神父直截了当地说:“帮亚伯拉罕一把。”

詹妮弗放下钢笔。“神父,这事只有你那万能的主才帮得了忙。”她往椅背上一靠,又说:“他处于绝对不利的地位。他是黑人,是定了罪的杀人犯;他又当着一百来人的面第二次杀人。如果他果真杀死了那个人,那么毫无理由替他辩护。如果当时那个同牢犯威胁他的生命,他可以要求警卫保护。可他却目无法纪,为所欲为。我想,没有一个陪审团会判他无罪的。”

“他毕竟还是一个人啊。你倒去和他谈谈看,怎么样?”

詹妮弗叹了口气。“如果你要我去的话,我就去。但是我可不做任何许诺。”

雷恩神父点了点头。“这我明白。这样做可能意味着你得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处于绝对不利地位的人不只是亚伯拉罕·威尔逊一个。

新新监狱坐落在奥西宁市,距曼哈顿北部三十英里,位于赫德森河东岸,俯视着泰泮济与哈佛斯特劳海湾。

詹妮弗乘公共汽车前往。事先她曾打电话跟监狱副看守长联系,他已为她和亚伯拉罕·威尔逊的会见做好安排。亚伯拉罕眼下正单独监禁。

在旅途中,詹妮弗感到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意义。她已经多时没有这种感觉了。此刻自己正前往新新监狱去会见一个被指控犯有谋杀罪的人。此人可能要求她充任辩护律师。她在法学院攻读的和毕业后准备审理的正是这类案件。一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律师,不过,她也清楚自己有点异想天开。她并不是去见她的当事人,而是去告诉那个人,自己不打算代表他。这是一场输定了的官司,而且为世人所瞩目。她深知自己不应该介入这种案件。亚伯拉罕·威尔逊得另找行家为他辩护。

詹妮弗叫了一辆破旧的出租汽车从车站前往赫德森河畔的州立监狱。该监狱占地七十英亩。詹妮弗按了按门的门铃,一名警卫打开门,在来访人名单上查对了她的名字,带她进了副看守长的办公室。

副看守长身材魁梧,蓄着老式的军人发型,脸上长满了粉刺。他名叫霍华德·帕蒂森。

“请你跟我讲讲亚伯拉罕·威尔逊的情况,好吗?”詹妮弗对他说。

“要是你想寻找闲情逸致的话,那你可真是找错了门啦。”帕蒂森扫了一眼桌上的卷宗说。“威尔逊几进几出,已经跟监狱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十一岁时就因偷窃汽车被逮住过;十三岁时因抢劫罪而被捕;十五岁又因强奸罪坐了班房;十八岁干过为妓女拉客的勾当,后来又因奸污一名少女而判了刑……”他翻着桌上的卷宗,又说,“持刀伤人、持枪抢劫等等,他样样都干过,最后是行凶杀人。”

威尔逊罪行累累,听了着实使人寒心。

詹妮弗问:“亚伯拉罕可不可能并非蓄意谋杀雷蒙德·索普?”

“算了吧,威尔逊打一开始便承认了;不过,即使他矢口否认,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我们有一百二十名证人。”

“我能见见威尔逊先生吗?”

帕蒂森站了起来。“行啊,不过你这是浪费时问。”

詹妮弗有生以来从没见到过像亚伯拉罕这样丑陋的人:皮肤黑得像煤炭一般,鼻子歪歪扭扭,门牙残缺不全,小小的眼睛贼溜溜直转,脸上刻有好几处伤疤。他身高六英尺四英寸,骨路十分粗壮。他的双足硕大而又扁平,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倘若詹妮弗想要寻找一个词儿来描绘他的模样,那么“凶神恶煞”这个词可以说是再确切不过了。她完全可以预见,他的尊容会给陪审团留下什么印象。

亚伯拉罕·威尔逊和詹妮弗两人坐在防卫严密的会客室里,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一道铁丝网,门旁站着一个卫兵。威尔逊刚从单人牢房里被带出来,小小的眼睛对着亮光直眨巴。如果说詹妮弗探监前就无心插手这一场官司的话,那么在见了亚伯拉罕·威尔逊之后,更坚决不想干了。眼下,仅仅坐在这人对面,她已感到他浑身上下燃烧着莫名的仇恨之火。

詹妮弗是这样开始同他谈话的:“我叫詹妮弗·帕克。我是律师。雷恩神父要我来看看你。”

亚伯拉罕·威尔逊对着铁丝网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了詹妮弗一脸。“那个不要脸的大善人吗?”

这可真是个不坏的开端,詹妮弗想。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去擦掉脸上的唾沫。“你这儿需要什么东西吗,威尔逊先生?”

他抬头朝她一咧嘴,嘴里看不到一个门牙。“我要一个女人,姑娘,你有兴趣吗?”

詹妮弗不去理会他,继续问:“你愿意跟我谈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嘿,你要知道我的底细,是不是?你得付给我钱才行。我要把自己的经历卖给电影公司,也许我自己会在影片里担任主角。”

他所表露出来的怒气咄咄逼人,詹妮弗此刻恨不得立刻从这儿冲出去。副看守长是对的,她正在浪费时问。

“如果你不肯跟我配合的话,那我恐怕就无法帮你的忙了,威尔逊先生。我是应雷恩神父的要求,才来看你并跟你谈谈的。”

亚伯拉罕·威尔逊咧开没牙的嘴一笑。“你的皮肤可真白呀,我的心肝。至于那女人的事,你真的不想改变主意了吗?”

詹妮弗站了起来,她已经忍无可忍了。“难道你对谁都恨吗?”

“告诉你吧,宝贝儿,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时候,我们两人就可以谈谈仇恨这个问题了。”

詹妮弗站在那儿,一边注视着那张又黑又丑的面孔,一边细细回味着他讲的话,然后慢慢地坐了下去。“你愿意把你的情况讲一讲吗,亚伯拉罕?”

他牢牢地盯着她的双眼,一言不发。詹妮弗耐心地等着,注视着他。她寻思着,像这样满脸伤疤又该是什么心情。她真想知道,这个人的心灵究竟留着多少道创伤。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说一句话。最后,亚伯拉罕终于说:“我宰了那个狗杂种。”

“你干吗杀他呢?”

他耸耸肩膀说:“那个畜生拿着那么大一把杀猪刀朝我冲来,而……”

“不要骗我了。罪犯是根本不准手持屠刀四处走动的。”

威尔逊的脸色一沉,吼道:“你滚吧。女人。我不要再见你了。”他站起来。“你不用来找我麻烦了。你懂吗,我是个忙人。”

他转过身,朝卫兵走去。不多一会,两人都走了。谈话就此告终。詹妮弗至少可以告诉雷恩神父:她已跟那人谈过。她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一个卫兵带着詹妮弗走出了大楼。她穿过院子朝大门走去,心里想着亚伯拉罕·威尔逊以及自己对他的态度。她不喜欢这个人。正因为这样,她做了自己无权做的事,她在审判他,她已经宣判他有罪了,而他其实还没有受过审。也许有人确实曾向他袭击,当然不是用刀,而是用石头或是砖头。詹妮弗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她的本能要求她立即回曼哈顿去,把亚伯拉罕·威尔逊抛在脑后。

但是,詹妮弗最终还是转过身,重又朝副看守长的办公室走去。

“他是个大案犯,”霍华德·帕蒂森说。“只要有可能,我们总是设法规劝犯人改恶从善,而不是简单地给予惩处。可是亚伯拉罕已经不可救药。能叫他安分守己的唯一办法是送他坐电椅。”

这逻辑该有多奇特,詹妮弗想。“他告诉我,他杀死的人曾拿着屠刀袭击他。”

“我看这倒是可能的。”

这一回答使她惊讶不已。“‘这倒是可能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儿的在押犯有可能拿到刀子吗?并且还是一把屠刀!”

霍华德·帕蒂森耸耸肩,说:“帕克小姐,我们这个地方有一千二百四十名罪犯。他们中的一些人简直是天才。跟我来,我让你看一些东西。”

帕蒂森带着詹妮弗穿过一段长长的走廊,走到一扇锁着的房门跟前。他从一大串钥匙中挑出一把,打开了门,拧亮电灯。詹妮弗跟着他走进一间几乎空无一物的小房间,房内有几只嵌在墙上的架子。

“这是我们保管犯人家当的地方。”说着他朝一口大木箱走过去,打开箱盖。

詹妮弗看着木箱里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抬起头望着霍华德·帕蒂森说:“我要重新见我的当事人。”

第06章

詹妮弗为亚伯拉罕·威尔逊的审判做了周详的准备,她有生以来还没有为什么事做过这么细致的准备。她在法律图书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查阅有关法律程序以及辩护方面的资料;她与威尔逊一起送走了不少时日,为的是从他的嘴里获得尽可能多的材料。这份差使实在花力气哪。开始,威尔逊总是讽刺挖苦。

“你想知道我的事情,我的宝贝?我十岁的时候就和女人鬼混。你今年多大了?”

詹妮弗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他的敌视和轻蔑,因为她明白,这些情绪反映了他内心的恐惧。詹妮弗坚持要了解他童年的经历,他的双亲是怎样的人,他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等情况。几个星期之后,亚伯拉罕·威尔逊的态度起了变化。起初的消极对抗慢慢地转为明显地感兴趣,继而竟然变得十分主动。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詹妮弗以启发性的问题开始唤起他的回忆。有些回忆只是不快而已,有一些则使他痛心疾首。有好几回,当詹妮弗问到他的父亲时(他父亲经常狠狠地抽打他),威尔逊毫不客气地要她马上离开,让他独个儿待着。她照办了。不过,她过后总会再回到他那边去。

如果说在这之前詹妮弗很少有时间忙自己的事的话,那么,现在可是一丁点儿时间也没有了。她不是去找亚伯拉罕·威尔逊,就一定在事务所忙碌。每天一早上班,往往要到下半夜才歇手。从星期一到星期日天天如此。一切资料,凡是有关谋杀和非预谋性的杀人,不管是蓄意的或被迫的,只要她能搞到手,都从头至尾地阅读过。她研究了数百份上诉法院的决议、诉讼要点摘录、宣誓书、证据、申请和抄本等等。她也分析了有关犯罪动机、预谋、自卫、被告的双重危险以及暂时性精神失常等方面的大量卷宗。

她还探索了把谋杀罪降格为非预谋性杀人罪的种种办法。

亚伯拉罕并没有蓄意杀人。可是陪审团能够相信这一点吗?尤其是地区陪审团。市民们都憎恨他们所熟识的罪犯。詹妮弗提出了改变审判地点的动议,并获得了同意。审判将在曼哈顿进行。

还有一个重要的决定有待詹妮弗来做出:是否应该让亚伯拉罕·威尔逊到庭作证。他面目固然可憎,可是倘若陪审员们能够当面听一听威尔逊的叙述,他们也许会对他产生恻隐之心。问题是如果让亚伯拉罕·威尔逊出庭,那么在起诉过程中势必涉及他的家庭、背景和个人履历,其中还包括他上一次的谋杀罪。

詹妮弗暗自寻思:迪·西尔瓦将会指派哪一名助理地区检察官出庭做她的对手。詹妮弗知道他手下有六位律师擅长于谋杀案的主诉,于是她设法事先熟悉他们的方法。

詹妮弗的主要工作还是在新新监狱。她仔细地观察威尔逊杀人的现场,跟警卫和亚伯拉罕谈话。她还约见了几十名杀人案的目击者。

“雷蒙德·索普持刀向亚伯拉罕步步进逼,”詹妮弗说,“他用的是一把大杀猪刀,你总看到了吧?”

“我?我没看到什么刀。”

“肯定看到的,你当时在场嘛。”

“小姐,我可什么也没看到。”

他们当中谁也不愿意牵连到这一案件中去。

詹妮弗间或抽时间上饭店认真地吃一顿饭,但通常她只是到法庭主楼的咖啡室草草地吃些三明治了事。她体重开始下降,有时感到头晕目眩,体力不支。

肯对她的健康关注起来。他带她上法庭对街的福里尼饭店就餐,给她点了丰盛的菜肴。

“你不想活了?”他问。

“怎么会呢?”

“你近来照过镜子没有?”

“没有。”

他端详着她,又说:“你如果稍微有点常识的话,是应该放弃这个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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