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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羊冒险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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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沙丁鱼同人之间没有情感交流,况且叫名字它也理解不了。当然喽,取名是人的自由。”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同人进行情感交流且有听辨能力的动物是具有被赋予名字的资格的,是吧?”

“是那么回事。”司机自以为是地点几下头,“如何,我随便给取个名字可以么?”

“完全可以。取什么名字?”

“沙了鱼怎么样?因为这以前它等于被作为沙丁鱼来对待的。”

“不坏。”我说。

“是不坏吧?”司机露出得意。

“你看呢?”我问女友。

“不坏。”她也赞成,“天造地设似的。”

“沙丁鱼在此!”我说。

“沙丁鱼,过来!”司机抱过猫。猫怯生生地咬司机手指,继而放了个屁。

司机开车把我们送去机场。猫在助手席上老老实实蹲着,不时放屁,这从司机不时开一下窗户即可知道。路上我提醒他如何关照猫——掏耳方法、出售粪便除臭剂的商店、投食量等等。

“请您放心,”司机说,“注意爱护就是,毕竟是我给它命名的嘛。”

路面空得很,车如产卵期溯流而上的大马哈鱼向机场一路疾驰。

“为什么船有名,而飞机没名呢?”我问司机,“为什么只叫971航班或326航班,而不分别命名为‘铃兰号’或‘雏菊号’什么的呢?”

“肯定与船相比数量大多的缘故,大批量生产的玩意儿。”

“是吗?船也算大批量生产的么,数量比飞机还多。”

“不过,”司机停顿数秒,“作为现实问题,东京城里的公共汽车也是不可能一一命名的。”

“公共汽车要是一一命名该多有意思!”女友插进来。

“但那样一来,乘客岂不是要挑肥拣瘦?比如从新宿去千驮谷,要乘‘羚羊号’而不坐‘骡子号’。”司机说。

“你说怎么样?”我问女友。

“的确,是没人坐‘骡子号’。”女友回答。

“那一来‘骡子号’司机就可怜了。”司机做司机式发言,“而‘骡子号’司机是没有罪过的。”

“是的是的。”我说。

“是啊,”女友说,“可‘羚羊号’仍是可以乘的。”

“喏,”司机说,“问题就在这里。船所以有名字,是大批量生产之前约定俗成沿袭下来的。原理上同给马取名是一回事。所以,当做马来使用的飞机就是自有其名号的。例如‘圣路易之魂’和‘快乐的爱诺拉’等等,显然有意识交流在里边。”

“就是说是因为根本上是属于有生命的喽?”

“正是。”

“那么,目的性这东西对于名字是次要因素?”

“是的。仅有目的性用番号即可,就像犹太人在奥施维茨被干掉那样。”

“果然。”我说,“那是就名字的根本在于生命的意识交流作业这一前提而言。为什么车站和棒球场有名字呢?尽管不是生命体?”

“车站没有名字不好办的嘛!”

“所以希望你不是从目的而是从原理上加以说明。”

司机认真沉思起来,以致没注意信号变绿,后面紧跟的露营车改装的“王牌”按响模仿《荒野七人》序曲的喇叭。

“大概没有互换性的缘故吧。比方新宿站只有一个,不能同涩谷站相替换——无互换性和非大批量生产。归结为这两点如何?”司机说。

“要是新宿站在江古田多好玩!”女友道。

“新宿站在江古田,就是江古田站。”司机反驳。

“可要是小田急线也一起带去呢?”

“话说回来吧,”我说,“假如车站具有互换性会怎么样呢?假如——我是说假如——国营电气列车站统统是大批量生产的折叠式,故而新宿站同东京站可以整个替换的话呢?”

“简单:在新宿就是新宿站,在东京就是东京站。”

“既然如此,名字就不是附属于物体,而是附属于作用的。这不还是目的性吗?”

司机沉默下来。但这次沉默没那么长。

“我忽然心想,”司机道,“我们是否应该对这些东西多少投以温和的目光呢?”

“你意思是?”

“就是说,城镇啦公园啦道路啦车站啦棒球场啦电影院啦全都有名字——作为它们固定于地面的代价而被赋予名字。”

新见解。

“那么,”我说,“假定我完全放弃意识而牢牢固定化于某处,我怕也会得到像模像样的名字吧?”

司机瞥一眼我映在后视镜中的脸。眼神充满狐疑,仿佛在说莫非哪里设有圈套。“固定化?”

“如冷冻起来等等。像森林里的睡美人那样。”

“你不是已经有名字了么?”

“是啊,”我说,“忘了。”

我们在服务台领了登机牌,向跟过来的司机道声再见。看样子他想送到最后,但距起飞还有1个半小时,只好作罢返回。

“人真够特殊的。”女友说。

“有个地方专门住这类人。”我说,“在那里奶牛到处找钳子。”

“有点像《岭上我的家》。”

“或许。”我说。

我们走进机场餐厅,提前吃午饭。我点炸虾奶汁烤菜,她要意大利面条。窗外747和洛克希勒喷气式以令人想起某种宿命的庄重飞上飞下。她不无怀疑地一条条检查面条吃着面条。

“我一直以为飞机上供饭呢。”

“哪里。”我等口里的烤菜块儿稍凉些后吞进去,赶紧喝口凉水。“供饭的是国际航线。国内航线若是远距离也有提供盒饭的,只是不怎么可口。”

“电影呢?”

“没有。札幌一个钟头多一点点就到了。”

“那,岂不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坐在座位上看一会书就到目的地,跟公共汽车一样。”

“没有信号?”

“嗯,没有信号。”

“得得。”她叹息一声。随后放下叉子,用纸巾擦拭嘴角。面条剩下一半。“也用不着取名字?”

“是啊,无聊得很。无非时间大大缩短罢了。坐火车要12小时。”

“那,剩下的时间哪里去了?”

我也吃一半不吃了,又要一杯咖啡。“剩下的时间?”

“坐飞机不是节省十多个小时么?那么长时间到底去了哪里?”

“时间哪里也没去,加算上去而已。我们可以在东京或札幌自由支配这10个小时。10小时可以看4部电影,吃两次饭。对吧?”

“要是一不想看电影二不想吃饭呢?”

“那是你的问题,时间没有责任。”

她咬起嘴唇,观望一会虎背熊腰的747机体。我也一起望。747总使我想起以前家附近住的肥胖的丑老太婆。没有张力的硕大的乳房和浮肿的双腿,干巴巴的脖颈。机场俨然她们的集会广场。几十个之多的这般模样的“老太婆”一个个赶来又一个个离去。颈项笔挺的飞行员和空中小姐好像给她们掰去了身影,显得异常平板而单薄。DC7和双涡轮螺旋浆客机时代似乎没有这种情形。但究竟如何我已无从记起。大概因为747大像肥胖的丑老大婆了,致使我有如此感觉。

“喂,时间会膨胀?”她问我。

“不,时间不膨胀。”我回答。话本是我自己说的,听起来却不像自己的语声。我清清嗓子,喝一口端来的咖啡。“时间不膨胀。”

“可实际上时间是增加的吧?就像你说的——加算上去。”

“只不过花在路途的时间减少罢了。时间总量不变。无非可以看多几部电影。”

“如果想看的话。”她说。

实际上我们一到札幌就连看两部电影。

第七章 海豚宾馆冒险记

1.在电影院结束移行,入住海豚宾馆

坐飞机时间里,女友一直在窗口旁眺望下面的风景。我在她身旁一直读《夏洛克家庭事件簿》。寥廓的长空万里无云,地面始终印有飞机的身影。准确说来,因为我们坐在飞机上,所以在山野移行的机影中应该包括我们的影子。而这样,我们也被烙在了地上。

“我喜欢那个人。”她边喝纸杯里的橙汁边说。

“哪个人?”

“司机呀。”

“喔,”我说,“我也喜欢。”

“还有,沙丁鱼是个满不错的名字。”

“是啊,名字的确不错。较之我来养,说不定在那里猫更幸福。”

“不是猫,是沙丁鱼。”

“对,沙丁鱼。”

“为什么一直没给猫取名字呢?”

“为什么呢?”我用带羊徽的打火机点燃烟,“一定是不喜欢名字那东西吧。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这不挺好的么,我觉得。”

她“唔”了一声,“我倒喜欢我们这个词儿,很有点冰河时期的韵味是吧?”

“冰河时期?”

“例如我们应往南行,我们应捕猛犸什么的。”

“可也是。”我说。

到千岁机场领完行李出到外面,空气比预想的冷。我把缠在脖子上的粗棉布衫套在T恤外面,她在衬衣上面穿了件羊毛马甲。秋天比东京早一个月在这里落下座来。

“我们恐怕应在冰河时期相遇。”她在开往札幌的公共汽车上说。

“你捕捉猛犸,我抚育孩子。”

“真像是很妙。”我说。

不一会她睡了。我从车窗望着路两旁绵绵不断的密林。

一到札幌,我们马上进饮食店喝咖啡。

“首先决定基本方针,”我说,“要分工负责。我负责照片上的风景,你负责羊。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似乎很合理。”

“如果顺利的话。”我说,“总之希望你调查北海道主要羊牧场的分布情况和羊的种类。去图书馆或政府即可弄清楚,我想。”

“图书馆我喜欢。”她说。

“那好。”

“现在就动身?”

我看一眼表:3点半。“不,晚了,明天不迟。今天放松一会儿,把住处定下,吃饭洗澡睡觉。”

“想看电影。”

“电影?”

“特意坐飞机节约了时间嘛!”

“那倒是。”我说。于是我们走进进入视野的第一家电影院。

我们看的是两片连映。一部讲凶杀,一部讲恶魔。观众席寥寥没儿个人。许久没进如此空荡的电影院了。为消磨时间我数了下观众人数。连我们8个。银幕上的人物倒多得多。

不过电影方面也一塌糊涂。在MGM的狮子吼完和片名在银幕上现出那一瞬间,我便恨不得扭头离座而去。居然存在这等电影。

不料她却以专注的眼神饿虎扑食一般盯住银幕不放,找不出时间搭话。于是我也只好看起电影。

第一部讲鬼怪,讲一个统治某座城市的恶魔。恶魔住在教堂一间小得可怜的地下室里,给一名腺病体质的医生当下手。我不大理解恶魔何以产生君临城市的念头。因为那座四周是玉米地的城市委实寒伧得不成样子。

但恶魔对这城市甚是执着,并且为一个——唯独一个——少女不服从自己的支配而气恼。恶魔发起火来,浑身颤抖得俨然稠得发颤的绿色果冻。发怒方式颇令人忍俊不禁。

我们前座一个中年男人打鼾打个不停,鼾声如雾笛一般凄凄然。右侧角落有人在出神地手淫。后头不知谁惊天动地放一个响屁,惹得两个女高中生嗤嗤直笑。

我条件反射地想起沙丁鱼。想起沙丁鱼,这才好歹想起自己已离开东京置身札幌。反过来说,在听到有谁放屁之前我未能实际感觉到自己已远离东京。

不可思议。

如此想来想去,我睡了过去。梦中出来一个绿色的恶魔。梦中的恶魔毫无笑容,只在黑暗中默默逼视我。

第一部电影放完亮灯时,我也睁眼醒来。观众们不约而同地轮流打起哈欠。我在小卖部买了两支冰激凌跟她吃着。冰激凌硬邦邦的,活像去年夏天卖剩下的。

“一直睡觉了。”

“嗯。”我说,“有趣?”

“妙趣横生!城市最后爆炸了。”

“嗬。”

电影院静得不得了。或者不如说我四周静得不得了。感觉上很怪。

“嗳,”她说,“你不觉得身体好像现在还在移行?”

经她一说果然是那样。

她握住我的手:“一个劲儿移行。怪担心的。”

“噢。”

“就好像要移去别的什么地方,移去别的莫名其妙的地方。”

场内变暗开始放映电影预告时,我拨开她的头发在她耳朵上吻一下:“不要紧,不必担心。”

“如你所说,”她低声道,“还是该乘坐有名字的交通工具才是。”

第二部电影由始至终一个半钟头时间里,我们一直在黑暗中如此静静地移行。她脸颊一直贴在我肩头,肩头给她的呼吸弄得潮潮的暖暖的。

走出电影院,我搂着她的肩漫步在暮色笼罩的街头。我觉得我们比以前亲密了。来往行人的嘈杂声很是叫人快意。天空眨闪着淡淡的星。

“我们真的是在正确的地方?”她问。

我仰首望天。北极星处于正确的位置。不过看上去也有点像假北极星,太大,太亮。

“是不是呢?”我说。

“总像有什么误差似的。”

“初来乍到的地方就是这样子的,身体还没适应过来。”

“很快就会适应?”

“大概两三天吧。”我回答。

走累了,我们便跨进第一眼看到的餐馆,各饮两杯生啤,吃马铃薯和大马哈鱼。虽说是盲目闯进来的,但味道相当可以。啤酒十分可口,白调味汁清淡而又有余味。

“对了,”我边喝啤酒边说,“住处该定了。”

“关于住处我已经有了设想。”她说。

“什么设想?”

“反正你按顺序念一下宾馆名称。”

我求态度冷淡的男侍者拿来按行业排列的电话号码簿,翻到“旅馆·宾馆”那页逐个朗读起来。大约一口气念完40个时她叫我停住:

“可以了。”

“可以?”

“你最后念的宾馆。”

“DOLQHINHOTEL。”我念道。

“什么意思?”

“海豚宾馆。”

“就住那里。”

“名都没听说过。”

“除它以外没有可住的宾馆,我觉得。”

我道谢把电话簿还给男侍者,往海豚宾馆打电话。一个口齿不灵的男人接起电话,说双人房或单人房有空的。出于慎重,我问除双人房单人房还有什么房,回答除双人房和单人房原来没其他房。我脑袋有点混乱。但反正先订了双人房,问了房租。房租竟比我预想的便宜40%。

从我们刚才进去的电影院往西走三条路,再南下一条道便是海豚宾馆。宾馆很小,无个性可言。如此无个性的宾馆我想未必能找出第二家。其无个性之中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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