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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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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士奇听母亲说了,当时就叫小厮家人将行李俱搬在东书房后间,又叫小厮丫头们在那里安排床帐。收拾被铺完备,遂叫元儿打着灯笼先同岑公子过书房来观看,果然见里边图书满架,庭前花木扶疏。后面隔着一个大园子另是三间住屋,甚是清雅,床帐桌椅件件齐备,侧边有一小门,即通着上房院子。岑秀感激不尽道:“途路难人蒙老叔大人骨肉之爱,不知将来何以为报!”蒋士奇道:“我与你母舅三世通家,情同至戚,今日到来,实是难得,以后再莫说这客话。贤侄可安心在此读书,等仇人离任,便可回乡,以图青紫。”坐谈之间,岑秀又问起母舅家的事故。蒋士奇遂将何生遇仙姊起,及生小梅,又另娶黄氏,以至病亡,遭何成败坏缘由,细细说了一遍:“……后来因我有事往省城去了。月余回来,谁知他竟将你表妹骗出去卖与了个浙江过路的新科进士,闻说姓王,得了他三十两银子回来,次日就生了个大背疽,叫号了一日一夜,被毒气攻心死了,也算是日前的报应!”岑秀听了始末甚是伤惨,又问:“我这表妹,叔爷自然是见过的,不知有几岁了?”蒋士奇道:“你表妹虽只得十一二岁,聪慧过人,能识人贤愚贵贱,且生得十分秀丽,可惜如今不知下落!”
说话之间,蒋老夫人婆媳同了岑夫人从后边转到书房中来观看。岑夫人道:“我记得从前没有这三间内室的。”蒋士奇道:“正是。皆因上房边邻着空园不大谨慎,因此添盖了这三间。”岑夫人见房中事事齐备,感谢不尽。又坐谈了半晌,蒋士奇道:“贤母子途路辛苦,请早些安息。”吩咐元儿在书房小心伺候,又吩咐丫头掌灯,叫大娘子送岑夫人到老母房中去了——这老婆婆原与内侄孙女同房,有两张床铺,如今岑夫人来了,却好一房居住。
蒋士奇前后照料已毕,然后自己回房歇息。次日清晨起来,便问岑公子所雇车价。岑公子正要自己给发,蒋士奇道:“不必如此计较,我如数给发他去便了。”当日内外设席与他母子接风洗尘都不必细说。岑夫人夜来已听蒋婆婆细说何家始末根由,甚是伤感不已。自此,岑夫人母子在蒋家居住,如同至亲一般,并无半点客气相待。岑公子朝夕诵读,甚是适意。这小学生却与岑公子有缘,偏要在书房里与岑公子同睡,岑公子早晚教他读书写字,甚是聪明,自放学回来便在书房一刻不离。蒋大娘子亦甚欢喜。里面苏小姐因自小没了母亲,又拜岑夫人做了干娘,十分亲爱。
原来这蒋士奇,父亲做过一任淮安司马,虽是书香世家,他却中了武举,生得八尺五六身材,熊腰虎背,阔面长须,河目海口,两臂有千钧之力,精通武艺,晓畅兵机。只为老母年高、家务难卸,因此不思进取,日逐飞苍走黄、驰射击剑为乐。接待亲朋,极重肝胆义气。后来知岑公子也能骑射击剑,气味相投,常常讲究些兵机战策,叔侄十分敬爱。这正是:
此日习成文武艺,他年货与帝王家。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5回 携娇娃外室庆生辰 遇奸徒长江遭陷害
话分两头,不提岑公子母子安居蒋家。且说江南六合县荻浦地方是个临江去处。有一老秀士姓许名绣,字俊卿,原是书香旧家,妻房金氏已经病故,年已五十有六,并无子嗣,只生一女。因生他前一夜夫妻梦见下了一庭香雪,因此取名“雪姐”,年方十五,生得轻盈窈窕,美慧异常。父亲开馆训蒙,他也自小随学,一经诵读,过目不忘。许俊卿因中年丧偶,家业淡薄,也就不思再娶,只望招个女婿养老终身。原有个老家人殷勤,却是祖父手里的人,到俊卿时已是三辈,帮家料理,历练老成,因此当做亲人看待,已经病故。留下老妇林氏,就是女儿乳母,自金氏亡后,就像母女一般相伴过日。他有一子名叫殷勇,自小膂力过人,且生得魁梧,状貌刚猛非常,却是欺强扶弱、惯抱不平。俊卿因自己无子,原有意要承继他为子,也曾在他母子面前说过,却因林媪现在称呼不便,是以蹉跎未就。雪姐自小就与他兄妹相称。及到了十四五岁上,俊卿一来为家计淡薄,二来看他不象个念书本的样子,惟恐他在家惹事,因他有个胞叔殷俭向在京口开张杂货生意,因此就叫跟他叔子在外边学习生理,将来好为度日之计。这殷勇虽然猛烈异常,却天性至孝,一年也五七次回家,带些东西来看望母亲、雪妹。
这许俊卿岳家就在观音门外居住,只隔二十来里江面,若遇顺风,片时可到。岳父金公已故,只有岳母并妻舅金振玉夫妻两口。这金振玉也是旧族人家。他有一堂叔金琏,是个一榜知县,却在城里居住。金振玉家只靠几亩祖父留下的田产过日。
其时是岳母的七十整寿,许俊卿备了几样寿礼,预先一日留下林嫂看家,他同了女儿雇船渡江来与岳母拜寿。船到了岸,俊卿携了寿礼同女儿缓步行来,不上半里路就到了金家。
金振玉正在门首,看见姐夫同甥女到来心中甚喜,遂迎上前来,一同到家,直进内室。这金婆婆见了女婿同着外孙女来与他拜寿,欢喜之至。父女先见过了常礼,然后把寿礼呈上。金振玉道:“姊夫来了就是,何必又费礼物!”俊卿道:“岳母古稀大寿,不过聊表孝敬之意,自己至亲,谅不嫌亵。”当下收过了礼,就摆上现成酒肴款待。俊卿就借花献佛,满斟一杯,请岳母上坐,先磕头暖寿。金婆婆不肯坐,一手接了酒杯,雪姐在旁边搀扶住了,金振玉陪着姊夫叩了四叩起来,郎舅们又见过了礼。然后,雪姐与外祖母叩了寿,又与母舅、舅母叩过方才就坐。这金大娘子见过礼,就往里面料理会了。
这里至亲相聚,饮酒中间不过叙些家常事物。金振玉道:“明日未免有些亲友邻里来拜寿,姊夫正好与我陪待陪待。”当下郎舅二人先吃了饭,就同到外面来商办明日之事。这里边金大娘子就出来陪雪姐吃饭,对雪姐笑道:“外甥女几时不见,竟长成了好象个美人儿,明朝须要选个才貌双全的郎君才配得过。”把个雪姐羞的要不得。老婆婆道:“正是呢!须要寻个书香旧族,有才有貌,又要有品行的才好。我这个外孙女儿是不肯轻许人的。”大家说说笑笑,容易到晚。又吃过了晚酒,俊卿就在外边套间安歇,雪姐与外祖母同睡。一宿无话。
次日,大家一早起来,就有厨司进门。盥洗毕,堂前烧香点烛,家中先拜了寿,就料理待客酒席。当日也有好些拜寿的亲友邻里,俊卿一一代为收发礼帖,接送陪待。整整忙了一日,直到起更时才得散席。里边也有几位拜寿的女眷们,见了雪姐无不称赞,也到晚间才散。他叔子金琏因不在家,差老家人送了一分大干礼来,也留他酒饭赏使,早打发去了。又过了一宵,次日俊卿因家中无人,用过早饭就进来与女儿说:“外婆、舅母谅来不肯放你就回去的,你且在这里住下,我先回去,过几日再来领你。”老婆婆还要留女婿再住一天,俊卿道:“家中只有那老妈子在家,诸事不便;况且教了这几个学生,不便长放馆的。”当下作辞起身。金振玉也款留不住,就送到江边。适遇便船,俊卿作辞上船,正值顺风,不及半时,已到家了。
转眼间不觉又过了十余日。这日,许俊卿记挂女儿,因自己有事,不得过江,打发林嫂去接女儿回来。这林妈妈是时常往来的,就搭着便船前往金家,金家婆媳又留住了两天。这日金振玉原要自己送甥女过江,适因他叔子打发家人来请去说话,他一者原叫家中再留甥女住几天,二者知林嫂是时常往来的,因此不以为事。谁想金振玉去了,雪姐恐父亲独自在家挂念,连早饭也等不得吃,只吃了几个点心,同林妈一定要拜辞起身回家。婆媳再留他不住,只得一同送出门外来。老婆婆道:“若没有便船,就可转来。”雪姐与林嫂一边答应,已是去了。婆媳两个着他转了弯才转身,心中甚是怏怏不舍。
这雪姐与林妈,千不合万不合要回来,也是冤家相遇,数莫能逃;
却说这江边有一船户姓江名涛,排行第七,绰号混江鳅,生得黑瘦长身,两臂有数百觔膂力,又且伶牙俐齿专会骗人。现在弟兄五个。江大、江三已死。那江二绰号分水牛,更是凶勇;江四叫做穿山甲;江五绰号就地滚,娶妻郎氏赛花,与江七和娘一同居住,这郎赛花原是枪棒教师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且有一身出色的武艺;那江六叫做青草蛇:俱非良善之辈,常与盗贼合伙,且暗吃海俸,作倭寇线索,原是中洋村人。这对江仪真口有个财主,姓曹名壮,字伟如,年方四十,家私巨富,是个二府前程。娶妻尤氏,悍妒非常,成亲二十年来并不曾生育,又不许男人娶妾,略有看得过的婢女亦不许容留近身。这曹伟如亦无如奈何;其时因选了直隶广平府同知,原不要带家眷赴任,以便署中娶妾。这尤氏却比他更滑,早已猜着他心事,偏要一同赴任。曹伟如曾暗托一个表兄龚监生在外边相看人家女子,冀图带往任所,又恐不合己意,必要亲自过目。因此,常有媒婆载着人家女子到龚家来相看,也曾坐过这江七的船只,故江七知道曹家娶妾之事;无如看过几个,总不合式。
这日适值林嫂同着雪姐到江头搭船,江七一眼觑定雪姐好个标致人物,因想:曹二府若看见这个女子,再无相不中的。心中计较,便迎上前来道:“妈妈是要雇船的么?”这林妈看这船户似觉有些面善,好像是熟识的,因答道:“正是,要到荻浦去的。”江七道:“恰好我的船正要到获浦去,载客是顺便的。请先上船,我到市上去买壶茶就来开船。”林妈看见船中无人,又是个便船,心下甚喜,便道:“你要多少船钱?”江七道:“这是顺便的船,不拘你老人家给几十文钱就是了,时常往来,再不计较。”林妈道:“如此甚好,竟与你五十文钱就是了,但不许再搭别人。你去买了茶就来开船。”江七口中答应,就往船中取了一把瓦茶壶,又往舱板下摸了一个包儿,上岸去了。
原来这金家住居离江头不远,只转一个湾,却是个小去处,不比得大码头人多眼众,况且天色甚早,岸边并无一人。当时林妈同雪姐先下了船,坐不多时,见船家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一个荷叶包儿托着十几个热馒头下船来,道:“老妈妈与这位小姐起身得早,到荻浦有二十来里路,恐一时风水不便到得迟了,因买几个馒头来,肚里饥了,好当点心。”林妈道:“这倒算得是,我们若吃了,还你钱就是了。”江七道:“妈妈莫说还钱,这两个点心我还请得起。这壶茶是现泡的松萝茶,舱板上有茶钟,可趁热吃一杯。”一边说话,一边解缆,慢慢的把船荡开,两眼睃着舱中问道:“你老人家尊姓?我一时却忘记了,好像时常在这里往来的。”林妈道:“便是我姓殷,这个是荻浦许相公的姑娘,这里金家是他娘舅,因来与外祖母拜寿,住了好几天,今朝才回去的。”江七随口答道:“原来是许相公的姑娘,这里金相公我都熟识,时常坐我的船往来的。”一面说话,这林妈见馒头尚是热的,且早起所吃点心不多,见有热茶,就取茶钟筛了一钟与雪姐道:“你趁热,点心再吃两个,省得停会肚饥,冷了不好吃。”雪姐道:“干娘也吃两个,一般还他钱就是了。”当下不合两人各吃了三个馒头、两钟热茶,不及片时,便都头旋眼眩,齐齐倒在舱里。
这江七瞧见倒了,便把船头掉转,一直往上流头摇了去。原来江七看见他两个来雇船时就起不良,他船中藏有迷人之药,方才进舱取茶壶时,就将此药拿去暗放入茶壶内。将他两个放翻,就要摇回家去,因此用力往上流头摇到黄天荡里来,却是个茫茫荡荡、四周望不见崖岸的去处。心下想道:这注买卖是他自己寻上门的,若留了这老婆人便有妨碍,不若结果了他,这小女子不怕他不跟我上路。算计已定,遂进舱来,将林媪轻轻提起,四顾无人,往江心里一抛,“扑通”一声,已无影响,便将船一直摇往中洋村家里来,已离荻浦有百十里远近。正是:
阳间失却娇娃伴,地下新添冤鬼魂。
但人心虽如此险恶,天理未必相容。毕竟不知雪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6回 毒中毒强盗弄机关 诈里诈浪妇排圈套
却说那雪姐昏晕了两三个时辰,渐渐苏醒,开眼看时,不见干母,身知却倒在舱内,大吃一惊,挣起身来,见船尚在江心摇着,急问道:“我的干娘往哪里去了?”江七且不答应,把船摇到幽僻去处,停住橹道:“你还说你干娘?险些儿大家的性命都出脱了,你还不知!”雪姐急问道:“为着何来?”江七道:“方才起了大风暴,你那干娘扶住船舷咳嗽,不想一个失手,已翻落江里去了!风狂浪大,连我的性命也难保,哪里还捞救得他来?如今把船直打到这里,离荻浦已远,今朝谅不能到,幸亏离我家不远,今日且摇到我家里去暂过一夜,明日送你回家便了。”雪姐听说吓得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眼泪如线条一般挂下。心中思想:方才吃了两个馒头如何便昏睡倒了?我曾看见书上有蒙汗药迷人之事,必定是了。我看这船家一定是个凶徒,明明把我干娘谋害了。如今我是个孤身女子,况在这叫天不应的所在,与他争执,不但枉然,还恐也遭他毒手。我如今拚着一死,看他如何做作?因叫道:“驾长哥,如今天色尚早,若从下水放船,还好到得荻浦。你送我到家,自然重重谢你。”江七道:“这船被大风暴打过黄天荡来,不翻船便是天大的造化,这里离荻浦已有百十多里,今日哪里还到得?日头已是平西,不到一二十里路,就要晚了,那时弄得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倘发起风暴来,越发不好了。这里离我家不远,前面就是,我家还有老娘、嫂子在家,你放心!暂过一夜,明日一早送你回家就是了。”雪姐听得,暗忖道:谅来强他不过,他既是这等说,且到他家看是如何光景?因说道:“只是打搅你家不便。”江七道:“怠慢莫怪。”一面说话,一面加力摇船。
约有十多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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