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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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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道:“起先吃的是大街上胡先生的药,吃了三服不见应效,后来另请了鼓楼前的陶太医来看,他说是邪热交作,心神不宁。”又换了方子吃了几服,也不见应效。正要打发人去请你回来,即好你同大伯伯也到了。”岑公子道:“既不应效,还须另请高医。”老婆婆道:“我如今见了你们似觉好了些,肚里有些饥,倒想些粥吃。”大娘子喜道:“母亲几日不想东西吃,今日知道肚里饥想要吃粥,却是好了。想必大伯伯是个福星照临,邪气都退避了。”岑公子道:“但愿姑姑好了,我们弟兄就在这里陪伴。”当下大娘子就往厨下煮粥去了。老婆婆对公子道:“多亏了你媳妇日夜服侍,也累他多日不曾安睡了。”少刻容儿端茶到房里来吃了,郑璞看见母亲说好些了,心头才略放下。两兄弟都坐在床边,又说了好一回话。老婆婆觉困乏得紧,渐渐就睡熟去了。
岑公子悄悄道:“兄弟,我们在外边坐等,他老人家好安睡一回。”郑公子点头,将帐子放下,轻轻同出外间,低低叙话,不一回,大娘子盛了一碗粥糜、一碟乳饼出来,郑璞摇头道:“且慢,娘已睡熟了。”大娘子道:“真奇怪,他老人家一连十来天不曾安睡,口里只是含糊谵语,怎么如今就睡熟了?”因轻轻走到床边,听得气息停匀沉沉睡熟,复出房来,因道:“伯伯谅不曾吃午饭,我去收拾去。”岑公子当下出来,取了二两银子与门斗,叫他先去回复师爷:“说我明早去拜。”门斗叩谢,答应去了。岑公子就在书房叫王朴收拾行李,因与郑公子道:“姑姑病体,大约是点邪热,如今一退便无事了。”郑公子点头道:“是。”
却说这老婆婆一觉直困到他弟兄吃过了午饭才醒,只叫肚饥要粥吃。大娘子连忙取来,一口气就吃了一碗,还要讨添。大娘子恐怕不宜多吃,不敢再添。岑公子道:“不妨,胃口是人之根本,有病之人胃口一开,断无不好之理。”因又取了一碗,也吃完了。此时精神顿觉清爽,只要他两弟兄在面前说话,郑璞见母亲如此,心下才得欢喜。郑婆婆一把拉住岑公子的手道:“你母亲康健么?”岑公子道:“母亲叫上福姑姑,如今托庇甚是清健。”郑璞道:“哥哥如今娶了一个齐整嫂嫂了。”老婆婆笑道:“怎么这亲事成得恁快?”岑公子因将母亲得认表妹、王公许亲之事,从头说了一遍。老婆婆心下欢喜得紧,越觉清爽,便要坐起来说话。岑公子道:“姑姑且慢起来,天气冷,穿衣服恐怕受寒。”因此不曾起来,又问:“你们吃饭未曾?”岑公子道:“已吃过了。”老婆婆道:“你如今是做官的人了,你母亲有了媳妇服侍你在外也放心,只是要照管那边的家务,不得请到我这里来了。”说了一回话,老婆婆觉得身子乏倦,因道:“待我再睡一回,你们且去料理料理事务。”两弟兄答应了出来。郑公子道:“谢天谢地,但是我实不放心,不得同哥哥进京了。”岑公子道:“总还有十来天耽搁,且再商量。”当晚两弟兄就在上房同吃了一回酒,郑璞就在娘房内陪伴,岑公子往书房安歇。这夜郑婆婆也安睡了一夜,半夜里还吃了一顿粥。
次早岑公子进来问知姑姑夜来安睡,甚是欢喜,也便放心。吃过了点心,带了王朴即往儒学中来。徐老师一见甚喜,道:“我也算你日内该到。不料你竟蒙特恩授了这个美缺,甚可喜!”岑公子道:“托老师福庇,只恐门生不能胜任。”徐老师道:“论贤契的本领,实不愧此职。但事不宜迟,我已与你备端正了呈送文书,只要填了日期即可到院投递领咨。”岑公子道:“今日不知就可去禀见么?”徐老师道:“此时还未二鼓,正好禀见。”当下就留吃了便饭。徐公道:“你的文卷进呈,原是院台的主意。他后来送了主考起身便到学来传你,你又去了。此番禀见,须谢他的美意。你如今不便步行,竟坐了我的轿去罢。”岑公子道:“只坐一乘小轿去才是。”当时即叫王朴去雇了一乘小轿,携带文书,辞了老师,同王朴竟上院来。正是:
未从金阙瞻仙杖,先向铃辕谒宪台。
不知岑生如何进谒?且听下回分解。
第35回 试奇文才子吐心胸 论往事英雄增气色
却说岑生坐轿,王朴跟随,一直往院宪衙门来。到得辕门,此时各官禀见才散,遂一直径往巡捕厅来。岑生尚是青衣儒服,巡捕官一见便问:“相公何来?”岑生即命王朴将儒学公文并自己手本递与巡捕,道:“相烦传禀。”巡捕官接过手本看时,上写“沐恩生员岑秀谨禀”,这巡捕便问:“尊驾莫非是奉旨特授内阁的岑爷么?”岑生道:“正是。”这巡捕重复打恭道:“院宪前日就吩咐,打听岑爷一到即便通报。如今各官禀事才散,请岑爷少坐。”一面看茶,一面随往里传禀。
少顷,巡捕官飞跑出来道:“请!”只听里边传点吆堂,闪开仪门,岑生就步行进来。只见甬道两边官吏整肃,程公已迎出暖阁来。岑生连忙从侧道趋进,到了月台,深深向上打了一恭。程公回礼毕,即上前一步,拉着岑生的手上暖阁来。岑生再三谦退,程公执意不从,道:“应当如此。”因一直拉进麒麟门来,竟到东首书厅上。岑生即请程公台坐庭参,程公笑道:“虽是年兄过谦,但内阁体制从无此礼。”岑生相让不过,因道:“大人若不嫌鄙陋,收作门墙桃李何如?”程公笑道:“只恐不当。”岑生当即以师生礼叩见,程公因受了半礼,相让坐下。程公道。”自两典试去后即欲请来一会,闻知又往浙省。彼时看贤契的文章以为是老儒夙达,谁知贤契竟是个青年俊逸,实是可喜可贺!今所授之职,出自皇上特恩。贤契也不宜耽搁,我这里即备咨文,三两日内便可荣发了。”岑生道:“蒙老师格外提挈,五中衔感。前者因恐涉私,故不敢来叩谢;且不知圣意如何,只得敬候。今蒙皇上天恩,不以为罪,反授斯职,实惭蚊负,还求老师垂慈指示。”程公道:“以贤契之才品,无所不可,只是纶扉禁地举动俱要留心,惟恐至驾蓦然到彼,举止失措,未免获罪。我已禀过老父,诸事自当照应。”岑生又出位拜谢道:“若得老太师垂青,门生在都就不至孤立无倚了。”程公因问:“府上还有何人?如何又寓浙地?”岑生因将奉母避仇之事备述了一遍。程公道:“闻他封锁一故宦房屋,原来就是贤契。那人在这里举动乖张,总宪屡欲纠参,老夫恐投鼠忌器,几番劝止。他也自知与众不合,未及限满即干办内转,如今又出作山东巡道,实是个大不安分之人,贤契此番倒可与他不相值了。”岑生道:“门生原无介意,只恐他还不肯释然。”程公道:“他封锁贤契房屋无凭无据,平空起衅,实是可笑。及他去时,也不暇顾此。我这里即当行文该具退还,令堂仍可搬回故里了。”岑生道:“虽蒙老师盛德,但恐他尚未释怀,若闻此屋退还,未免与门生更增嫌隙。况此数椽之屋亦无甚紧要,且须从缓行之。”程公道:“这是贤契深谋远虑,足见宽宏之量。”因说起:“江浦成令是你的房师,这卷子是他一力举荐的。当时两主试几乎争执起来,老夫因从中解纷,也是贤契的一番际遇。前月我已将他题升了太仓知州,部覆未下,尚不曾离任。他是个有才干的好官,贤契可曾谢过他么?”岑生道:“门生此番正要去拜谢。”程公道:“那两位典试贤契到都也当去谢他一谢,那顾公是个极有担当的人。”
岑生一一领命。正欲告辞,程公道:“已近晌午,在这里便饭,明日再当奉饯。”岑生道:“如此门生今日竟在这里领了午饭,明日还要料理料理行装,后日即可禀辞起身,不敢再烦老师费心了。”程公道:“也罢!但只是今日还有一事要相烦贤契,不知可否?”岑生道:“老师所命,敢不敬遵?”程公道:“只为总宪六旬大寿,我已制就锦屏一架。欲作一四六寿文,已将与他交情始末、宦途政绩叙一节略在此,烦贤契勿吝珠玉。”岑生明知此是程公有意相试,量这篇四六亦有何难?因答道:“只是班门弄斧了。”当下程公即相邀到内书房来,着一小僮伺候磨墨,道:“老夫暂且失陪,好让贤契构思。”岑生道:“老师请尊便。”当时将所有黄公出身、历宦、德政、升迁,以及相交寅好节略看了一遍,见乌皮几上笔精墨良,即取过一枝犀管、一幅花笺,略一构思,落笔如扫。不及半个时辰,文已做就,复看一遍,略删改数字。及程公进来,见岑生翻背了手观看壁间诗画,只道未曾完稿。岑生看见程公进来,便道:“门生已草就一稿,还求老师笔削。”程公惊讶道:“如何这般敏捷!”岑生即将草稿递与,程公接来一看,未知文意精工,先见龙蛇飞舞,及从头看去,果是句句珠玑、行行锦绣。读完赞叹道:“贤契的是仙才,非烟火人间笔墨,不但品格高古,抑且字匀清新。只是行色匆匆,不得借重大笔了。”程公心下大喜,因命取酒在迎和阁上先奉三杯,以当润笔。
当即邀岑生从书房后间进来,又是一个花园。仲冬天气,树木虽然凋谢,山石依旧玲珑。转过一个山洞就是迎和阁。数竿修竹扶疏,几树腊梅香馥。上了数层石级,揭起暖帘进来,里边摆列几件周鼎商彝,四壁有许多名人诗画,中间烧一炉兽炭,气暖如春。一面设席上来,师生坐定,只令一小僮行酒。程公道:“老夫在此为官数载,只有两桩大快人心之事:今日得遇贤契,是一大快也!前者招募武勇,得一少年英雄,屡建奇功,亦一快事。”岑生道:“不知此人是谁?”程公道:“这人却是个布衣,年纪与贤契一般,姓殷名勇,曾在江游救一客官,力擒数盗。也是江浦成令举荐上来,制宪黄公再三要去,授与把总,不及数,剿倭立功,已奉旨实授太仓游击将军。此人与贤契都在青年,一文一武,将来正不可限量。他前日因公到此,只可惜贤契来迟了数天,不得与他相会。”岑生忽然想起刘电当日所说结义之友正叫殷勇,又是雪姐的义兄,莫非正是此人?因道:“这一位殷兄,门生虽未识面,却早知其人。”因说起在山东得遇刘电,〔知其〕结交殷勇一段缘由:“……但后来他获盗得功,门生却不知道。”程公听了道:“这江西武生刘电,他乃兄可是原任曲沃县刘云么?”岑生道:“正是他。”程公道:“我记得当日江浦县原详上说殷勇与刘云系姨表弟兄,如何不认得刘电,反结拜起来?”岑生道:“老师如何得知刘云?”程公道:“这殷勇获盗相救之人正是那刘电的胞兄、曲沃知县刘云。”岑生惊喜道:“如何便是他?”程公道:“那刘知县在任闻讣,丁艰回吉水原籍路过江浦凉山,夜间遇盗,却得殷勇相救。当日原说是姨表弟兄,如此看来,必是刘云当日感其相救之情,因他是个白身,恐见官不便,故认为姨表无疑了。”岑生大喜道:“天涯海角,有如此凑巧之事!当时刘电萍水中结识殷勇,不想后来救了他令兄,真是难得。当日刘盟兄与他结义,便知他是个豪杰,真可谓识人矣!”因又极表刘电与蒋公二人的英雄出色,武勇绝伦。程公不胜慨叹道:“何地无才?只恨不能尽识。将来贤契当与这两个留意,不可使英雄埋没牖下。”岑生道:“门生职微言轻,还求老师留神嘘植。”
师生二人谈今论古,情甚相洽,直饮至金乌西坠才罢。岑生告辞起身,复至书房,程公取出一封家报,道:“所有咨文,我明日就差人送往儒学。这是一封家书,到京时烦贤契送到家君处,定有照应。”岑生收好,当下叩谢道:“门生就此禀辞,不敢再来惊动了。”程公道:“以心相照,不必拘此。”当下直送出大堂来。岑生叫将轿打出仪门,程公笑道:“贤契不知内阁与翰院的体制,不拘品极俱在此升轿的。”岑生再三谦让不过只得遵命,打恭上轿,从仪门而出。
次日程公已差官将咨文送往儒学,格外有赆仪四十两。及岑生到学禀辞老师,知程公如此用情,即具禀着王朴前往禀谢。一面遂买备了许多应用缎匹绸绫之类,这是本地出产,比都门价省,一面收拾行装。程公又差官前来送行,本县官新自到来送赆命驾。岑生随往拜谢后,不便迟延,即择于二十二日长行。郑公子因母亲初愈不能回往,又送了一封厚赆。岑生推辞不脱,只得收下。郑公子又给了王朴二两银子。此时郑婆婆虽未全愈,已觉精神渐复,只是还不能行动。岑生起身先一日,郑大娘子亲自精精致致办了一席酒与岑公子饯行,就在上房明间围炉坐席,容儿伺候,两表弟兄直饮到更余方散。
次日黎明,郑大娘子即起来端正杯盘,王朴已将轿扛俱料理齐备。郑公子又敬了表兄三杯酒,不觉掉下泪来。岑生道:“贤弟不须伤别,待姑姑身体康健,你赶腊月进都也不为迟。”郑公子道:“总然母亲病好,我也不放心出门了。”岑生因到内房拜别了姑母,老婆婆含泪道:“倒儿到京,须要常常寄个信来。免得我们记念。”岑公子道:“姑姑放心,侄儿有家书回来,必先到这里请安。”说毕出来,与表弟、弟妇作辞,又赏了容儿一件绸袍料、二两银子。王朴也到里面叩头谢了,押扛先行。两弟兄一同上轿,到了郭外五里塘,岑公子下轿阻住道:“贤弟不必远送,腊尽正初我在京等你。这里诸友,俱为我道谢,匆匆不及遍辞。”郑公子点头洒泪而别。
不表郑生回家,却说岑生取路投江浦县来。冬寒日短,到得县城已是日西下了。客店原来这成公立下法度,凡有官商行旅下店,都要问明姓氏来历,打报条到县,以备查考。这店家见岑生光景不同,问了王朴来由,不敢怠慢,即往禀报。这时成公正在书房与幕友相商交代之事,见了报单,知是自己举荐的门生,心下大喜,立刻着家人前往相请,务必将行李搬进衙来。
却说岑生原要次早禀见,正待解装歇息,不料家人持帖来请,岑生道:“只恐此时进谒不恭。”家人道:“家爷在衙立候岑父,说岑爷若不去,家爷即亲自到来相请。”岑生见来意谆切,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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