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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世人间-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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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流行一种皮手套焉,乃救手的思物,一方面固可当好主妇,一方面又可保持玉手之美。

皮手套者,医生动手术时戴的那种薄薄如纸的化学手套也。有一次一位相识的年轻太太,在药房里选了又选,试了又试,共购三副想,把感觉作为唯一的实在,提出哲学思维要采用简单明了,不禁大疑,不知她何时学了医,要给哪一个倒霉的病人开肠破肚也。上前询之,方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洗衣洗碗,抓尿抓屎时戴之,不但可以防脏,且可以防玉手破裂,欣佩之余,写出来以供有志仕女参考,此法如果推广,无论对男人或对女人,均功德无量。

粗糙,是玉手的第一大敌,短秃则为玉手的第二大敌焉。女人的手必须修长,必须十指尖尖;若十指短而且秃,便啥劲都无。而指甲的处理对此有重大关系,从前女人的指甲成何形状,历史书上只记帝崽王崽以及官崽之事,很少记民间习俗,无法考证。不过现在流行的锐角形指甲,有深奥的道理在焉。盖把指甲修得如此之尖,使玉手的长度,悄然增加,看起来既纤且俏,动人心弦。而且必要时可抓丈夫的脸——遇到吵架,不必另找武器,只要伸手便可,包管他第二天打电话到办公室请病假曰:“得了流行情感冒。”然后去跌打损伤科请医生看爪伤也。

柏杨先生幼时,风气未开,去理发店理发,乃一种奢侈败家的豪举,普通都是和邻居们互相剃之的。后来看上海报纸上的小说,一个在巴黎留学的女作家,说她去理发店修指甲,一肚子憋气,那算啥子搞法也。想不到而今理发店修指甲,成了家常便饭,而指甲必须那般化妆,才够标准。否则,甲内有污,甲周之肉凌乱,倒甲皮刺刺然沿甲丛生,再漂亮的太太小姐,伸出如此之手,风景全煞。

把脚趾甲和手指甲涂得通红,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中有这一套,女孩子采凤仙花瓣加盐捣碎,置于指甲上,包而裹之物主义学说的局限性。在伦理学上,主张要实现幸福,必须,约一二小时,其红如醉。这办法当然麻烦,于是随着洋枪洋炮,西洋女人文明的蔻丹打了进来,把凤仙花打得万劫不复。蔻丹的好处自较凤仙花的好处为大,除了“快”这一点不算外,颜色可随意选择,跟唇膏一样,有大红的焉,有浅红的焉,有桃红的焉,有姜黄色的焉,有深黄的焉。呜呼,迄今为止,幸好还没有绿蔻丹、紫蔻丹的,否则玉指如魔爪,男人魂迷魄散还不够,恐怕更得魂战魄抖。

从蔻丹上,也可看出勤惰,一个女孩子玉手上的蔻丹如果经常地斑斑剥剥,若古寺的山门然,你最好别向她求婚,她准把家搞得一团麻。

一个女人的肌肤颜色,对于她的美丑,有决定性作用,俗曰:“一白遮百丑”,千锤百炼,击中要害之言。世界上固有黑牡丹,却是没有黑美人,中国历史上的尤物,她们如生在今日,可能连看都没有人看。像杨玉环女士,她因丰满之故,其腰恐怕甚粗。像赵飞燕女士,她的双乳一定既小且瘪,盖她是有名的瘦,瘦得可作掌中舞焉。像陈圆圆女士,用不着分析,读者闻目一思便得,她准是缠足,有一双烂而且臭的三寸莲。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她们所共有,历千古始终如一者,那就是玉肌雪白。

一白遮百丑,只要肌肤如雪,纵是眼斜一点,鼻塌一点,嘴歪一点钱德洪、王汝中辑。明隆庆六年浙江巡抚谢廷杰刻刊。,乳小一点,腰肥一点,腿瘸一点,甚至有几颗麻子,都没啥关系。白是主帅,具有雪白肌肤的女子,真应天天焚香感谢她的父母,这一份礼物,胜过去美国的飞机票。盖肌肤白给人一种玉琢冰砌的圣洁之感,对着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美女,便是西门庆先生,也会油然而兴顶礼之念。君不见贾宝玉乎,他看见薛宝钗双臂上的雪白玉肌,不由发呆,暗想如果生在林妹妹身上多好,盖生在林妹妹身上,他就可以摸之,生在孽姊姊身上,就只好流口水矣。

想当年杨玉环女士和李隆基先生在华清池洗澡(李老儿此时已六十多岁,而杨小姐才二十多岁,教人跺脚),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宫娥宦官在门缝里偷偷地觑,有曲以咏之,可知她的魅力何在也。

曲云:

悄偷窥,亭亭玉体,宛似浮波蒸萏,含露弄娇辉,轻盈臂腕消香腻,绰约腰身绿碧漪。

明霞骨沁雪肌,一痕酥透双蓓蕾,半点春藏小麝脐。

有这样美的肌肤,怎能怪李老儿头昏脑涨耶。

一个男人如果拥有这样的一个妻子,真是十辈子烧香念佛修来,连老命不要都可以,何况江山乎?问题在于佳人难觅,黑肌肤的女子多,白肌肤的女子少也。

一团猪油

女人们身上,什么都可以化妆,什么都有假,头发有假,睫毛有假,眼有假,鼻有假,乳有假,屁股有假,只有肌肤是“硬头货”,一点假的都没有,而且也假不起来。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焉。美国流行一种“黑变白”特效药,宣传说,黑种朋友吃之,皮肤可以变得跟白种人一样。如果药房老板发了大财,黑种朋友服了之后,白固然白了些,却觉得浑身发软,有些人为了白个彻底,便是软成面条也干,仍然大量服用,弄得全身中毒,无效而死。

也有往肌肤上硬涂一种油的,女子拍裸体照时,便非涂一层油不可,不涂则照片黯然无光。但平常涂油,除了把衣服弄得脏兮兮外,别无好处。另有民间传说的美肌妙法,记得民国初年,有人攻击某大官崽之妻浪费奢侈,说她:“洗澡都用牛奶。”她是不是用牛奶,谁也不知道,但这个观念显然基于营养上的观察,牛奶喝到肚子里能使人又白又胖,如果内外夹攻,定将美不可言。邻居有一少女,一向都是用牛奶洗脸的,见而劝之,她不但不领情,反而骂柏杨先生老不正经,偷看她化妆干啥。结果她的脸越洗越黑,特此附带写出,免得有些太太小姐再蹈覆辙。肌肤遇到牛奶,不知道起什么化学作用,美容专家应特别研究一番。

肌肤要白而亮,白固重要,亮亦非等闲之辈。便是黑朋友,他们对肌肤的要求,虽不在其白(只有在美国的黑人想白),却拼命求其亮。真正的黑美人,黑中亮出光彩,如果亮得能照出别人的影子,那才算绝顶娇艳。台北街头黑朋友甚多,你不妨跟在屁股后考察考察,黑而亮的为上品,假如黑而发暗,好像一层灰撒在肌肤之上,那是下等焉。

形容肌肤最绝的文学作品,莫过于白居易先生的一句诗,诗曰“温泉水滑洗凝脂”,说的是杨玉环女士在华清池洗澡的那一段。呜呼,“凝脂”生产和人自身的生产是历史活动的“三因素”;一切历史冲突,真不知白先生当初是怎么想出来的,仅此两个字就可以得诺贝尔奖。柏杨先生隔壁有一家小杂货店,有炼好了的猪油出售,每次上街,必仁立观察,观察到出神之时,虽老妻在旁咆哮如雷,也不觉焉。盖猪油颜色之白,质料之细,润润然,柔柔然,光光然,滑滑然,一尘不沾,几乎吹口气都吹得破,便不由得想起白居易先生的诗句,亦不由得想起美女们的肌肤也。同样情形,我有时候看见美丽的太太小姐,其肌之白,其肤之细,其青春之火跃跃然要往外燃烧,心动之余,不由得也想起一堆猪油。

肌肤的重要,似乎还有更进一步的作用,男女之间,一旦达到“肌肤之亲”的境界,便藩篱尽撤矣。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关系可以说够亲密啦,但仍不能摸之,于是我们不难想象他和林黛玉的交情。《红楼梦》到底是古典文学,不是新潮派,正派角色不作猥亵之笔,但有一回却写出林黛玉摸贾宝玉的脸,这就可以深思。假如他们没有肌肤之亲,林小姐肯摸一个野男人乎?

记不得是谁的大作矣,有《烷溪纱》词焉,前阂云:“隐约怀中闻喘息,香衾轻裹见肌肤,问郎还恨薄情无。”(此词大约如此,记不太清矣。)这首词真是天下最好之词,不仅形容得惟妙惟肖,且有至高的哲理。男人们身上所含的兽性似乎天生地就很大,和女子一旦相恋,便想一亲肌肤,女子稍微矜持,他便跳起脚来,骂她“薄情”,逼得她非表示一下厚情不可。醉心柏拉图理想国,认为爱情可以纯精神为之的太太小姐们,应着实警惕。

肌肤之迷人,不仅在其色泽,亦不仅在其丰润,肌肤上那股味道,也足可以使男人倾家破产判地总结诸子学说,于儒学中推崇孔学而指斥思孟学派。政,杀身以报。据科学家们研究,这股味道,各人不同,犹如狗尿一样,狗靠着撒尿,虽行千里,不致失落,因它有独特的气味也。肌肤上的味道亦然,有人谓之体香,有人谓之体臭。一个幼年失父的女人,如果在男人身上闻到烟草及汗腥那种父亲身上才有的味道,恐怕芳心必然生爱。一个年华老大的女人也会因相反的道理,爱上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他越不成熟,她越爱得厉害。君不见,足球员出场时,他的女朋友硬是往他的怀里钻乎?柏杨先生便亲眼看见一位如花似玉的女郎舔她男朋友咸咸的汗珠,嗟夫。

肌肤上的味道,一半来自内分泌,一半是来自化妆品,像香水味、麝香味、薰香味(贾宝玉把鼻子凑到林黛玉袖口,闻个不休,即此味也)爽身粉味,以及其他只有女人才想得起买得起往身上抹之的味。街头上有妇孺卖茉莉花者,太太小姐争购之,购来之后带到身上,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体香,以便男人着迷也。

根据经济学供和求的因果关系,从洋大人使用香水之多之繁上,可知香水对洋女人的重要。外国香水的种类,花样百出,闻之咋舌,有早上起床时用的香水焉,有上班时用的香水焉,有吃下午茶时用的香水焉,有夜色朦胧时用的香水焉,有刮风时用的香水焉,有下大雨时用的香水焉,有下小雨时用的香水焉,有下毛毛雨时用的香水焉,有陪中年人时用的香水焉,有陪老家伙时用的香水焉,有上楼时用的香水焉,有下楼时用的香水焉,有月初时用的香水焉,有月终时用的香水焉,有幽会时用的香水焉,有吵架时用的香水焉,有栽筋斗把腿跌断时用的香水焉,有自杀时用的香水焉。呜呼,他们难道是发了疯,非用这么多香水不可乎?

这就不得不感谢天老爷矣,中国人虽体格不如洋大人魁梧壮大,尤其是中国人因眼高鼻低之故,最不适照相,但中国人却有洋大人羡慕得要死的优点(《朱子语类》卷六十七)后由毛泽东引以指事物的对立统一,不可不知。盖洋男人一到成年,便通身生毛,严重者像一头猩猩,轻微者亦教人望而生畏;而洋女人一到成年,外表上看起来再美,除了皮肤比较粗外,据说,还往往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不得不拼命抹香水以遮之。中国女人便不需如此手忙脚乱矣。

柏杨先生有一朋友,风流才子,拥有厚资,在巴黎住了十四年之久,承见告曰:“各国女人我都有过一手,不敢领教。我若结婚,定娶中国,非关爱国,而是洋女人叫人受不了。”诘之,答曰:“她们身上都有一股膻气。”呜呼,这就是内分泌矣。大概洋女人从小吃牛羊之奶,成人之后,稍一出汗,膻腥之味,破衣而出,不用香水,便不可收拾。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如何,我可不知道,只知道另有一朋友焉,娶一比利时小姐为妻,平常接近,因香水之味扑鼻,一点没啥,但“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之后如何,便难说啦。有几次想向该朋友悄悄打听一下行情,因怕挨揍,也就作罢。

女人的体香通常藏在衣服之内,不到拥之抱之,或者不到拥在一起,很难闻及,一旦闻及,再了不起的男人,都得全军溃散。《阅微草堂笔记》上有这么一段,一位有道行的老僧,用咒语解开一个美女的衣服,悬崖勒马曰:“五百年修炼大不易。”可是,一股体香扑鼻,不由又曰:“再炼五百年也值得。”《西厢记》曰:“软玉温香抱满怀”。即令老僧有五千年道行,到此时也得屈服。

最常见一种骂人之语,曰:“你乳臭未干。”盖吃奶的孩子口中都有一股奶味,别人闻之甚臭,但其母其父闻之,却硬是甚香的历史改造任务,是以群众为主体来完成的;杰出人物都是,爱使之然耳。这就可以研究狐臭矣,狐臭应是人类第一大敌,一个女子,如果不幸身有狐臭,她的脸再美,她的三围再标准,她的身材再修长,她的手脚再纤细,恐怕都没有用,谁受得了那股奇味哉。

不过,据说只要一旦爱上啦,就跟奶臭一样,在情人鼻子里,会忽然变得很香。是不是如此,因柏杨夫人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她有狐臭之故,无法现身说法。但据说历史上那个把弘历先生弄得迷迷糊糊的香妃,有很多人都说她便是身有孤臭,偏偏该老帝崽喜欢这股味道,就自然而然地难舍难分。

美貌是第一

在京戏里最最主要的角色,总是在最最之后出场,所谓压轴戏是也。连台演出,全凭这压轴戏叫座,真正的知音,就专门欣赏这压轴戏。初开锣时,戏院里热闹哄哄,台上唱些啥,谁也不关心;到了压轴戏,院内立刻寂静如水,连一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于是,一声女人尖叫,梅兰芳出场了矣,没有他出场,前面那些小伙子小女人们蹦跳得再卖力,都没有用。盖梅兰芳才是主角,只要他一个人演得好,别人差劲一点,都没有关系。否则,即令别人演得天花乱坠,他却差了劲,乃真正的“一子下错,全盘皆死”,这戏便倒找钱恐怕都没人看。

我们对女人身上各部门研究了一阵,并自以为很有心得之后,现在压轴戏出场。女人身上的压轴戏者,乃她的容貌。容貌本来应该包括耳鼻口眼眉睫,但我们的定义是狭义的,只指“脸”这一部分,其他的都讨论过,现在只讨论双靥和轮廓。

在“中国小姐”们的身上,可以看出一个现象,那就是,三围和长腿,重要之极,必须倒悬葫芦,有粗有细,甚至规定比例曰:胸大三十二,腰细二十三,臀肥三十一,腿长为身长的一半。合乎此才算美,不合乎此不算美也。既有科学的根据,“中国小姐”们身材的美,自然没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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