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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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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默默一想:桃子吃了多年,从没有想到它是什么期生长的。管理桃园的人,是很盼望桃树的盛果期到来的。任何事物,都有一个盛果期,文艺创作也不例外。

又进一步想:鲁迅写《阿Q正传》,可以说是在他小说方面的盛果期;茅盾写《子夜》,是在茅盾的盛果期。一个作家,当他已经有了一定时期的准备,例如生活积累的准备,社会经验的准备,思想意识的准备,文艺修养的准备,大概他的年龄,也就到了壮年。在这个年龄,创作出不朽之作,当然可以称之为盛果期了。

任何事物,当其盛年之时,都是令人羡慕的。生物尤其如此。草木之盛年,就不用说了。盛年男女,即一个人的全盛阶段,其在形体上,仪态上,思想上,感情上,可以说都达到了成熟,繁茂,热烈的极点。也最富于战斗、追求的信心和勇气。人到壮年,青年时的主观幻想,已经与客观世界逐步融合,并形成自己的社会观和世界观。他们的艺术技巧,经过前一阶段的锻炼,也逐渐成熟,正好用来表现他们所迫切要表现的社会现实。

人的盛年期,是他在生活上、事业上的鼎盛之期,文艺工作,自不能例外。但绘画书法,何以越到老年则越成熟呢?

绘画书法偏重技法,故能老而不衰。小说则不然。小说的生命,在于作家用他的世界观,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反映。不幸的是,一个作家的世界观,到了晚年,常常变得消极甚至虚无。

旧日的小说家,到了晚年,常常对人生作出消极的判断。

他们认为只有在青年朦胧之期,才有向往,才有追求,才有创造。人到晚年,就好像捅破了糊窗纸,洞彻了人生的奥秘。

法国一位女作家说:人之一生,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好,也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坏。托尔斯泰晚年,对人生得出的结论是:

奋斗一生,所需不过六尺之地。就像海明威那样富于幻想、战斗、冒险的作家,最后竟以毁灭自己,作为人生的结论。以这种思想作基础,写出的作品,其意义常常就不及盛年之作了。而青年期之作,则又富于幻想,常与现实相违。所以说,小说佳作多产自壮年。托尔斯泰的创作生活,持续得最久,但最受欢迎,最有社会意义的作品,也产自他的盛年之期。

这只是就一般而言,具体情况,也因人而异。有的人一生华而不实,虽届壮年,也在盛产,而终无佳作。有的人,虽已具备产生佳作的条件,而以客观原因,失去了这一机缘。虽有这些情状,但我仍然认为:人的一生之中,青年时容易写出好的诗;壮年人的小说,其中多佳作;老年人宜于写些散文、杂文,这不只是量力而行,亦卫生延命之道也。

1982年5月5日上午

小说的精髓

好多年,很少看外国小说,但遇到文艺刊物上登有好的翻译小说,总想看看。并以为在登创作的刊物上,经常介绍一些好的外国短篇小说,那是对于青年作者们很有好处的。这点篇幅用得是有价值的,比为了凑字数多登一篇水平很低的创作,要好得多。

前两天收到《山花》,上面有一篇蒲宁的短篇小说,题名《乌鸦》。蒲宁为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并得过诺贝尔奖金。但我过去读他的作品很少,今天就在手边,一口气读完了。

《山花》介绍这篇小说,称之为手挥五弦的艺术,这是无可非议的。小说的艺术、语言,都是可以借鉴的。但是,我读完了这篇作品,心里很不舒服,和平日读完一篇好的古典作品,大不一样,这是什么缘故呢?例如说,他这一篇小说,就远远不如我去年读的库普林的一篇给我的印象好,他俩是同时代人。

小说写的是父子两人,同时爱上了一个年轻的使女,父亲成功了,儿子失败了。儿子——小说的第一人称,对他的父亲,连篇累牍地进行了挖苦、谩骂,把他描述成为一只乌鸦。

任何小说,或任何艺术,不能把技巧游离出来,使之脱离它要表现的主题思想。小说总是要把主题思想,作尽量的提炼,使之升华为高尚的、对社会人生有更积极的意义的尺度。

这篇小说,在这一方面,是谈不上的。他写了四个人物,没有一个人物是可爱的,或值得同情的,就连那个美丽的使女也是一样。

不是说,这种题材,在中国社会上就没有。但我们的作家就不是像蒲宁这种写法。蒲宁写这个故事,目的是什么?是说明爱情是由财产决定的吗?如此写出一种社会现象,就算完成了小说作家的使命吗?俄国其他古典作家,也并非这样做的。他没有塑造任何形象,在反映这一社会现实、矛盾冲突中,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希望,给人以美好的感受。他写得很熟练,但写得很肤浅,写成了父子间的争风。

年轻时,曾读过高尔基的一篇《在筏上》,题材与此有些类似,高尔基是在人物的性格上和他当时所追求的那种雕塑般的“力”上,进行描写的。读后的感觉,是坚强有力的。而蒲宁的这篇作品,给人的感觉是虚无的,没有是非的,没有希望的。这就是我读过以后,感到不愉快的原因吧?也是蒲宁之所以为蒲宁吧?

在中国,这种题材,人虽称之为乱伦,并非不能写。汉唐的古老故事,不必说了。《红楼梦》里写了宝玉和金钏的故事,更写了贾珍和秦可卿的故事,曹雪芹的手法高明,剪裁得当,十分含蓄,几乎都用暗示。但艺术的思想,小说的情调,提炼得高。他手下的人物,虽有情欲,虽有越轨,但大多数仍旧是可爱的、值得同情的,使人留恋的,是寄希望于惩罚的。

蒲宁,作为艺术家,他这一篇作品,是缺少一点主要的东西的。这就是小说的精髓。

时代不同,作家的经历不同,所选择的生活道路不同,即产生不同的思想,不同的人生观,因之产生对人生、社会不同看法、不同感情的艺术和小说。

作家如此,读者亦如此。

1982年6月27日清晨

小说与青年

小说与青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主要关系,就是花钱买小说看的,绝大部分是青年顾客。鲁迅是摸清了这个底的。他的小说,那时印一次,也不过一千来本。他就说过,卖点书,全靠挤挤青年学生的腰包。

这是就经济基础来说。就意识形态来说,小说与青年的关系,就更密切了。

青年人正处在有为之年,也是富于幻想,勇于探索之年。

对于世界、社会、人生,他们的热情,他们的追求,是无穷无尽的,无止无休的。而小说正是这种狩猎的场地,青年人剩余的时间、精力,都愿意投掷在这上面。

青年人心目中,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各式各样的憧憬,他们希望在小说中,找到答案,找到目标。

青年人的思想是开发的,是先进的,能够引导他们的思想和活力的小说,对他们关系至大。如果夸大一点说,这种关系,到头来常常能影响青年人的世界观,社会改革和时代前进的方向。

“五四”时代的民主科学思想,反封建的思想;十月革命以后的社会主义思想,阶级斗争思想;“九一八”以后的民族解放战争思想,都曾经以小说为途径,教育和引导了中国广大的革命青年。

从青年中间产生的小说家,也是各个时代的主要作家力量,是文学刊物的中坚。历史上著名的文艺刊物,如《小说月报》、《创造月刊》、《萌芽》、《北斗》、《文学月报》、《现代》、《文学》、《中流》、《作家》……都是以刊载青年作家的作品为主。他们的作品,是压倒一切的,无可争锋的。要办刊物,要想卖钱,没有代表当时进步思想的青年作家的作品,是行之不远的。

就像大书店大报馆办的综合杂志,末尾都附一两篇文艺作品,如商务的《东方杂志》,中华的《新中华》,开明的《中学生》,北新的《青年界》,《大公报》的《国闻周报》,《申报》的《申报月刊》,都以稳健著称,也必须选登革命青年作家的作品,以广招徕,表示进步。其威力之大,影响之广,回忆一下三十年代的出版界,印象是很清楚的。

青年人身处生活漩涡之中,对任何现实,各种事物,都是最敏感的,最关心的。他们的作品能与广大青年读者的思想感情相通,也能迅速反映时代的精神,国家的命运。这不是老一代作家所能与之抗衡的。

当然,每一时代,并不是所有的青年作家,都能代表前进的力量;也不是每一个青年作家,都能够达到艺术上成功。

正因为如此,对青年作家的政治、思想引导,是个重要的问题。老年作家,如果行有余力,最好做些文艺刊物的编辑工作,但最好不要当只挂空衔的主编。

1982年6月27日上午

小说与历史

人至老年,心力有限,则多务实,少幻想,失野心。在读书时,也愿读些有根有据的东西,例如历史文献、各朝实录之类。不愿再读小说。

当然,历史与小说,是两码事。历史以史实为主,小说以才情为主。历史兼有才情者,不过《史记》、《汉书》。欧阳修虽富于才情,但他所修史书,实在难与班马争锋。小说兼有史实者,在中国较多,自《三国演义》以来,汗牛充栋。但佳作绝少,多半只能称做通俗演义小说。

历史较小说,多可信之处,也不过相对而言。有些记述,经历了千百年,已无法与当时实事相对证,大家只好认其为信史。不然,岂不成了历史虚无主义?班固的《汉书》,史之上乘,文才史才,互不相掩;而且相映生辉。他的文章中,多形象描写。人物生动,如在目前,语言对话,透露感情。虽小说亦难达其极致。如在韩信传记里,所述韩信倒霉后情状: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称疾不朝从。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趋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后陈豨为代相监边,辞信,信挈其手,与步于庭数匝,仰天而叹曰:“子可与言乎?吾欲与子有言。”豨因曰:“唯将军命。”

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描述,你说是历史,还是小说?

后人写历史小说,把这一情节采纳,不会像我照抄原文。

一定加以演义——即延长,添加其他枝叶。其结果,是画蛇添足,味道会冲淡很多。读者还是选定历史,放弃小说吧。如果作家高明,只是源源本本,把这段文字,译为白话文,写进小说,那就又谈不上是创作。

类似这样的文字,《史记》里也有很多,写得尤其有声有色。有时,我也怀疑,这样的材料,司马迁和班固,是从何处得来呢?我们可以设想:一是故老传闻;二是国家档案,包括审问、证词,别人交代的材料;三是史家推情度理,想当然之词。第三点是应该排除的,因为如果是那样,这两本著作,还能够称做史书之冠首吗?

司马迁和班固,都是世袭的史官,家里存有大量原始材料。他们精心选择、剪裁,并把自己专诚的心血投入进去,完美地表现历史人物的实际,因此得到了这样高的文字效果。这是比较客观的结论吧?我们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史书是历史现实的再现,现代小说是时代生活的再现,写法不同,而作家所作的准备,专诚和热心,是一样的。

历史小说最难写好。太泥古,就只能是连缀故事,铺排典章。如剪裁取舍得当,仍可不失历史真实。如任意挥洒,借古讽今,则易与历史失之千里,不能古为今用,成为不今不古之物。

历史真实,难以在小说中再现,当今时代的面貌,就那么容易描绘吗?也不是的。几十年来,我们常常听到,用“史诗”和“时代的画卷”这样的美词,来赞颂一些长篇小说。

作为鼓励,这是可以的。但真正的“史诗”和可以称为画卷的作品,在历史上是并不多见的。中国自有白话小说以来,当此誉而无愧者,也不过《红楼梦》八十回,《水浒传》七十回而已。

有些小说,当时虽然受到如此高昂的称颂,但未隔数年,不满十载,已声沉势消,失去读者。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或因政策过时,理论失据;或因时过境迁,真假颠倒;或因爱憎翻变,美恶重分。总之,那种“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之作,就从史诗和画卷的宝座上跌落下来了。

1982年6月29日

小说与电影

因为有病,我有很多年不出去看电影了。青年时我很喜欢电影,在北平当小职员时,为了节省下买电车票的钱,我常从东单牌楼步行到西单牌楼的中央影院,去看电影。我最喜欢阮玲玉的片子。在同口小学教书时,我的宿舍的墙上,张贴着一幅从画报上剪下的,主演安娜·卡列尼娜的女明星的照片。

但直到目前,我对电影还是外行。我没有参观过制片厂,只是在北京一家医院治病时,看见过在那里拍摄《女篮五号》的一些镜头,给我的印象是:当个电影演员也真不易,要不惮其烦地听从导演的指挥,看起来远不如写文章自由。

除此以外,我对于这个新兴的艺术王国,就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的无知之徒了。

五十年代,我还曾希望,我写的小说能搬上银幕。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愿望,慢慢淡漠,终于消失了。

在我消失了这个愿望的时候,客观形势发生了变化,好像我写的小说,终于要改编成电影了,而且不只一部小说。

这是令人感奋的,但我总是提不起兴趣来了。有人提出要改编,我说你改编吧,愿意怎样改,就怎样改去吧。不要和我谈,也不要和我商量。因为我身体不好,不愿意掺伙这些事。

有的改编者说:我们很喜欢你的小说的风格,我们一定保证你的风格,在这部片子里,得到充分的理解和体现。我说:那太好了,你们去弄吧。

现在,我的有些小说,正在那里被改编着,有的被拍摄着。总之,谈这些影片能否体现我的小说的风格,还为时过早。

但是,我总有个感觉:到这些影片放映时,我恐怕不一定能够去观赏,即使去看了,恐怕也不一定就拍手称快吧。风格云云,那是很玄虚的问题,实在不好谈。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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