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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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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部从入穷荒,我銮驾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

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石君宝《花酒曲江池》第一折:

“寄生草” 他将那花荫串,我将这柳径穿。少年人乍识春风面,春风面半掩桃花扇,

桃花扇轻拂杨柳线,杨柳线怎系锦鸳鸯,锦鸳鸯不锁黄金殿。

无名氏《风送梧桐叶》第一折:

“混江龙” 则为我眼中不见意中人,因此上今春不减前春恨。

王子一《误入桃源》第二折:

“倘秀才” 人心此会应相重,人情今夜初相共,人生何

处不相逢?………

无名氏《王焕百花亭》第二折:

“尧民歌” 呀!恰便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谁想俺锦鸳鸯翻做了浪中鸥,只落得十分人

带九分愁!

无名氏《认父归朝》第一折:

“混江龙” 你看那昏惨惨征尘遮的遍地黑焰腾腾,燎火烧的半天半天红。绣旗飘飘,

战鼓冬冬,排营拶拶,列阵重重,愁云霭霭,杀气蒙蒙。

又“笑和尚” 调等在各剧中,都是头三字重的,如:

无名氏《朱砂担》第三折:

“笑和尚” 你你你将这文卷细细书,我我我将桌面轻轻按。是是是小字叠千万,要要

要一行行亲过眼。便便便一字字莫摧残,来来来一件件从公干。

为着音韵格律的缘故,曲里需要这骈词叠字,也未可知。

我是完全不解音律的,不敢妄断。但它在文章上,已增加了不少声调的美。

(二)不避俗字书语 李调元《雨村曲话》说:“元曲妙在不工而工。其精者采之乐府

,而粗者杂以方言。”又“曲始于元,大略贵当行不贵藻丽,盖作曲自有一番才料,其修饰

词章,填塞故实,了无干涉也。”吴梅《戏曲史》说:“金源以来,士大夫好以俚语入诗词

,此即词变为曲之端,迨董解元作《西厢》以方言俗语,杂砌成文。王实甫《西厢》以研炼

浓丽为能,但为词中异军,非曲中出色当行之作。”可见曲中不但不避俗语,而且尽量的迎

合俗语,一洗贵族文学的积弊。元曲用俗语处极多,简举如下:

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四折:

“得胜令” 惊觉我的是颤巍巍竹影走龙蛇,虚飘飘庄周梦蝴蝶,絮叨叨促织儿无休歇

,韵悠悠砧声儿不断绝。痛煞煞伤别,急煎煎好梦儿应难舍;冷清清的咨嗟,娇滴滴玉人儿

何处也!

无名氏《认父归朝》第二折:

“柳青娘” 到日来扑冬冬的征鼙慢凯,韵悠悠的角声哀,响当当的铜锣款筛,忽喇喇

的绣旗开。黑漫漫的杀气遮了日色,恶哏哏的人离了寨栅。不腾腾马践尘埃,碜磕磕的镫相

磨,乱纷纷的枪相截,密匝匝的甲相挨。

萧德祥《杀狗劝夫》第二折:

“叨叨令” 则被这吸里呼剌的朔风儿,那里好笃簌簌避。

又被这失留屑历的雪片儿,偏向我密蒙蒙坠。将这领希留合剌的布衫儿,扯来乱纷纷碎

;将这双乞量曲律的蒙膝儿,罚他去直僵僵跪。兀的不冻杀人也么哥!兀的不冻杀人也么哥



越惹他必丢匹搭的响骂儿这一场扑腾腾气!

无名氏《货郎旦》第四折:

“六转” 我只有黑黯黯天涯云布,更那堪湿淋淋倾盆骤雨。早是那窄窄狭狭沟沟堑堑

路崎岖,知奔向何方?犹喜的消消洒洒断断续续出出律律忽忽噜阴云开处,我只见霍霍闪闪

电光星炷。怎禁那萧萧瑟瑟点点滴滴雨送的来,高高下下凹凹凸凸一搭模糊,早做了扑扑簌

簌湿湿渌渌疏林人物,倒与他妆就了一幅昏昏惨惨潇湘水墨图!

用俗话的,如:

高文秀《谇范叔》第一折:

“那吒令” 调大荒往上趱,抱粗腿向前跳,倒能够禄重官高!

董解元《弦索西厢》:

“仙吕绣带儿” 自来心肠,更读着恁般言语,你寻思,

怎禁受?………

“尾” 一刻儿没巴避抵一夏,不当道你个日光菩萨,没转移好教圣贤打!

高文秀《黑旋风双献功》第三折:

“夜行船” 我家里还待要打柴刈苇,织屦编席,倒杼翻机,俺做庄家忒老实,俺可也

不谎诈不虚脾。

郑德辉《倩女离魂》第四折:

“竹枝歌” 则问这小妮子,被我都嗤嗤的扯做纸条儿!

杨文奎《翠红乡》第一折:

“天下乐” 岂不闻道路上行人也那口似碑,我如今便年也波纪,可便近六十虽然咱有

家私,我这眼前无一个子息。我背地里祷神祗,但得一个喂眼的,恰便似那心肝般知重你。

用书语的如下:

马致远《陈抟高卧》第三折:

“倘秀才” 陛下道君子周而不比,贫道呵小人穷斯滥矣。

俺须素志于道,依于仁,据于德,本待用贤退不肖,怎倒做举枉错诸直,更是不宜!

关汉卿《救风尘》第一折:

“村里迓鼓” 你也只合三思而行,再思可矣。………

马致远《荐福碑》第二折:

“滚绣球” 虽然我住破窑,使破瓢,我犹自不改其乐,后来便为官也富而无骄。……

……这世里谁似晏平仲善与人交。

“叨叨令” 书生何日得朝闻道?………

无名氏《认父归朝》第四折:

“太平令” 俺父亲呀,又怎敢言而无信!

俗话书语整篇整套的用,自然也极讨厌,不过偶一杂在文中,因着联想的关系,倒也很

实在,很省事的。

(三)善用形容字 形容摹状,全得力于连绵字和形容词。

元作家对于这两种,最善运用。以上几段所引用的,都可看出。姑再列如下:

董解元《弦索西厢》:

“尾” 觑着剔团圆的明月,伽伽地拜。

“尾” 怎不教夫人珍珠般爱!居中中地行近前来,依次第觑着张生大人般拜。

“双声叠韵” 烛荧熄,夜未央,转转添惆怅………

“鹘打兔” 怎得个人来,一星星说与,教他知道!

郑德辉《倩女离魂》第三折:

“迎仙客” 日长也愁更长,红稀也信尤稀,春归也奄然人未归!……

乔梦符《金钱记》第三折:

“斗鹌鹑” 小生也不敢推辞,我则索勉强勉强的到口,怕不待酒醉春风散客愁,似长

江淹淹的不断流。

王实甫《西厢记》第三折:

“金焦叶” 猛听得角门儿呀的一声,风过处衣香细生。

……

以上如“伽伽地”,“居中中地”,“转转”,“一星星”,“奄奄然”,“淹淹然”

,“细生”等字,仔细分析,都在可解不可解之间,而又不可移易。达意传神,自然异常,

真堪叹服!

(八)元曲与新文学

元曲是一种最好的文学,已如上述。但还有一层最重要的原因,新文学家所不容不知道

的,就是元曲和新文学有几重直接的关系!

(甲)时代关系 古文学自风雅,乐府,而五七言诗,而词而曲,层层蜕变层层打破束

缚。风雅和乐府是非唱不可的,而五七言诗,即可不入乐。五七言诗是有字数限制的,而词

就不必每句相同,或两句相同。词是尚典雅藻丽,而曲则俚言白话都可加入。但是曲还有个

声韵格律。时至今日,新文学运动起,新诗出来,连有束缚性灵的可能性的音韵格律,都屏

绝弃置,文学家的自由,已到了峰极。然而自“风”,“雅”至“词”,“曲”蜕变的痕迹

,是节节可寻。“新文学必以旧文学做根基”,虽不成理论,却是个事实。元曲和新文学时

代紧接,而且最民众化的。为着时代的关系,新文学家不能不加以参考、注意!

(乙)工具关系 元曲和新文学还有个共同之点,就是用白话。元曲里用的白话,不但

用的好,而且更彻底!如以上所引的“抱粗腿”,和“吸里呼剌的朔风儿”,“失留屑历的

雪片儿”,“不谎诈不虚脾”等等,都是街头巷语,和有音无词的形容字,用来坦然!我以

为做新白话文,不必一定想嵌俗语入诗,却是到了必要的时候,也不必特意规避。还有一件



元曲善引用旧诗词,或融化无迹,或一直抄写。如薛昂夫“楚天遥”一阕之“……一江

春水流,万点杨花坠,谁道是杨花?点点离人泪!”……是将宋词内的“细看来不是杨花,

点点是离人泪”,略改数字而成的。又白仁甫“忆王孙”一阕内,简直抄了“银烛秋光冷画

屏”一句唐诗,而并不显自己才拙。

只是前人词句先得我心,不必费事更易,可以一直袭用。元曲中此类极多,大家略不介

意。以上两端,元作家的自由气派,大可效法!

元曲的大概,我自己所知道的,都尽于此了。在起意做这篇论文之先,我几乎不知元曲

是何物。及是商量定了,下手研究的时候,又以时间太短,曲本太多,参考的范围太广,每

书都只匆匆一过,未曾细味,还有许多连看都没有看的。匆匆草出这篇来,未免对不起这一

时代空前的文学,对于古人和来者,我都抱着十分的歉仄!在我自己一方面,无意中发现了

这一大部分的文学领土,这一部分又成了我现在所最叹服最喜爱的,这却是一桩很快心的事



关于元曲研究的书,我自己很缺乏,学校图书馆里的也不完全。蒙周作人,顾名,许地

山诸教授借给我许多,又指导我研究的方法,谨在此附带感谢。

一九二三年五月二十日脱稿参考书籍:

《元曲选百种》臧晋叔校

《元曲三十种》

《太平乐府》杨朝英编《阳春白雪》杨朝英编

《曲苑》十卷十四种

《宋元戏曲史》王国维

《戏曲史》吴梅

《词余讲义》吴梅

《中国文学史》朱希祖

《东洋史》

曲选外杂剧若干种……

(本篇最初发表于《燕京学报》1927年6月第1卷第1期,署名谢婉莹。)

闲情

弟弟从我头上,拔下发针来,很小心的挑开了一本新寄

来的月刊。看完了目录,便反卷起来,握在手里笑说:“莹哥,你真是太沉默了,一年

无有消息。”

我凝思地,微微答以一笑。

是的,太沉默了!然而我不能,也不肯忙中偷闲;不自然地,造作地,以应酬为目的地

,写些东西。

病的神慈悲我,竟赐予我以最清闲最幽静的七天。

除了一天几次吃药的时间,是苦的以外,我觉得没有一时,不沉浸在轻微的愉快之中。

——庭院无声。枕簟生凉。温暖的阳光,穿过苇帘,照在淡黄色的壁上。浓密的树影,在微

风中徐徐动摇。窗外不时的有好鸟飞鸣。这时世上一切,都已抛弃隔绝,一室便是宇宙,花

影树声,都含妙理。是一年来最难得的光阴呵,可惜只有七天!

黄昏时,弟弟归来,音乐声起,静境便砉然破了。一块暗绿色的绸子,蒙在灯上,屋里

一切都是幽凉的,好似悲剧的一幕。镜中照见自己玲珑的白衣,竟悄然的觉得空灵神秘。

当屋隅的四弦琴,颤动着,生涩的,徐徐奏起。两个歌喉,由不同的调子,渐渐合一。

由悠扬,而宛转;由高吭,而沉缓的时候,怔忡的我,竟感到了无限的怅惘与不宁。

小孩子们真可爱,在我睡梦中,偷偷的来了,放下几束花,又走了。小弟弟拿来插在瓶

里,也在我睡梦中,偷偷的放在床边几上。——开眼瞥见了,黄的和白的,不知名的小花,

衬着淡绿的短瓶。……原是不很香的,而每朵花里,都包含着天真的友情。

终日休息着,睡和醒的时间界限,便分得不清。有时在中夜,觉得精神很圆满。——听

得疾雷杂以疏雨,每次电光穿入,将窗台上的金钟花,轻淡清澈的映在窗帘上,又急速的隐

抹了去。而余影极分明的,印在我的脑膜上。我看见“自然”的淡墨画,这是第一次。

得了许可,黄昏时便出来疏散。轻凉袭人。迟缓的步履之间,自觉很弱,而弱中隐含着

一种不可言说的愉快。这情景恰如小时在海舟上,——我完全不记得了,是母亲告诉我的,

——众人都晕卧,我独不理会,颠顿的自己走上舱面,去看海。凝注之顷,不时的觉得身子

一转,已跌坐在甲板上,以为很新鲜,很有趣。每坐下一次,便喜笑个不住,笑完再起来,

希望再跌倒。忽忽又是十余年了,不想以弱点为愉乐的心情,至今不改。

一个朋友写信来慰问我,说:

“东波云‘因病得闲殊不恶’,我亦生平善病者,故知能闲真是大工夫,大学问。……

如能于养神之外,偶阅《维摩经》尤妙,以天女能道尽众生之病,断无不能自己其病也!恐

扰清神,余不敢及。”

因病得闲,是第一慊心事,但佛经却没有看。

一九二二年六月十二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3年6月15日,后收入诗、散文集《闲

情》。)

寄小读者

通 讯 一

似曾相识的小朋友们:

我以抱病又将远行之身,此三两月内,自分已和文字绝缘;因为昨天看见《晨报》副刊

上已特辟了“儿童世界”一栏,欣喜之下,便借着软弱的手腕,生疏的笔墨,来和可爱的小

朋友,作第一次的通讯。

在这开宗明义的第一信里,请你们容我在你们面前介绍我自己。我是你们天真队里的一

个落伍者——然而有一件事,是我常常用以自傲的:就是我从前也曾是一个小孩子,现在还

有时仍是一个小孩子。为着要保守这一点天真直到我转入另一世界时为止,我恳切的希望你

们帮助我,提携我,我自己也要永远勉励着,做你们的一个最热情最忠实的朋友!

小朋友,我要走到很远的地方去。我十分的喜欢有这次的远行,因为或者可以从旅行中

多得些材料,以后的通讯里,能告诉你们些略为新奇的事情。——我去的地方,是在地球的

那一边。我有三个弟弟,最小的十三岁了。他念过地理,知道地球是圆的。他开玩笑的和我

说:“姊姊,你走了,我们想你的时候,可以拿一条很长的竹竿子,从我们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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