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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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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梦云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简单,要是国家都没了,我们还能安心过日子吗?文大哥,我真羡慕你是个男人,一旦战争爆发你还能拿起枪来保卫国家,我们女人一到这时就没用了。”

文三儿笑道:“罗小姐,您饶了我吧,我一臭拉车的管不了国家大事,就知道吃饱不饿顶什么都强。”

罗梦云有些恼怒:“好好好,文大哥,您还是踏踏实实喝茶吧,我不跟你说了……唉,这就是我的同胞啊……”

罗梦云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正是充满浪漫与幻想的年龄,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细布旗袍,留着女学生时尚的齐耳短发,俊俏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妩媚,她有种天然的风韵,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大家气度。文三儿当然看不懂这些,但他是个男人,对美貌女人却有着与生俱来的鉴赏力,他只觉得罗小姐就像画儿中的美人儿,只是看得而动不得,这种美人儿就像名贵的瓷器,碰一下就会碎,就算哪个男人娶了罗梦云,也只能弄个佛龛给供着,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享用罗梦云。

文三儿喝着凉茶偷偷打量着罗梦云,虽说知道自己这辈子没戏,但还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文三儿认为,漂亮娘们儿和二锅头差不多,都是给男人提神的东西,所不同的是,二锅头得喝下去才有感觉,而漂亮娘们儿看一眼都会使男人浑身叫劲。

在客厅里,罗教授和陈掌柜没有过多的寒暄,罗教授示意陈掌柜展开画幅,陈掌柜照办,罗教授一声不吭地用放大镜仔细研究了一番,然后摘下眼镜仰头闭目沉思起来,陈掌柜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开口。

罗教授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了:“陈先生,这幅《兰竹图》可算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喽,我不问你是多少钱收购的,这是你的商业秘密。我要说的是,哪怕是一千元购进,也算是捡了个便宜,这幅《兰竹图》的确很难得,陈先生,我恭喜你。”罗教授点燃了一支雪茄。

陈掌柜喜形于色道:“罗先生是行里的泰斗,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这我就放心了,陈某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和先生相比,我只算个俗人。请先生赐教,据我所知,当时江南名家如云,唐寅、米万钟、蓝瑛、文徵明哪个不是如雷震耳?去年琉璃厂”翠云轩“一幅蓝瑛的《石荷图》不过是卖了大洋两千元,而马湘兰只是个歌妓,就算名列‘秦淮八艳’之一,也不能和那些大师级画家相比吧。另外,这幅《兰竹图》的合作者王稚登是何许人也?我还没来得及查。”

罗教授显然对《兰竹图》爱不释手,他把雪茄放在一边,又拿起放大镜研究起画上的印文来,他一边鉴赏一边回答:“你这倒问到点子上了,宋美龄女士若不是嫁给蒋委员长,恐怕她一生都是个普通女人,你看中国历史上的著名女人哪个不是靠男人出的名?就连武则天也不例外。马湘兰本名马守真,字玄儿,因祖籍湘南,又酷爱兰花,所以常在画幅中题名‘湘兰子’,所写的两卷诗集,也命名为《湘兰集》,因而人们称她为马湘兰,真名反而被人淡忘了。马湘兰的情人就是王稚登,相传王稚登四岁能作对,六岁善写擘窠大字,十岁能吟诗作赋,长大后更是才华横溢。嘉靖末年游仕到京师,成为大学士袁炜的宾客,后来京都大学士赵志皋还举荐王稚登参加编修国史的工作。此人是江南名士,和马湘兰的一段恋情在明末清初被传为佳话。南京的秦淮河哪个朝代不出美女?比‘秦淮八艳’有魅力的女人恐怕不在少数,为什么唯独‘秦淮八艳’留名青史?我看还是因为男人,陈圆圆先是和田畹相好,后来又跟了吴三桂,而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闹得连中国历史的走向都为之改变。柳如是先恋陈子龙后爱钱谦益,李香君为侯方域血溅桃花扇,董小宛是冒辟疆的情人,剩下的几位女士爱上的都是名人,卞玉京和吴梅村、寇白门和朱国弼、顾眉生和龚定山。你看看,钱谦益是东林党领袖之一,明末文坛盟主,开创一代清诗之风气;冒辟疆和侯方域列名‘复社四公子’;吴梅村的《圆圆曲》名传四海……这些男人在当时哪个不是闻名遐迩的人物?没有他们哪里还有‘秦淮八艳’?”

陈掌柜听得点头称是。

“说到马湘兰,她虽然谈不上是诗画名家,但她的兰花图和兰花诗却堪称一绝,是当时文人雅士争相收藏的宠物。马湘兰之所以能把兰花描绘得出神入化,栩栩如生,全赖于她的爱兰、知兰,她将院宅里种满各色兰花,日日勤加灌护,凭着自己的兰心蕙质,能深悟兰花清灵清雅的气韵,所以才能将兰花的品态展现于画笺和诗笺上,一个烟花女子,能有此等才气,殊为难得啊,虽为歌妓,其绘画才能在中国画史上属可圈可点之列。”

罗教授谈得兴起,还吟了一阕马湘兰所作的《蝶恋花》:

阵阵残花红作雨,人在高楼,绿水斜阳暮,新燕营巢导旧垒,湘烟剪破来时路,肠断萧郎纸上句!三月莺花,撩乱无心绪,默默此情谁共语?暗香飘向罗裙去!

罗教授谈兴正浓,陈掌柜却懒得再听了,他不大关心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他关心的是这幅画儿的价值,既然“翠云轩”售出蓝瑛的《石荷图》是大洋两千元,那这幅《兰竹图》也不能低于一千五百元。马湘兰和蓝瑛当属同时代画家,虽然在中国画史上马湘兰没有蓝瑛名气大,但马湘兰的特殊身份却是个大卖点,对于某些有特殊嗜好的收藏家来说,十个文徵明也比不上一个秦淮歌妓。陈掌柜琢磨,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需要防备的倒是这个罗教授,他太了解这个罗教授了,此人极易冲动,他看上的东西是不借倾家荡产也要弄到手。问题是,在陈掌柜眼里,罗教授早就离倾家荡产不远了,一个每到月底就要惜钱吃饭的人,无论如何不该再有别的奢望。罗教授每月挣二百五十块大洋,一般人听着能吓一跳,可外人哪知道,罗教授上个月买了块田黄石就花了二百块大洋,这么个造法,别说是每月二百五十块,就是两千五百块也剩不下。再说了,陈掌柜平时在文物鉴定方面没少请罗教授帮忙,彼此间都有个面子,熟人之间谈生意是最尴尬的,开价低了自己吃亏,开价高了又伤面子,陈掌柜宁可和洋人做生意也不愿和熟人做。

陈掌柜估计得没错,罗教授滔滔不绝地评论完马湘兰,就开始提起这幅画儿的出让问题:“陈老板,这幅《兰竹图》我非常喜欢,您能让给我吗?价格可以商量。”

陈掌柜做出推心置腹的表情:“罗先生,不瞒您说,我也真喜欢这幅画儿,卖主儿一开口就是一千五百大洋,少一个子儿不卖。这年头儿字画生意不好做,小店有一个月没开张了,柜上的流动资金不多,我考虑再三还是一咬牙买了下来,现钱不够还向朋友借了些,罗先生,不是我驳您的面子,这幅画儿我暂时还不想卖,您看是不是这样?关于出让的事儿咱们过些日子再说。”

罗教授有些吃惊:“购进就是一千五百大洋?贵了,太贵了,董其昌的作品也不过如此……”

“说的是呢,我也觉得贵了,可谁让我喜欢呢,您罗先生当年为一幅石涛的《梅竹图》,不是还把宅子卖了吗?”

“这倒也是,艺术品本来就是无价的,卖主儿说多少就是多少,不过……陈老板,凭你我的交情,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想转让这幅《兰竹图》,请第一个通知我。”

“这是自然,您放心,我的罗大教授……”陈掌柜忙不迭地应着。

注释:①野鹰被捕获后,主人为了使其驯服,要连续几天几夜对鹰实施骚扰,使鹰不能睡觉,谓之“熬鹰”。经过约一个星期的熬驯,野鹰便被驯服,可以按主人指令起飞捕捉野兔等猎物,将猎物叼回后交给主人,没有主人指令,鹰绝不染指猎物。

②爱新觉罗。溥侗(1877—1950),字后斋,号西园,别署红豆馆主,父载治,乃乾隆十一子成亲王永瑆之曾孙,过继于道光长子隐志郡王为嗣,世袭镇国将军,辅国公,兼理民政部总理大臣。自幼钻研琴、棋、书、画,收藏金石、碑帖,精于治印,酷爱剧艺。特别对昆曲、京剧更为爱好,爱新觉罗。溥侗为民国时期名流,世人尊称“侗五爷”。

③“棒槌”为北方方言,意为容易受骗的人,或叫“冤大头”。'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第三章文三儿没想到上次在酒馆里挨打居然打出了这么多好处,从那天起,陈掌柜用车的次数明显减少,每天除了去“聚宝阁”打个来回,其余时间文三儿爱去哪儿去哪儿,从不多问。连平时一贯和文三儿作对的老侯也从那天起改变了对他的态度,老侯见着文三儿脸上就堆满了笑容,一再向文三儿表示,有什么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尽管言语,千万别客气,咱哥俩儿谁跟谁?

连做饭的张寡妇都对文三儿露出了笑脸,有一次吃肉包子,文三儿外出没赶回来,张寡妇还特地给文三儿留了几个。有一次文三儿见左右无人,便大着胆子在张寡妇的手上捏了一把,张寡妇硬是红着脸没吭声,文三儿感到很是欢欣鼓舞,这事儿要搁在过去,这小娘们儿早寻死觅活地闹将起来。

这天早上文三儿刚把陈掌柜拉到“聚宝阁”,还没来得及走,就见两个人从一辆汽车上下来跟着陈掌柜进了店门。走在前边的那位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服,系花领带,分头油亮,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后面的那位身材粗壮,留着寸头,短短的头发楂子像钢针一样竖起,他穿着黑色的日本和服,脚上登着木屐,还没说话眼珠子就瞪起来,显得很蛮横。

陈掌柜一看就明白了,穿和服的是日本人,穿西服的是翻译,一大早儿就来堵门儿,看来今儿个店里该开张了。近来城里的日本侨民越来越多,净是些开洋行的商人,听说是通州以东二十多个县都成立了什么“自治政府”,成了日本人的天下,蒋委员长的号令管不到那儿,由一个叫殷汝耕的人管着,这姓殷的也就是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不主事,他的顶头上司还是日本人。难怪街上的日本洋行越开越多,那些包装得花花绿绿的日本货又漂亮又便宜,一时把国货挤对得够呛,燕京大学的一群学生在街上满世地宣传抵制日货,还喊口号,说是“华北危机,日本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陈掌柜可不管这些,日本人爱来不来,那是政府的事儿,他管不着,他是生意人,谁来了他都照样做生意。陈掌柜对外国人没有恶感,不管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他们都是陈掌柜的顾客,换句话说,这些洋人有钱,也好蒙,真货假货全靠你一张嘴,你先给他讲段儿商纣王酒池肉林的掌故,再拿出一件青铜器,愣告诉他这是商纣王当年存点心用的家伙,算起来有三千多年历史了,洋人听了这些没几个不被说晕的。总的来说,古玩这行,外国人比中国人好蒙,没有这些洋人,琉璃厂的一半铺子都得关张。当然,洋人里也有少数懂行的,碰上这种洋人可就不能连蒙带唬了。

陈掌柜习惯性地向客人哈哈腰,自来熟地打招呼:“您二位来啦,想看点儿什么?”

穿西服的翻译说:“我是日本笠原商社的翻译张金泉,介绍一下,这位是佐藤英夫先生,笠原商社的总经理,今天来贵店是想看看字画。”

“噢,佐藤先生喜欢字画?那您算是找对人啦,小店还真有几幅好画儿,就是价钱高点儿……”

张金泉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陈掌柜,你不用兜圈子,明说吧,我们就是为那幅《兰竹图》来的,佐藤先生对别的没兴趣。”

“哎哟,这您二位都知道?”

“琉璃厂谁不知道?陈掌柜,佐藤先生很忙,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我们希望能尽快见到这幅画。”

陈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到后面的保险柜里取出《兰竹图》,当着客人的面展开画轴……

佐藤不动声色地拿起放大镜,眯起眼睛在画面上一寸一寸地检视,嘴里还叽里咕噜地用日语和翻译说着什么。

陈掌柜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用鸡毛掸子拂去桌上的浮尘,他心里明白,这个日本人是个行家,对行家最好少说话,他既然大早上就来堵门儿,说明这位佐藤对《兰竹图》志在必得,有这么个迫不及待的买主儿,陈掌柜大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此时需要盘算的倒是价格,本来他为《兰竹图》定出的价格是一千五百元至两千元,能以这种价格卖出已经是创纪录了,但自从这位佐藤进了门,陈掌柜就改变了主意,三千大洋,少一个子儿都不卖。至于他答应罗教授的事儿,这会儿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生意人毕竟是生意人。

“陈掌柜,佐藤先生说,这幅画他要了,请您开价。”翻译说。

陈掌柜伸出三个指头,干脆地说:“一口价儿,三千元,否则免谈。”

佐藤和翻译嘀咕了几句,翻译不高兴地对陈掌柜说:“佐藤先生认为,您开的价格毫无诚意,据佐藤先生所知,贵国明末清初的画家中,像仇英、徐渭、文震亨等名家的作品不过是两千至三千元,而马湘兰的画无论如何不能比同时代的名家之作还要贵,请陈掌柜解释。”

陈掌柜不慌不忙地回答:“此话不假,佐藤先生不愧是行家,陈某佩服,但佐藤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画并不是马湘兰个人的作品,而是和王稚登合作完成的,王稚登的名气想必佐藤先生是知道的,这一对才子佳人的恋情在明末清初被传为佳话,影响甚广,此画的价值就在这里。另外,还有件事不足为外人道,这幅画我本是不想出手的,因为燕京大学的罗云轩教授再三恳请,愿出三千元买下此画,只是罗教授一时凑不起这么多钱,希望我为他保留一个月时间,鄙人和罗教授是多年的朋友了,所以……”

佐藤点了点头,突然说出一口纯正的中国话:“陈掌柜,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那位罗云轩教授我听说过,他是个有学问的人,我很尊敬这位罗教授,也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和他认识,但是贵国有一句话叫‘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既然罗教授一时还凑不起钱,那么这幅画就应该卖给出得起钱的人,陈掌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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