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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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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被侮辱的祖国的头边,她悲伤地黯淡无光地躺在我面前的尘土里。我说不出这种压在心

头的深刻的悲痛。

那边那几个“太太们”,穿着夜宴的服装,用英语交谈的嗡嗡声,以及嘻嘻哈哈的笑

声,这一切都多么不相称呵!我们古老的印度对于我们是多么丰富而真实,一个虚礼的英国

式的宴会,是多么轻贱而诈伪呵!一八九三年三月

如果我们开始把英国人的鼓掌放在过于重要的地位,我们就得丢掉许多我们的好东西,

而接受许多他们的坏东西。

我们渐渐地将以不穿袜子出去为耻,看到她们舞会的衣裳也不以为羞。我们将毫不在意

地把我们古老的礼貌扔了出去,去和他们作无礼的竞赛。我们将不再穿上褂,因为它需要改

良,但又毫不思索地在我们头上顶上他们的帽子,虽然没有一种头饰比那个更难看。

简单地说,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我们将弄到根据他们的鼓掌与否,来削改我们的生活。

因此我直截了当地说:“瓦罐呵,看在老天爷的面上躲开那只铜罐吧!不管他是生着气

向你奔来,或者只是给你面子,拍一下你的脊梁,你就完了,反正都会碰碎的。所以记住老

伊索的良言吧,——我求你,远远地躲开吧。”

让那些铜罐去点缀豪富的家庭;你在贫苦的家庭中有的是工作可做。如果你让他把你撞

破了,你在两家都没有了地位,只能回到尘土里去;最侥幸的话,也许在文物柜中——作为

一件古董,可以占一个角落,你如果让农村里最卑贱的妇女拿这打水,那就是最最光荣的

了。西来达一八九三年五月八日

诗歌是我的很老的情人——我想我只有罗提①那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订下婚约了。

很久以前,在我们水池边老榕树下的歇息,那所内花园,房里地下室的陌生的地区,整个的

外面世界,女仆们讲的儿歌和故事,在我心中建起了一①作者的儿子,那时才五岁。——译

者个美丽的仙境。对于那一时期所发生的模糊而神秘的事情,很难说得清楚,但这个是明确

的,就是我同“诗的交换花环”①的仪式已经正式行过了。

但是我必须承认,我的未婚妻不是一个吉利的女郎——不管她给人带来了什么,但决不

是幸运。我不能说她从来不曾给我快乐,但是和她在一起是谈不到安宁的。她所爱的人可能

得到圆满的喜乐,但是在她的残忍的拥抱之下,他的心血是会被绞出来的。她所选择的不幸

的东西,永不会变成一个认真的,沉着的,舒舒服服地在一个社会基础上安居下来的户主。

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我可能做过许多不诚实的事情,但是在我的诗歌里,我从来没有说

过一句假话——那是一个圣所,在那里,我生命中最深的真实得到了护庇。一八九三年五月

十日

乌黑臃肿的雪块涌来了,像一张吸墨纸似地把我面前风景里的金色阳光吸收掉了。雨一

定快来了,因为微风感到潮湿而含满了眼泪。

在那边,刺进天空的西姆拉高峰上,你将感到很难正确体会,阴云的来到,在这边是多

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或者有多少人殷切地仰望天空,欢呼它们的来临。

我对于这些农民——我们的佃户——老天爷的高大、无能、幼稚的孩子,感到很深的慈

怜,必须有饭送到他们的嘴①订婚仪式。——译者

里,否则他们就完了。当大地母亲的乳汁干了的时候,他们就不知道怎么办,只会哭

泣。但当他们的饥饿一旦得到了满足,他们就忘掉过去一切的灾害。

我不知道那社会主义的、财富合理分配的理想能否达到。

如果不能的话,老天爷的分配就真是残酷的,人真是个不幸的东西。因为如果这个世界

上必须有苦恼,那也算了;但至少要留下几个小小的气孔,一瞥可怜的闪光,这也许可以鼓

励人类中较高尚的一部分,去不断地为解除痛苦而希望,而奋斗。

他们说着一件极其冷酷的事情,那些人断言说,分配天下的物产;使每人有一口饭吃,

一点衣服穿,只不过是一个乌托邦的梦想。一切社会问题本来都是冷酷的!命运只容许给人

类这么窄小可怜的一床被,把它拉到世界上的这一部分,别的部分就没有盖的了。解除了我

们的贫困,我们丧失了财富;而有了财富,我们就失掉无数的仁慈,和美,和力量。

但是太阳又出来了,虽然阴云仍在西方堆积着。一八九三年五月十一日

在这里还有一件使我愉快的事情,有的时候,我们的纯朴的忠诚的老佃农们会来见我—

—他们虔诚的顺从是真诚的!他们在崇敬的美丽的纯朴和忠实上,比我不知伟大到多少。即

使我是不配受他们的崇敬的——他们的情感并不因此而失掉价值。

我用对小孩子一样的热爱,来对待这些大孩子——但这里也有一个差别。他们比小孩子

还幼稚。小孩子还会长大,这些大孩子却再也不会长大了。

一个温顺的灿烂的纯朴的灵魂,透过他们疲乏,起皱,衰老的躯体发出光来。小孩子只

是单纯而已,他们没有这些大孩子的毫无疑问决不动摇的忠诚。如果有一股潜流使人们的灵

魂可以沟通的话,那么我的真诚的祝福,定将伸向他们,为他们服务。一八九三年五月十六



过午洗完澡之后,爽畅而清洁,我在河岸上散步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以后我走上那只泊

在中流的新的游艇,躺在铺在船尾板上的床上,在夜晚的黑暗中,我静静地仰卧着。小这个

思想每天浮上我的心头:我会再生在这个布满星辰的天空之下吗?在这条孟加拉河上,在世

界的那么僻远的一个角落,这个美妙夜晚的宁静的狂欢,会再是我的吗?

也许不会,风暴也许会改变了;也许再生的,我带有不同的想法。许多这样的夜晚可能

到来,但它们也许不肯这样信赖地、爱抚地、完全狂放地安息在我的胸怀里。

奇怪得很,我最大的恐惧就是怕我重生在欧洲!因为在那里一个人不能这样地躺着,对

上面的无限的空间敞开整个心身——我恐怕,一个人只要躺下去,就会让人家严厉地申斥一

顿。我也许会在哪个工厂或是国会里拚命地忙着,像那边的道路,一个人的心思,因为交通

拥挤,必须是石头铺成的,几何学式地铺开,使它开阔无碍而井井有条。

我确信我不能明确地说出,为什么这种懒懒的、梦想的、自我集中的、装满了天空的心

境,对于我是最值得想望的。当我在这里躺在游艇上,我一点都不觉得我比最忙碌的俗人卑

下。毋宁说,我若是束紧裤带拚命地干的话,和那些典型人物比起来,我可能显得非常软弱

的。一八九三年七月三日

昨晚,风像丧家之犬那样地整夜嗥叫。雨还在不停地倾注。田地里的水奔涌成无数漩涡

流进河里。淋透了的农民搭渡过河,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拿山药的叶子盖在头上。大货船滑

驶过去,舵工浑身精湿地坐在舵边,水手在雨里使劲地拉着拖绳。鸟儿郁闷地关在巢里,而

人的儿子依旧行进,因为不管天气怎样,世上的工作还必须做下去。

两个牧童在我的船前放牛。那几只母牛十分高兴地吃着草,它们的鼻子插进青葱的草

里,尾巴不停地忙着拂打苍蝇。

雨点和牧童的竿子都不住地、没有道理地落在它们的背上,但是它们都不计较地听任忍

受着,镇定地大声咀嚼下去。母牛有着那样地柔和、慈爱、忧郁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老

天爷会想到,应该把人的一切劳动负担,强加在这些壮大温和的牲畜的驯伏的肩膀上?

河水每天上涨。我昨天只能从舱面上看到的东西,现在我可以从房舱的窗户里看到了。

我每天早晨醒起,都发现我的眼界更加宽阔。不久以前,只有远村边的树梢,像深绿的云彩

一般露了出来,今天整个树林都可以看见了。

陆地和水慢慢地对面走来,像一对腼腆的情人似的。他们差不多达到了羞怯的极限——

他们的双臂将围抱到彼此的颈上。在豪雨中,我将会欣赏这满溢的河上的旅行。我在考虑下

令开船。一八九三年七月四日

今天早晨露出一点阳光。昨天雨停了一会儿,但是天边的阴云还堆得很浓,久晴是没有

什么希望的。这堆阴云望去就像一张厚厚的云毯卷在一边,任何时候一阵好事的风,可能又

来把它铺开,盖住整个地面,把蔚蓝的天空和金色的阳光遮得毫无痕迹。

今年在天空中不知积存了多少的水。河水已经涨过了那低洼的沃化的田地①,还要淹没

田里所有长起的庄稼。不幸的佃农绝望地在割下一束一束的半熟的稻子,用小船运走了。他

们走过我船前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哀叹自己的命运。很容易了解,一个农人逼得在收获的

前夕割下稻来,会怎样地痛心,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些穗子可能已经结成谷子了。

天道里一定有些慈悲的成份,否则我们怎能从那儿得到我们的一份慈心呢?但是很难看

出慈悲的心究竟在哪里。千百万无辜的人们的哀号似乎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大雨任意地倾注

着,河水还在上涨,多少次的请求都没有得到任何方面的救济。人们只好说这样的话——这

一切都在非人所能了解——来自寻安慰。但是,人是极其需要懂得世界上是有慈悲和正义这

样的东西的。

然而,这只不过是发气。理性告诉我们天地万物决不能①在沙岸填上一层可耕的土壤的

田地。——译者有圆满的快乐的。只要它是不圆满的,它就必须忍受不圆满的忧伤。只有在

它不是天地万物而是上帝的时候,才能是圆满的。我们敢于这样大胆地祈求吗?我们越思

索,我们越是常常回到起点上去——为什么要有天地万物呢?如果我们不能决心拒绝事物的

本身,只抱怨它的伙伴——忧伤,是无用的。沙乍浦一八九三年七月七日

农村生活的流动不是太快,但也没有停滞,劳动和休息携手同行。渡船来回地开,行人

打着伞沿着纤路走去,女人们在浸在水里的竹篮里洗米,农民们头上顶着麻捆到市上去。

两个人在用匀称的打击声,砍着一根木材。村里的木匠在一棵大无花果树下修理着一只

倒放着的小船。一条蒙古种的狗,无目的地在河岸上来回地走。几头母牛,在饱餐了一顿丰

富的青草之后,躺在那里反刍,懒洋洋地把耳朵前后摆动,用尾巴打拂着苍蝇。当几只乌鸦

放肆地站到它们脊梁上的时候,它们偶然也不耐烦地摇一摇头。

这单调的伐木者的斧声或木匠的锤声,哗哗的桨声,赤裸的孩子们在嬉戏中的欢笑声,

农民们唱出的忧郁的歌声,更响的是转动着的油磨的叽嘎声,所有这些活动的声音,和微语

的树叶、鸣唤的鸟语并不走调,而且都在连合起来像一支大的梦想管弦乐队的动人的曲调,

演奏出一支绝纱的,微带着压抑的哀愁的乐曲。一八九三年七月十日

对于我们一直在讨论着的沉默的诗人,我所要说的就是,虽然沉默的人和说话的人有着

同样的情感的力量,但这和诗歌没有关系。诗歌不是情感的问题,它是形式的创造。

思想以一些隐秘和精妙的技巧,在诗人心中成形。创造力是诗歌的根源。知觉,情感或

者语言,都不过是原料,一个人也许有丰富的感情,另一个人有丰富的语言,第三个人两样

都有;但只有那同时也具有创造的天才的,才是诗人。帕提沙一八九三年八月十三日

穿过那些“湖泽”①到卡里格雷村去,一种想法在我心中形成。这想法并不是新的,但

有时候旧的思想以新的力量来打动我。

流水没有被两岸夹起,而伸展成为一片单调的茫茫的时候,就村庄是由几撮茅舍组成

的,散立在小岛似的土丘上。小船和一种圆陶盆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当水没过耕地,稻子露

①有时候河流经过孟加拉平原,遇到低地,就展布成为面积无定的一片水,叫做“湖泽”,

在干季,只有大池塘那么大小,在雨季,就变成无边广大。

出相当深而十分清澈的水面,小船在上面行驶的时候,望去就像在稻田上走似的。“湖

泽”里还有特别的植物和动物,有水莲花、鸢尾花和各种的水鸟。这样,这“湖泽”既不像

泽又不像湖,而有它自己的特色。——译者失去了它的美。就语言来说,韵律起着河岸的作

用,付予诗歌以美和特征。就像河岸给每一条河以突出的个性一样,节奏也使每一首诗歌有

一种独特的写法;散文就像那无形态、无个性的“湖泽”。而且,河水有流动,有前进;

“湖泽”只用浩阔来席卷田地。因此,为要给语言以力量,韵律的狭窄的约束变成必要的;

不然的话,它就不住地散展开去,而不能前进。

农村里的人称“湖泽”为“哑水”——它们没有语言,没有表情。河水不停地潺着;诗

歌的字句也这样地吟唱,它们不是“哑字”。这样,格律产生了形式、运动和音乐的美;格

律不但产生美,也产生了力量。

诗歌决心受格律的控制,不是受了盲目习惯的引导,乃是因为它这样作就得到了运动的

快乐。有些傻子以为韵律是一种字句的体操或戏法,目的只求得群众的赞赏。这是不对的。

韵律的产生像一切的美在整个宇宙中产生一样。思潮引进轮廓分明的范围里,给有韵律的诗

句以一种感动人心的力量,含糊的不明确的散文就做不到。

当我从江河进入“湖泽”,又从“湖泽”进入江河的时候,这想法对我渐渐明确起来

了。

一八九三年,斯拉万月二十六日有些时候我曾这样地想过,男人是一件粗制滥造的货

物,女人是一件完美的产品。

女人在礼貌,惯例,谈话,装饰上都有完整的一套。理由是,世纪以来,自然就指定她

这个明确的角色,而且也已经使她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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