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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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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鲁背心套在袍子外,袖口上雪白的里子向外翻着。听索额图问话,佟宝利索地打个千儿说道:“下官给三爷请安!下官是前日来的,已经见过大爷、二爷了。二位爷叫下官今晚等着三爷下朝。家兄葛礼任上有些事,须得禀明三爷知道——信里是不好写的。”

索额图一屁股坐了,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说道:“南京的事先不说它,北京的事还缠不清呢!告诉你们,我保举的李光地进上书房的事儿,只怕是难——本来好端端的一件事,让明珠这活宝插进一脚,半路里杀出个高士奇——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堂堂正正地荐汪先生去应博学鸿儒科,好歹朝里还能再多一个人!”

汪铭道目光幽幽地闪烁着,说道:“是我不愿出山嘛。中堂在朝里并不缺人,怕的是圣眷不隆,就难办了。皇上若不听明珠他们蛊惑,不另立太子,中堂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索额图笑道:“换太子那还不至于吧。日前吏部拟我袭一等公位,皇上已经照允。你们等着瞧,我还是要比明珠强点儿。”说话间酒菜已经上来,索额图命小厮们回避了,便请四人入座边吃边谈。

佟宝夹菜吃着,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中堂这话倒叫我想起康熙八年的事,鳌拜中堂当日也是头一天晋封一等公,第二天便让魏东亭在毓庆宫拿了……”听了这话,索额图心里一个寒战,脸色变得苍白。

陈锡嘉也接着说道:“万岁爷英明天断,深不可测。就算高士奇是自个儿爬到主子跟前的,万岁为什么又不肯重用李光地?连着从轻发落陈梦雷的事,越想这篇文章的意思越深啊!”

佟宝离开南京之前,在总督府和葛礼密议过,听葛礼话中口风,似乎索额图托他办着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连抓到手的朱三太子,索额图竟密谕“引而不发,利而用之”。他这次来京名为述职,其实是一定要掏出索额图的实底儿,不然将来东窗事发,脑袋掉了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此刻听见索额图身边的人这样直言不讳地说这些近乎大逆不道的话,心中已经有数,但也知道自己兄弟一生富贵,已经系在索额图的安危上。他心里打着主意,凑近索额图问道:“去年的今日看望博学鸿儒们,皇上带了太子吗?”

索额图似乎有点心神不宁:“带了的。还有贝子胤(礻是)。”汪铭道问道:“三爷岚祉也是贝子爵位,皇上为什么不一同带去?”索额图目光霍的一眺,说道:“他才三岁嘛,兴许岁数太小,兴许有病,兴许……”他突然颤了一下,没再说话,呆呆地望着摇曳的烛光出神。汪铭道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古往今来因爱移夺嫡的事有多少?前明武宗爷是个独子,后宫权妃尚且不肯放过;马皇后不在,登了极的建文皇帝照样儿站不住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皇太子跟前没有个靠得住的师傅,内无良相保扶,外无良将护持,终归是不得了的!”

“良相……良将?”索额图咀嚼着汪铭道的话,脸色变得又青又白:所谓“良相”就是自己,但经这几个人一说,康熙究竟对自己有几分信任,越发吃不准了。熊赐履对太子没二心,但是更忠于康熙,万一皇上变心,难保也不跟着翻脸。他寻思着外边的“良将”,狼(目覃)在喀左带兵,但这人从不淌浑水,冒险的事指望不上;赵良栋病死;蔡毓荣因偷娶吴三桂的孙女,正锁拿进京;图海虽在陕西当着抚远大将军,却因年老中风致表请休;可惜了广东总督吴六一,一上任便被尚之信投毒害死,此人若在,调进直隶当总督,那是千妥万当……想了半晌,索额图突然一拍椅背,失声笑道:“我怎么忘了周培公!若不是他在皇后榻前吟诗送终,太子还不一定是谁呢!汪老先生,今晚咱们不再说这件事了吧。烦你明日写一封信给培公先生,说我已奏明皇上,再拨十营汉军绿营兵归他统辖。多余的话点到为止,他是识穷天下的精明人,一看信就明白了。”

佟宝一击掌,笑道:“妙!此人既是皇上心腹,又是太子保荐人,文韬武略无人能及,且在外头带兵,确是缓急可用之人,亏三爷想得出来——只听说他去奉天后因水土不服,有了病,不知是真是假?”索额图晒道:“他哪里是水土不服?叫明珠活生生拆散了他和顾阿琐一段好姻缘,打发他关外去受冻,心里气闷倒是真的。”

这段往事却无人晓得,四个人不由交换了一下眼神。汪铭道沉吟道:“方才晋卿来府,我和他在书房里谈了许久。此人虽外表清高一点,其实内里十分热中。明珠保了陈梦雷,他心里很不自在,我看中堂还是设法让他人阁。嗯……至于中堂大人,老朽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啥?”

“请假离职,暂退局外!”

一语既出,众人无不愕然。只索额图转着眼珠,不动声色地思索着。陈锡嘉身子一倾说道:“老师这话学生不明白——我只恨中堂现在差事太少,身上差使愈多,权愈重,攻击的人便愈少,怎么可以自行退出上书房?”

佟宝目光咄咄逼人,抚掌叹道:“汪先生不愧智谋之士,好!权重主疑!中堂一退,就可在皇上面前明了心迹,还可堵住那些说中堂揽权自重人的嘴。明珠立时便成了火炉上的人,侧目而视的众矢之的———石三鸟,妙极!”索额图起身踱了几步,倏然回身道:“是一石五鸟!我能腾出功夫来好好侍候太子,也能仔细瞧瞧谁真的对我好!——哼!我就且让他明珠一马,由着他在主子跟前折腾!”

本来显得沉闷的空气立时活跃起来,众人方有心绪去留意那桌并不丰盛的菜撰。五个人吃着酒,叫了家里戏班子演奏助兴,直到三更半方歌歇酒住。回房安歇时,佟宝直送索额图到三门口,小声问道:“三爷,家兄信里说的事怎么办?”

索额图站在春寒料峭的风中一时没言语,半晌才微叹一声道:“朱三太子这个假玩意儿杀了没意思,留着他吧,又怕玩火焚身。你回去告诉葛礼叫他小心一点,不要直接见面来往,听着我的吩咐!”说着,见蔡代掌着灯带着几个小厮迎出来,索额图突然换了话题,“老佛爷下月圣诞,前些日子叫你打听明相送什么礼,你可问出来了?好歹咱们是正经国戚,别落了人后才是。”

蔡代赔笑道:“回爷的话,已经问出来了。明相送的一金一玉两把如意,一副大理石寿比南山图——奴才寻思着老佛爷最是虔信我佛,江宁盐道献的那尊浑金观音有七百多两重,尽自抵得过了。只不过如今又多了个高相,不晓得他送什么东西……”

“罢了。”索额图说道:“高士奇那头不必耽心,他才进上书房,官品不过郎中,再能搂钱,一时半刻就比得上我们了?”说罢便回房安歇。

休息一日,第三天是会阅博学鸿儒科试卷的日子,索额图起了个大早,至西华门落轿递牌子进大内。因见李光地从里边出来,索额图便站了问道:“这么早就进来了?急急忙忙地到哪去呢?”李光地熟不拘礼,只拱手一揖,说道:“昨晚主上命我起草一份给施琅的诏谕,因不懂军事,在文华殿查阅史籍,直忙到天透亮儿才算交差。皇上因还要留下看看,命我回去歇息,下午再来面圣听谕。”索额图听了一怔,说道:“这会儿皇上已经临朝了?大臣们都来了没有?”

“中堂不必去乾清门,”李光地笑道:“皇上今儿在养心殿阅卷。昨个儿中堂没来,主子和高士奇、熊相一起去看了畅春园,说要从魏东亭海关上拨几百万重修起来,给老佛爷做颐养之地呢!”索额图听了心中不禁懊悔,不该贪一日悠闲,口中却道:“我这些时太累,主子特许我休假一日呢——你去了没有?”“去了的。还有查慎行他们一干翰林,陪着主子作诗解闷儿。”二人说着,见高士奇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件东西过来,索额图便笑道:“我还以为只我一个人来迟了呢!你这带的什么东西,还用黄绫子盖着?”

高士奇笑道:“献给老佛爷的寿礼——中堂甭看,不过是花儿草儿的。我是个穷酸书生,可比不了您和明相。”说罢,双手捧着那盆盖着的花,跟着索额图来到养心殿,李光地径自打轿回府去了。

养心殿中鸦雀无声,高士奇悄悄把花放在丹墀下,小声对索额图笑道:“这回中堂和明相可是骗了我们,竟白歇了一日!昨个儿从畅春园回来,主子就叫我和熊相看卷子,直到半夜才回去呢!”索额图听说明珠也没有参与阅卷,心中略微放心,只一笑,高士奇已是挑起帘子,二人一前一后进来。

康熙拿着一张名单,皱着眉头正在沉思,案头推着三叠卷子齐整放在一边,下头熊赐履和明珠二人都端坐在木机子上静等康熙垂问。康熙听见帘响,一转脸见是索额图和高士奇进来,便笑道:“索额图来的正好,严绳武的卷子是你收存的,是不是失落了一页?”

“回万岁的话,”索额图忙答道:“严某只写了一首诗,《璇玑玉衡赋》竟没有作,所以少了一篇儿——这事何等重大,奴才焉敢草率?”

康熙看着熊赐履笑道:“怪不得你这份单子上一二三等都没有严绳武。”

明珠说道:“严绳武乃是大儒,故意脱漏试题不做,实属不敬。奴才以为熊赐履将他取在等外,实在允当。”

康熙啜了一口茶,跷腿坐在炕沿上,笑道:“这些卷子中,脱漏试题的有,押错诗韵的也有,模棱两可的有,含沙射影的也有,他们都是识穷天下的当代大儒,岂有写不出赋、押错了诗韵的道理?哼,他们本来就不想来考,所以就在考卷上用错字、押错韵。朕若按卷子发落呢,可可儿就把最出名的人都落了榜,天下人谁会相信是他卷子不好?只说朕不能识人!如若糊涂取中呢,鸿儒们又要暗笑朕没有实学,看不出卷上毛病儿——论其用心,他们待朕甚是刻薄的……看来不能只凭一场考试就让他们就范呀!”

明珠听了,不由愤愤地说道:“这叫不识抬举!请万岁将这些人的卷子以邸报印行各省,让天下都看看他们的错误,凡错格、违例、犯讳、误韵的一概黜落不取!”索额图也道:“明珠说的有理!”熊赐履却暗自叹息,果真如此,这场博学鸿儒科取中的便差不多全是二流人物了。康熙因见高士奇不吱声,则问:“高士奇,以你之见呢?”

“奴才以为应一概取中,这是没考之前议定的。皇上原知道他们不肯应试,生拉硬扯来的,有什么好心绪作诗写文章?但也有偶尔笔误的。这样一弄,大名士尽都名落孙山,与不办博学鸿儒科有什么不同?前头千辛万苦预备多少年,岂不白费了?他们回去当然不敢骂街,但皇上却落了个不识人才的名儿,也确实糟蹋了人才……所以断断不可用平常科举格局求全责备,竟是全部取足名额,便是等外的也一概授官。不愿做官的,也给个名义,算是致休……”

“就这么定了!高士奇,你再细阅一遍,凡有乖谬之处一概用指甲划出,写得好的加朱笔双圈!——传旨,高士奇着补博学鸿儒科一等额外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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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玉宇呈祥 15 贺圣寿恭献万车青 治大河矢志永不移

康熙皇帝在养心殿召见众大臣,商议披阅傅学鸿儒科试卷的事,他指着堆放在案头的卷子说:“你们瞧瞧,他们都是些名家大儒,可是卷子里竟然出了这么多的毛病,写错字的、押错韵的、用错格式的、忘了忌讳的,看来,硬把他们拉进京城,强迫考试,并不能收尽他们的心啊!”

接着便议论到云南军情,康熙兴致勃勃,说了足有半个时辰,又道:“昨天接到云南奏折,吴世蟠已经自尽。朕已命人传旨送他的头到北京,怕只怕天气太热,路上就烂坏了,倒可惜了的!”听得众人无不失笑。熊赐履却皱着眉头说:“已收复了的失地,得赶紧派能员安抚,这不是玩的——大兵过境之后,往往抢得寸草不生,老百姓饿急了恐生变故。没有地方官,任着军队搜刮,断乎不可!”

“这样——”康熙转脸对明珠道:“叫吏部从速选一批州县官,要清慎些的,也不用陛见,直接派往云贵当知府;县官从这次北闱进士里头选。现在就拟派一名观察使,带上兵部吏部两家文书,视察云贵军民吏情。有纵兵为匪者,就地处置!”

明珠不禁一怔:“这会儿就办?”

“嗯,即刻就办!这种事情想到就得立刻办。杰书在福建用兵,留下的民政叫人头疼,弄得姚启圣亲自带戈什哈下乡剿匪保民。有了前车之鉴,云贵的事要办得稳妥一点——这是你吏部的事嘛!”

明珠皱着眉沉吟着,他真的有点犯难了。若说他口袋里没有合适人选,那也不是实情。遴选在京三品以上闲散官员,他立即能提出十几个来。无奈此时是选观察使到边远地带,是四品官,当然得从五品六品中去选。这些日子忙得发昏,连吏部也没去,一时之间,哪里搜寻得来?猛然间他想起高士奇给他推荐过一个叫“徐球壬”的人,除了他还想不起别的人来,干脆就推荐他得了。当康熙目光再次扫向明珠时,明珠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沫,点头叹道:“若论在京待选的五品官,倒有三十多名,但不是老弱,就是疲软,或者吏情不熟。奴才思忖了半晌,觉得徐球壬比较合适……”接着将徐球壬的履历、职名说了一遍,末了却道:“这个人奴才原也不熟,是高士奇推荐的,想来一定是不错的了。”

高士奇心里雪亮,接过他的话头道:“我和这位姓徐的还是在明相府里认识的,谁知叙谈了以后,才知道我们还是亲戚。”

康熙此刻心情十分愉悦,他原来赏识高士奇风流倜傥,选到身边来吟风弄月调剂性情气氛。刚才听了高士奇的话才知道,其才识并非词章所能局限的。和启蒙老师伍次友比,有其潇洒而无其鲠直;与明珠比,有其聪慧而无其庸俗;与熊赐履比,有其爽直而无其呆板——一向听说高士奇是落拓书生,怎么在京师还有个做官的亲戚?便问:“你是钱塘人,他是阿城人,怎么会是亲戚?”

“回圣上,是亲戚,不过远了一点。是我未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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