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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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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存在!”拉斯科利尼科夫气愤地坚持说。

“不存在吗?您这么认为?”斯维德里盖洛夫慢慢地看了看他,接着说下去。“嗯,如果这样来考虑呢(请您指教):‘鬼魂——这就是,可以这样说吧,是另外一些世界的碎片和片断,是这些世界的一种因素。健康的人当然用不着看到它们,因为健康的人完全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所以为了这个世界的完满,也为了维护这个世界上的秩序,他们理应只过这个世界上的生活。可是一旦稍微有了点儿病,身体上尘世的正常秩序稍一遭到破坏,那么立刻就会出现接触另一个世界的可能,病得越厉害,与另一个世界的接触也就越多,所以,当一个人完全死了的时候,他就直接转入另一个世界去了。’我早就作过这样的论断。如果您相信来世,那也就会相信这个论断了。”

“我不相信来世,”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斯维德里盖洛夫坐着,陷入沉思。

“如果那里只有蜘蛛或者这一类的东西,那又怎样呢,”他突然说。

“这是个疯子,”拉斯科利尼科夫想。

“我们一直想象,永恒就好像一个无法理解的概念,是一个硕大无朋、其大无比的东西!可为什么一定是其大无比呢?万一它并不是这样呢,您要知道,它也许是一间小房子,就像农村里的澡堂,熏得漆黑,各个角落都是蜘蛛,而这就是永恒。您要知道,有时我觉得它大致就是这样的。”

“难道,难道您想象不出什么比这让人快慰、也更加真实一些的东西吗!”拉斯科利尼科夫感到十分痛苦地大声喊道。

“更真实些?那怎么知道呢,说不定这就是真实的,您要知道,我倒想一定故意让它成为这个样子!”斯维德里盖洛夫似笑非笑地回答。

听到这岂有此理的回答,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感到一阵发冷。斯维德里盖洛夫抬起头来,凝神看了看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这您想得到吗”,他高声叫喊起来,“半个钟头以前我们还没见面,彼此把对方看作仇敌,我们之间有一件还没解决的事情;我们撇开这件事情,瞧,我们谈了些什么啊!喏,我说我们是一样的人,说得对吧?”

“劳您驾,”拉斯科利尼科夫气愤地接下去说,“您屈尊就教,到底有何贵干,就请快点儿告诉我吧……而且……而且……我忙得很,我没空,我要出去……”

“请吧,请吧。令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是要嫁给卢任,彼得·彼特罗维奇先生吗?”

“您能不能设法不谈舍妹的问题,也别提她的名字呢。我甚至不明白,您怎么胆敢当着我的面说出她的名字,如果您真是斯维德里盖洛夫的话?”

“可我就是来谈她的问题的,怎么能不提她的名字呢?”

“好吧;您说吧,不过请快一点儿!”

“如果您已经见过这位卢任先生,也就是我内人的亲戚,哪怕只跟他在一起待过半个钟头,或者听到过有关他的确实可靠的事情,我相信,对这个人,您就已经形成自己的看法了。他可配不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照我看,在这件事情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是未经慎重考虑、过于慷慨地牺牲了自己,而她这样做是为了……为了自己的家庭。由于我听到的关于您的那些话,我觉得,如果这门亲事能够吹掉,而又不损害令妹的利益,您一定会非常满意。现在,认识了您本人以后,我甚至已对此深信不疑。”

“从您那方面来说,这些话是十分天真的;请您原谅,我是想说:无耻,”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我在谋求自己的利益。请您放心,罗季昂·罗曼诺谁奇,如果我是为自己谋求什么好处的话,那就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我还不完全是个傻瓜。关于这一点,我要告诉您一个心理上的奇怪的情况。刚才我为我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的爱情辩解的时候,说我自己是牺牲者。那么请您听我说,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这种爱情了,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了,这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以前我的确是感觉到的……”

“由于游手好闲和道德败坏,”拉斯科利尼科夫打断了他。

“是的,我是个道德败坏和游手好闲的人。不过令妹有那么多优点,所以我不可能不受她的某种影响。不过,现在我自己也明白,这全都是废话。”

“早就明白了吗?”

“还在以前就有所发觉了,到前天,几乎是到达彼得堡的时候,才对此完全深信不疑。不过,在莫斯科的时候,我还曾经想,要设法赢得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的芳心,和卢任先生竞争一下。”

“请原谅我又要打断您了,劳您驾:您能不能说得简短些,直截了当谈谈您来访的目的呢。我有急事,我得出去……”

“非常高兴。来到这儿以后,现在我决定作一次……旅行,我想事先做一些必要的安排。我的孩子都留在他们姨妈家里了,他们生活都很富裕,他们不需要我。再说我哪像个做父亲的呢!我自己只拿了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一年前送给我的那笔财产。这也就足够我用的了。对不起,我这就要谈正经的了。去旅行之前,也许这次旅行会实现的,我想把和卢任先生的事了结掉。倒不是我根本不能容忍他,然而当我知道这门婚事是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搞出来的,可真把我惹火了,所以正是因为他,我才跟她发生了争吵。现在我想通过您跟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见见面,就这样吧,您也在场,我想向她说明,第一,从卢任先生那儿她不仅得不到丝毫好处,而且甚至定会受到明显的损害。其次,请她原谅不久前发生的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然后再请求她允许我送给她一万卢布,这样可以使她更容易下决心和卢任先生决裂,我相信,只要有可能,她自己是不会反对与他决裂的。”

“不过您当真,当真是个疯子!”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叫喊起来,与其说他很生气,倒不如说他十分惊讶。“您怎么竟敢这样说呢!”

“我就知道您会大喊大叫的;不过,第一,虽说我并不富有,可是这一万卢布在我这儿却没有什么用处,也就是说,我完全,完全不需要这笔钱。如果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不接受,我大概会以更愚蠢的方式把它挥霍掉。这是一。第二,我完全问心无愧;我提出这个建议,没有任何个人打算。信不信由您,不过以后您和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都会知道的。问题在于,我的确给极为尊敬的令妹带来了一些麻烦和不愉快的事;所以,我真心诚意地感到懊悔,由衷地希望,——不是赎罪,也不是为那些不愉快的事赔偿损失,而只不过是想做点儿对她有益的事,而我这样做的理由就是:我实在没有只干坏事的特权。如果我的建议中哪怕有百万分之一的私心杂念,那我就不会提出只送给她一万卢布了,而只不过五个星期以前,我曾经提出过,要送给她更多的钱。此外,我也许很快、很快就要和一位少女结婚了,所以,关于我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抱有什么企图的一切怀疑,也就应该不复存在了。最后我还要说一句:如果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嫁给卢任先生,同样也是拿钱,只不过拿的是另一个人的钱罢了……您别生气,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请您心平气和地、冷静地考虑考虑。”

说这番话的时候,斯维德里盖洛夫本人非常冷静,而且心平气和。

“请您别说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说。“无论如何,您这样说是十分无礼,不可原谅的。”

“根本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人对人就只能做坏事,因为拘泥于某些习以为常的形式,反倒没有权利去做一了点儿好事了。这是荒谬的。譬如说,如果我死了,立下遗嘱,把这笔钱赠送给令妹,难道她也要拒绝吗?”

“很可能。”

“嗯,这不可能。不过,不,实在不要嘛,也就算了。不过在必要的时候,一万卢布到底是一笔可观的数目。无论如何请把我的话转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

“不,我不转告。”

“这样的话,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我就不得不设法自己去见她,那么也就不得不打搅她了。”

“如果我转告她,您就不设法亲自见她了吗?”

“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我倒很希望和她见一次面。”

“还是别存这样的希望吧。”

“很遗憾。不过您不了解我。也许我们会更接近些的。”

“您认为我们会更接近些吗?”

“为什么不会呢?”斯维德里盖洛夫微微一笑,说,站起身来,拿起帽子,“要知道,我倒不是那么很想来打搅您,到这儿来的时候,甚至也没抱多大希望,不过,不久前,早上的时候,您的脸色让我十分吃惊……”

“不久前,早上的时候,您在哪儿见过我?”拉斯科利尼科夫不安地问。

“偶然看到的……我总觉得,您有什么对我有用的地方……请别担心,我不会让人觉得腻烦的;我跟赌棍们在一起,也曾和睦相处,斯维尔别依公爵,我的一个远亲,是个大官,我也没让他觉得讨厌过,我还曾经在普里鲁科娃夫人的纪念册上题词,谈论拉斐尔的圣母像①,和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在一起过了七年,从来没离开过她,从前我常在干草广场上维亚泽姆斯基的房子②里过夜,说不定还会和别尔格一道乘汽球飞上天去呢。”——

①指拉斐尔的杰作《西斯庭圣母像》。拉斐尔(一四八三——一五二○),意大利著名画家,文艺复兴三杰之一。

②彼得堡一家著名的客店。内设饭店、酒馆、赌窟……。

“好了,很好。请问,您不久就要去旅游吗?”

“什么旅游?”

“就是这个‘旅行’啊……您自己说过的嘛。”

“去旅行?啊,对了!……真的,我是跟您说过关于旅行的事……嗯,这是个含义很广的问题……如果您能知道,您问的是什么就好了!”他补上一句,突然短促地高声大笑起来。

“说不定我不去旅行,而要结婚;有人正在给我说亲。”

“在这儿吗?”

“是的。”

“您是什么时候找到一位未婚妻的?”

“不过我很想和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见一次面。我郑重其事地请求您。好,再见……啊,对了!看我把什么给忘了!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请您转告令妹,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的遗嘱上提到,送给她三千卢布。我完全肯定,千真万确。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是在死前一个星期这样安排的,当时我也在场。再过两三个星期,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就可以得到这笔钱了。”

“您说的是实话?”

“实话。请转告。好吧,您的仆人。要知道,我就住在离您这儿不太远的地方。”

斯维德里盖洛夫出去的时候,在门口正好碰到了拉祖米欣。



已经差不多八点钟了;他们两人匆匆往巴卡列耶夫的旅馆走去,要在卢任到来之前赶到那里。

“喂,刚刚来的这个人是谁?”刚一来到街上,拉祖米欣就问。“这是斯维德里盖洛夫,就是我妹妹在他们家作家庭教师的时候,受过他们侮辱的那个地主。因为他追求她,她让他的妻子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给赶了出来。后来这个玛尔法·彼特罗芙娜请求杜尼娅原谅她,现在她突然死了。不久前我们还谈起过她。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个人很害怕。他埋葬了妻子以后,立刻就到这儿来了。他这个人很怪,而且不知已经作出了什么决定……他好像知道一件什么事情……得保护杜尼娅,防备着他……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一点,你听到吗?”

“保护!他能怎么着跟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过不去呢?好吧,罗佳,你跟我这样说,我要谢谢你……我们,我们一定会保护她!……他住在哪儿?”

“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问呢?唉,可惜!不过,我会打听出来的。”

“你看到他了?”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拉斯科利尼科夫问。

“嗯,是的,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你的确看见了?看清楚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坚持地问。

“嗯,是的,我清清楚楚记得他;在一千人里面我也能认出他来,我记性好,别人的模样儿,只要我看见过,就忘不了。”

大家又都不说话了。

“嗯哼……这就是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含糊不清地说。“其实,你要知道……我曾经认为……我一直觉得……这可能是幻想。”

“你指的是什么?我不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你们都说,”拉斯科利尼科夫撇撇嘴笑了,接着说下去,“你们都说我是疯子;现在我也好像觉得,说不定我真是个疯子,我只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幽灵!”

“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也许我当真是个疯子,一切,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说不定都只不过是我想象中的事……”

“唉,罗佳!你的情绪又让他们给弄坏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来干什么?”

拉斯科利尼科夫不回答,拉祖米欣稍想了一下。

“好,你听我给你解释一下,”他开始说。“我到你这儿来过,你在睡觉。后来我们吃过午饭,我去找波尔菲里。扎苗托夫一直还在他那里。我本想跟波尔菲里谈谈,可是毫无结果。我一直没能一本正经地和他谈。他们好像不懂,不理解,可是根本没有显得惊惶失措。我把波尔菲里拉到窗前,开始跟他谈,可是不知为什么,结果还是不像我所想的那样:他不看着我,我也不看着他。最后我对着他的脸扬起拳头,说,作为亲戚,我要打烂他的脸。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啐了口唾沫,走了,这就是一切。非常愚蠢。跟扎苗托夫,我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你要知道:我想,我做得不对头,下楼去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忽然想:我们操的哪份儿心?如果你有危险,或者有什么诸如此类的情况,那当然了。可是这关你什么事!这和你毫不相干,那么你就别睬他们;以后我们会嘲笑他们的,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上,我还要故弄玄虚,愚弄他们呢。以后他们会多么难为情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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