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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美]-第4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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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朗小姐的书简》中所提到的谈话。然后,在午饭

后,大家都来到户外,即使暴雨、烈日也是如此,那

阵雨的亮光,即它过滤的亮光,在一排壮丽的百年

山毛榉的结节上划出道道直线,它们把十八世纪钟

爱的漂亮的植物置于栅栏之前,还有那些小灌木,雨

水悬挂在灌木的枝桠上,犹如鲜花盛开的花蕾。人

们止步倾听一只喜欢凉快的灰雀轻柔的扑水声,灰

雀在一朵白玫瑰的花冠中沐浴,犹如在尼姆芬堡府

邸①娇小可爱的浴缸里洗澡。我对维尔迪兰夫人说,

埃尔斯蒂尔曾将那里的景色和花卉细腻地表现在彩

色粉画上,她听了气愤地抬起头来说:‘所有这一切,

是我使他知道的,一切,您要听清楚,是一切,有

墅,位于慕尼黑城外,为后期巴罗克式建筑。

趣的地方,粉画的所有主题,当他离开我们时,我

就是当面对他这样说的,是不是,奥古斯特?他画

的粉画的所有主题。这些东西,他过去也知道,对

此说话要公正,应该承认这点,但是那些花卉,他

从未见到过,他不能把蜀葵和一丈红②区分开来。是

我教会他辨认,您一定不相信我的话,辨认茉莉花

的。’这就是说,被今天的艺术爱好者们视作首屈一

指、甚至超过方丹一拉都③的花卉画家,如果没有

眼前的这位夫人,也许就永远无法画出茉莉花。应

该承认,这种想法有点奇特。‘是的,我发誓,是茉

莉花;他画所有的玫瑰,是在我的家里,或者是我

把那些玫瑰带给他的。在我们家里,人们称他为迪

施先生;请您问戈达尔、布里肖和所有其他的人,在

这儿人们是否把他当作大人物看待。他本人也会对

此感到好笑的。我当时教他插花;开始时,他插不

好。他老是不能把花束好。他没有天赋的鉴赏力,不

能作出选择,我必须对他说:“不,别画那个,那个

不值得画,要画这个。”“啊!要是他在安排生活时

也象在安排花卉时那样听我们的话,要是他不结这

个讨厌的婚,那就好了!”突然,她因全神贯注地思

念过去而两眼激动,手指节和短上衣袖子的缨子也

狂热地伸长,显出神经质的不安,她那痛苦姿势的

轮廓,在我看来犹如一幅从未有过的美妙的画,从

中可以看出被压抑的全部愤慨,在这个轮廓中,包

含着女人的情感和羞耻心上受到侮辱的一位女友的

全部狂怒。

……………………

①尼姆芬堡府邸是原巴伐利亚统治家族——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夏季别

②一丈红(passe—rose)是蜀葵(althaea)的俗称。

③方丹一拉都(1836—1904),法国油画家、版画家、插图家,以画静物、花卉和法国知名文艺家肖像而著名。

接着,她对我们谈起埃尔斯蒂尔为她所作的

一幅美妙的肖像画,即戈达尔家的肖像画,她和画

家闹翻后把这幅画送给了卢森堡公爵,她说,是

她使画家决定让男的穿上礼服,使衣服上显出波涛

般的美丽皱纹,又给女的选择了天鹅绒的裙子,裙

子成为画中央的支点,使地毯上象蝴蝶般飘动的片

片薄云、花卉、水果以及女孩们穿的象舞蹈女演员

短裙一般的薄纱裙显得四平八稳。据说,使画家产

生把女人画成在梳头的想法也是她,但随后又把这

个想法归功于画家,简单地说,这种想法在于不把

女人画成摆好架子的样子,而是画她在日常生活中

不为人知的一个姿势。我对他说:女人在梳头、擦

脸、暖脚时,如果认为自己没有被别人看到,就会

有许多有趣的动作,这些动作完全是达·芬奇画中

的优雅!’但在这时,维尔迪兰用一个示意动作指出,

这种愤怒的重新产生对他妻子这样神经过敏的女人

来说是有害于健康的,斯万见了就让我去欣赏女主

人佩戴的黑珍珠项链,那珍珠项链是德·拉法耶特

夫人的一个后裔卖掉的,据说是英格兰的亨利埃特

送给德·拉法耶特夫人的,在她买下的时候珍珠是

雪白的,后来因一场火灾而烧黑了,火灾烧毁了维

尔迪兰一家居住的部分房屋,当时他们住在一条街

上,街名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在那场火灾后找到了

放置这些珍珠的首饰匣,但珍珠已变得乌黑。‘我见

过德·拉法耶特夫人佩戴这些珍珠的肖像,是的,确

实是它们的肖像,’斯万强调地说,他面前的宾客们

惊讶得叫出声来,‘它们真正的肖像,是盖尔芒特公

爵收藏的。’据斯万宣称,这是举世无双的藏品,我

应该去看看,这个藏品是著名的公爵从他姑母德·

博泽让夫人那里继承的遗产,因为公爵是德·博泽

让夫人最喜欢的侄子,德·博泽让夫人则是从德·

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和汉诺威亲王夫人的妹妹德

·阿丝费尔德夫人那里得到这件藏品的,过去我弟

弟和我在德·阿丝费尔德夫人家里很喜欢名叫巴赞

的可爱孩子的面庞,而巴赞正是公爵的名字。这时,

戈达尔大夫机灵地重谈珍珠的故事,这种机灵表明

他是高雅之士,他告诉我们,这种灾祸会使人脑变

质,同人们在无生命物质中看到的变质完全相同,并

以一种比许多医生更富有哲理的方式,列举了维尔

迪兰夫人的随身男仆,男仆在这场可怕的火灾中险

些丧生,火灾后他判若两人,连笔迹也完全变了,他

写信给当时在诺曼底的主人,向他们禀报这件事,主

人收到他写的第一封信,还以为是爱开玩笑的人设

下的圈套。不仅是笔迹完全变了,据戈达尔说,男

仆过去很少喝酒,现在却喝得烂醉,令人厌恶,所

以维尔迪兰夫人只得把他辞退。在女主人优雅的示

意下,这种有启发性的论述从餐厅转入威尼斯式的

吸烟室,在吸烟室里,戈达尔对我们说,他曾经亲

眼看到真正的双重人格,并对我们例举了他的一个

病人的病例,他友好地表示愿把这个病人带到我的

家里,并说他只要触及病人的太阳穴,就可以唤起

病人的第二种生活,病人在第二种生活中记不起第

一种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他在第二种生活中是一个

十分正派的人,在第一种生活中却多次因偷窃而被

捕,完全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坏蛋。这时,维尔迪兰

夫人敏锐地指出,医学可以为戏剧提供更为真实的

题材,戏剧中复杂情节的滑稽可笑,可以建立在病

理学方面误解的基础上,这样谈来谈去,就引出了

戈达尔夫人的话,她说,有一个完全相同的题材,曾

被一个故事员所利用,这个故事员是他的孩子们在

夜晚最喜欢的人,就是苏格兰人斯蒂文森,这个姓

使斯万的嘴里作出不容置辩的肯定:‘斯蒂文森可是

个十足的大作家,我敢向您担保,德·龚古尔先生,

一位十分伟大的作家,可以和那些最伟大的作家相

提并论。’在我们抽烟的大厅里,我对来自贝尔尼

尼①建造的老宫殿的用盾形纹章装饰的藻井平顶赞

叹不已,但同时又对有一个浅口盆被我们的哈瓦那

雪茄烟烟灰逐渐熏黑感到遗憾,斯万听后说,那些

曾属于拿破仑一世的书籍上也有类似的污迹,虽说

公爵持反波拿巴主义的观点。这时,戈达尔显示出

他对任何事物都有真知灼见,他说,这些污迹完全

不是来自这个——‘这个,完全不是,’他权威般地

强调道——,而是来自他手里总是拿着甘草片的习

惯,即使在战场上也是如此,他吃甘草片是为了止

住肝痛。‘因为他有肝病,他就是因肝病而去世的,’

医生总结道。”

……………………

①贝尔尼尼(1598—1680),十七世纪意大利雕刻家、建筑设计家、画家,创立巴罗克雕刻艺术风格并加以充分发挥。

我就读到这里,因为我第二天就要起程,另外,这时已是另一个主人召唤我的时刻,我们每天都用一半的时间来为这个主人效劳。他强加于我们的任务,我们是闭着眼睛去完成的。每天早晨,他把我们交还给我们另一个主人,因为他知道,不这样做我们就不会很好地完成他的任务。当我们的灵魂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极想知道我们在主人那儿干了些什么,但主人先让自己的奴隶们躺下,然后吩咐他们迅速干活,那些最机灵的奴隶刚干完活,就想要偷偷摸摸地观看。但是,睡意赶在他们的前头,使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痕迹全无。这么多世纪以来,我们对此还知之甚少。

因此,我就把《龚古尔兄弟日记》合上。文学的魅力!我真想再次见到戈达尔夫妇,向他们询问关于埃尔斯蒂尔的许多细节,去观看小敦刻尔克商店,如果这家商店还在的话,请求获准参观我曾进过晚餐的维尔迪兰公馆。但是,我模糊地感到心烦意乱。当然,我从未对自己隐瞒这点,就是我不善于倾听,也不善于在别人在场的情况下观察。一位老妇人没有把任何珍珠项链展现在我的眼前,别人谈论项链的话也没有钻进我的双耳。然而,这些人是我在日常生活中认识的,我经常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这些人就是维尔迪兰夫妇、盖尔芒特公爵、戈达尔夫妇,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使我感到平庸,就象这个巴赞使我外婆感到平庸一样,她并不知道巴赞是德·博泽让夫人最喜欢的侄子,是令人快乐的青年英雄,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使我觉得乏味;我不觉回忆起他们每个人都充满无数的俗气……

但愿这一切变成夜空中的一个星宿!

我在离开当松维尔前夕所读的那几页龚古尔兄弟日记,使我对文学产生了异议,但我决定把这些异议暂时搁在一边。这个回忆录作者作为个人所显示的天真迹象是明显的,即使把这一迹象搁置不顾,从各种观点来看我也可以感到心安理得。首先,从我个人这方面来说,上面引述的日记使我十分痛苦地看到我对观察和倾听的无能,但这种无能并非整体性的。在我身上存在着一个比较善于观察的人物,但这是个间歇性的人物,只有当好几种物共有的某种普遍本质表现出来时,这个人物才恢复生命,因为这种本质是他的食粮和快乐。于是,这个人物就观察和倾听,但只是在一定的深度上,因此就观察不到任何东西。几何学家抽去了事物中可感知的性质,就只看到它们的线性基质,同样,人们叙述的事被我遗忘,因为使我感到兴趣的不是他们想说的事,而是他们叙述这些事的方式,因为它能显示他们的性格或他们的可笑之处;或者确切地说,它是一种客体,一直是我寻求的主要目标,因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共同点,赋予我一种特有的乐趣。只有当我看到它时,我的灵魂 ——在此以前,灵魂在沉睡,即使是处于我谈话的表面活动之下也是如此,而生气勃勃的谈话使其他人无法看到精神的完全麻木——突然开始进行愉快的追逐,但是,它追逐的东西,例如维尔迪兰沙龙在各个地点和时间中的同一性,位于深度一半的地方,即在超越表层的地方,在一个稍许凹进去一点的地带。因此,人们表面的、可以模仿的魅力被我遗忘,是因为我无权注意它,犹如一个外科医生,会在妇女光滑的腹部下面,看到正在体内折磨她的病痛。我到城里去赴晚宴是枉费功夫,我看不见那些宾客,因为当我自以为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就给他们拍X光照片。由此可见,当我把我在一次晚宴中能提出的对宾客们的看法汇集起来的时候,我用线条画出的图表现了一组心理学的规律,而宾客说话时所引起的兴趣,在这些规律中几乎不占任何地位。但是,既然我不认为那些肖像是这样的,这是否会使我的肖像失去任何价值?如果一幅肖像在绘画方面显示出某些与体积、光线、运动有关的真相,这是否会使它必然比另一幅肖像逊色?这幅肖像画的是同一个人,但和第一幅肖像毫无相同之处,在第一幅肖像里省略的无数细节,在第二幅肖像里细致入微地表现了出来,看了这幅肖像人们会得出结论,说模特儿是迷人的,而人们却会认为第一幅肖像的模特儿是丑陋的,这点可能具有文献上的乃至历史上的重要性,却不一定是艺术真谛。另外,一旦我不再独自一人时,我因轻浮而产生取悦别人的愿望,希望在闲谈时逗乐别人,而不是在倾听别人谈话时学到东西,除非我去社交界是为了询问某个艺术问题或是曾在我脑中萦绕的某个因嫉妒而生的猜疑。但是,我无法看到某种阅读未在我身上唤起对其欲望的东西,无法看到我事先没有画出其草图、事后又想使其与实物进行对照的东西。有多少次,我清楚地知道这点,即使龚古尔的那段日记没有把这点告诉我,我仍然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事物或人们上,而在事后,一位艺术家在我独自一人时一旦把事物或人们的形象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就会不远千里,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些事物或人们找回!于是,我的想象出发了,并且开始描绘。在前一年我看到后会打呵欠的东西,我现在却事先欣赏,希望得到它,并焦虑地想道:“将来是否真的不能看到它?为此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当读到描写人们的文章时,即使这些人是社交界人士,被看作是“一个不再存在任何见证的社会的最后代表”,读者也一定会大声说道:“真想不到对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人,会谈得这么多,会如此颂扬!如果我只看报刊杂志,如果我没有看到他本人,我也会对没有经历此事而感到遗憾!”但是我在报上读到这样的文章时只是在心里想:“真倒霉,我当时关心的只是找到希尔贝特或阿尔贝蒂娜,所以没有对这位先生多加注意!我把他看作是一个在社交界惹人厌烦的人,一个普通的配角,可他却是一个人物!”我读的那几页龚古尔日记,使我对这种倾向感到遗憾。因为我或许能从这几页日记中得出结论,认为生活教导我们要降低阅读的价值,认为生活向我们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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