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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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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的喘息,他又说不出话来,急的浑身热汗直流。云娘似乎知道伍次友的心情,又见后面没有人追赶,这才在一条河堤旁的矮树丛中,放下了伍次友,替他解开绳子。自己却因失血过多连伤带累,一坐下便站不起来了。伍次友活动了一下被捆得麻木的膀子,看着天上星斗己是四更来天了。他心中升起无限感慨:唉,我伍次友也是命里多磨难,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如果不是云娘怎能脱掉这场灾难呢。

这时,云娘轻轻呻吟一声。忙伏下身子仔细瞧看,星光下,只见云娘脸色苍白,半躺在土坡上二动不动,忙拉起她一只手,在她手心里写道:伤了哪里?要紧吗?”

云娘的伤虽然不重,可是因为来不及包扎,一路失血过多,此时觉得一阵阵头晕。她勉强笑着说:“在肩肿上,不……不要紧的……”伍次友听了,顾不得身上困倦,过来就要解云娘的衣扣,云娘失声叫道:

“别动我!”

伍次友刚伸出去的手,像触电一样又缩了回来。哦,在自己身边躺着的,不是昔日的雨良道长,更不是“小兄弟”。她……唉!沉思了好大一会儿,伍次友终于忍不住又在云娘手中写道:“我非轻薄小人,你非庸碌女子,流血伤神,请勿多心。”

云娘不再说话了,她紧闭双目,似乎是昏了过去。伍次友小心翼翼地为她解开被血浸透了的衣服,撕下自己的袍袖,把伤口紧紧地扎住。当他为云娘掩上衣襟时,却忽然碰到了一件硬物,用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病重时,送给云娘的那块鸡血青玉砚!一霎时,怜爱、悔恨、茫然,惆怅全都涌上了心头。他毅然站起身来,背起昏迷中的李云娘,迎着五更的寒风严露,向远处一个黑沉沉的大庄子走去。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像是小镇的地方。伍次友放下去娘,走到近前仔细辨认,却是一座碑亭。他上前摸着碑上的字,心中又是一惊:啊,怎么来到了曲阜孔庙?嗯,圣人故乡善人多,也许能找到个好人家。可是转念一想,不行,那郑春友的师爷孔令培,不也是孔子后裔吗,便又连忙抱起云娘,艰难地向前走去,直到启明星升起,东方透出一线曦光,才走到庄子的东北角上。这里,好像是一个中等人家,院子很大,却一律都是平房草舍。观望犹疑之间,呜呜犬吠之声,已经此起彼伏。不消片刻,庄上就会有人走动。再无选择余地了,便硬着头皮,拍响了庄门,院子里立刻传来一阵狗叫声,接着是个苍老的声音在里面问:“谁呀!”伍次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里面的声音更严厉了:“谁?”

此时云娘神智稍稍清醒,猛想起伍次友已经不能说话,便强打精神答道:“我……我们是进京应试的举人,夜里住进了黑店,逃了出来。请行行方便,救救我们……”

里面又是一阵沉默,忽听一个妇女吩咐道:“张大,给他开门。天都快亮了,能有什么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长随模样的白胡子老人颤巍巍地立在门洞里,瞪着眼睛瞧着伍次友。见他满脸污垢,大襟上血迹斑斑,怀中还抱着个书生,忙又将云娘接了过去。伍次友又累又惊,又饥又渴,一口气松了下来,只觉得眼前发黑,金花直冒,一阵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栽倒在门洞里……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伍次友环顾四周,自己和云娘两床相抵,躺在厢房里。他细心看去,觉得有点惊讶。这个庄院初来时,从外头看,完全像一个庄户人家,可是里面的摆设却大不一样。朱漆桌椅、书架茶几,虽不乏豪华气派,却俨然是个;更奇怪的是,那位坐在云娘身边容貌慈祥的主妇,布裙荆钡,上上下下一身农家妇女的打扮,而恭恭敬敬侍立在她身旁的老仆,却头戴青毡呢帽,身穿湖绸丝绵袍,外头罩着青缎挂面儿的小羊皮风毛坎肩!如此颠倒的服饰,虽然自己见多识广。也揣摩不透其中的缘由。

伍次友正在纳闷,那妇人开口说话了:“这位书生,您醒过来了?张大,去泡茶,带点点心过来!”

伍次友实在是渴极了,也饿极了,坐起来接过茶,像捧着甘露般地一饮而尽,却不好意思吃点心。

“先生,我先不问你如何落难。这位女扮男装的,不知是尊驾的妹妹还是妻子?”

听这位妇人一口道破了他的行藏,伍次友便伸手,指指自己喉头,又比划了写字的样子。妇人点头道:“哦,知道了,你是个哑巴。张大,笔砚恃候!”

此时,云娘呻吟一声也醒了过来,见妇人正盘问伍次友,便挣扎着坐起来道:“他不是哑巴,是有疾,说不出话。主人娘子有什么话,只管问我。”

“好”。那妇人本来就坐在她身边,听见这话便转过身来,微笑道:“妹子,我并不要盘查你们。但既然住在我这里,我总该知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只管放胆讲,不是我张姥姥口出狂言,只要你们合了我的意儿,在山东境内是无人敢来打扰你们的!”

伍次友又是一惊:“这人好大口气,难道她是孔府衍圣公的什么人?可她又说姓张!”

云娘看了一眼伍次友,吞吞吐吐他说:“他是我的兄长,我们……我们……”她正寻思说实话还该捏造一个故事,忽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长随进来,打个千儿道:“姥姥,孔府的孔令培,拿着帖子来拜。”

“嗯。就他一个吗?”张姥姥问道。

“不,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衙役。”

“啊!带着衙役到我这里来!没说有什么事儿?”

“说……啊,没说什么,只请姥姥外头说话。”

“嗯,不要这样又说又不说的,一定有什么话替他瞒着!”

“回姥姥的话,我们实在没说什么。”那年轻长随见张姥姥生气,忙上前耳语几句。

“唔,好吧,你去告诉孔令培。在隔壁屋里赏见——你们二位客人不要胡思乱想,我等一会儿再过来。”

张姥姥这句话说出来,伍次友好像听到天上打了个炸雷一般!孔府,衍圣公,世代相传两千年如一日,号称:“天下第一家”。地方官上至督抚,下至府县,没有敢招惹的。这妇人竟随口说“赏见”孔府的人!这人什么来头,真是不可思议。

“哟,姥姥,您老好啊,总有半年多没见到姥姥了,您精神越发健旺了。侄儿给您请安了!”

“嗯,起来吧。你不是到衮州府郑春友那儿做师爷了么?是什么风将你这大贵人吹回来的?”

“回姥姥的话,”说完这句,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伍次友和李云娘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过了半刻,又听张姥姥笑道,”你倒鼻子灵!怎么就知道他们逃到我这里?”

“有一个受了伤,血一直滴到孔林西南角大渠边上。侄儿想着他们逃不到别处去,定是在咱们这一带了!”伍次友和云娘听至这里,不觉心里一紧,果然是来追捕自己的!

这时却听张姥姥心不焉地答应一声,又道:“哦,也许是谁把他们藏起来了,找一找送回去不就得了?”

“侄儿挨家挨户都访查过了,没有。”

“哎,你们孔府那么多的佃户,不定躲到哪一庄、哪一户呢。不要急,慢慢再找。他既然受了伤,还能飞到天上吗?”

“嗨嗨嗨,不瞒姥姥说,佃户们家里早翻成底朝天了——有人说,天快亮时,姥姥家的狗叫了好大一阵子。侄儿想,姥姥是知法度的人,怎么会窝藏罪犯?所以斗胆来请示一下,可否允许侄儿到下人房里去,啊,去查看一下,也不过是去去嫌疑……”

“哦,我说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又是请安,又是问好,这么大的孝心——原来你竟到我张家搜贼来了!哼,别说是你!你爹在的时候,官职做到巡抚,那个孔友德当了王爷,进我这三丈小院儿也得规规矩短——打量我这里是好惹的吗?再说,这里的奴仆,都是几辈子跟着张家当差的,没听说谁做过贼、窝过赃!要有贼,我就是头一个。你孔令培说个章程,怎么办吧!”

“嘿嘿嘿嘿,姥姥息怒,姥姥息怒。不是小侄胆敢冒犯你老人家,此事干系甚大,官府都着落在小侄身上,衍圣公进京朝圣又没在家……”

“他在家又怎么样?七百余年我们与孔府作邻居作亲家,还没听说谁敢动我张家一草一木。你是个什么东西!”

伍次友他们听到孔令培的声音变调了:“姥姥,您要这么说,小侄可就无礼了!来呀给我搜!”

“嗬,孔令培,你小子胆量可不小啊!张大,传令,让伙计们都上这儿来!”伍次友爬起来,凑在窗棂缝里往外瞧,只见张家仆人早已拥了出来,每人都抄着一根崭新的水火大棍,排成两行,比起法司衙门的威风也不差什么!又听张姥姥哼了一声,对孔令培说道:

“瞧见了?这棍子自衍圣公送过来,七百年了,还没用过,你小子想试试吗?

孔令培见张姥姥如此执拗,断定伍次友在此无疑。他咬咬牙,大喝一声:“上!”不等衙役上前,就听张姥姥一阵冷笑:“好吧,张大,请出祖姥姥的龙头拐杖,把云板敲起来。咱们张家有了劫贼,叫他们孔府的人都来看看。”

“扎!”那位替伍次友开门的老年长随答应一声,拔脚便向后走。

孔令培顿时慌了手脚:“哎……哎、哎……!”他知道孔家家法极是厉害,他在孔家辈份很低,行为不端,族中长辈早就恨得牙痒痒的了。要是云板一响,孔府上上下下齐来救援,见他搜的又是惹不起的张姥姥家,把他当场打死,或沉潭活埋都是可能的。到了这一步,孔令培不敢硬了:“别敲,小侄昏了头了,姥姥您不必与小侄一般见识,小侄离开这里就是了!”说完,又转脸训斥带来的几个衙役:“还不快走,上外边去,他们飞不了!”前院渐渐地没了动静,伍次友和云娘放下心来。但张姥姥这一整天却没再过来,茶饭都由张大过来调理,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张姥姥是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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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惊风密雨 23 李云娘心系伍次友 张姥姥情连衍圣公

张姥姥赶走了孔令培之后,一天没有露面。伍次友和李云娘心中惦记,忐忑不安。直到掌灯时分。这个神秘的张姥姥才带着一个郎中来给二人看病,又命人抓药,给云娘另外安排住房。待汤饭用过,一切妥贴,这才到西厢房坐了:“二位,我原说去去就来的,谁想闹了那么一出戏。白天忙,只好晚上来了——我是个做庄稼的,没有那些陪客的礼数,你们不要见怪呀。”

云娘和伍次友歇息了一天,精神好了许多。伍次友便走了过来向张姥姥深深一礼。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云娘道:“大娘如此厚恩,我们总有一天要报答您老的。”

“哎,不要说这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孔家这个令培,小时候还不坏,没想到越长越不是东西!半年前他见了一次郑春友,回来便又是钟三郎,又是吴三桂,又是要出真命天子了,中了邪似的,只盼着天下大乱!没瞧瞧自前年停了圈地,老百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什么夷人不夷人的,老百姓家谁管那个呀。康熙尊孔尊孟、敬天敬祖,处事又这么通情达理,我瞧着也是中国人的作派。”

伍次友听着,目中灼灼生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便低头感慨地叹一口气。

云娘问:“姥姥,那个孔令培都说我们了些什么?”

“说了——你是个大响马;说他叫于六——是于七的哥哥,还说这是郑府台问实了的。”

“姥姥,您怎么想呢?”

“全是胡扯!谁不知那个郑春友又想着害人?头年杀了个于五,又杀了个于八,都成了反贼!他想杀谁,谁就是反贼!于七造反年间,我才十几岁,哪里能有个于六像这位先生这个岁数的?——说到你,那更不像了,这么娇滴滴的一个黄花姑娘家,怎么会是响马?阿弥陀佛,罪过呀!”

“姥姥您深明大义,不瞒您说,我倒真是个‘响马’出身呢!”她心中十二分感念张姥姥,再不存半点戒心,便将自己从小的遭际,如何到了汪家,又几乎被害,怎样上终南山,又为什么下山救了伍次友,伍次友又是怎样一个人……一五一十地全说给张姥姥听。张姥姥听了,一会儿泪光闪闪,一会儿毛发森森,一会儿张口微笑,一会儿又怒气填胸。

“好姑娘,你们大难不死,真是再世为人了。哎!这比大书、鼓词里头说的事还热闹几倍。要不是见了你们,说什么我也不相信——既然那位苏姑娘已经皈依我佛,我瞧着你俩倒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怎么就不能——”一句话没说完,云娘已飞红了脸,伍次友也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的暗夜,叹着气低下了头。

“不说这些了。”张姥姥见二人神情尴尬,笑道,“你们先在这里安生住下来,就算是兄妹罢。等平静了,你再陪他到北京去见皇上。”说完便欲起身告辞。

云娘见她要走,心里有些舍不得,忙道:“姥姥别忙,早着呢!今日这事我心里有点不解:听说孔家在山东势力很大,官府都依着它,怎么这孔令培倒像是怕姥姥似的,您怎么就镇得住他呢?”

伍次友睁大了眼睛盯着张姥姥,这也是一天来萦绕在他心里的一个绝大的疑问。

张姥姥回过身来,为伍次友和云娘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他讲起了这件发生在七百多年前的往事:

那还是后唐五代之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孔家的家道也就日渐败落了。

“当时孔府掌印的是第四十二代公爷孔光嗣,是三代单传。这位公爷,到了望五十之年才得了个儿子,起名叫孔仁玉。三千亩地一棵谷,就这么一根苗苗,怕在府里养不活,便叫奶妈张氏抱回家去抚养。

当时有个洒扫户叫刘末,因进府当差,改名儿孔末。老公爷瞧着他勤谨老实,就把府库、名器、财帛和族里六十宗户、本支孔家的家谱都交给了他掌管。开初人们也不当回事。——谁想这孔末见世道乱了,就趁机先盗了府库的银子,又私改了祖宗家谱。日子长久了,竞说他原来就姓孔,也是圣人的血脉。

“到了后来,乾化三年的八月十五,老公爷在花园里设了酒筵,请阖府伙计吃酒。孔末一旁掌筵,二更以后,孔末扶着醉醇醇的老公爷回房,趁没人,竞下毒手勒死了老人家。

“那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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