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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笔记-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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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美妙诗歌的作者?这铁,打得真好。

嵇康打铁不想让很多人知道,更不愿意别人来参观。他的好朋友、文学家向

秀知道他的脾气,悄悄地来到他身边,也不说什么,只是埋头帮他打铁。说起来

向秀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文章写得好,精通《庄子》,但他更愿意做一个最忠实

的朋友,赶到铁匠铺来当下手,安然自若。他还曾到山阳帮另一位朋友吕安种菜

灌园,吕安也是嵇康的好友。这些朋友,都信奉回归自然,因此都干着一些体力

活,向秀奔东走西地多处照顾,怕朋友们太劳累,怕朋友们太寂寞。

嵇康与向秀在一起打铁的时候,不喜欢议论世人的是非曲直,因此话并不多。唯一的话题是谈几位朋友,除了阮籍和吕安,还有山涛。吕安的哥哥吕巽,关

系也不错。称得上朋友的也就是这么五、六个人,他们都十分珍惜。在野朴自然

的生态中,他们绝不放弃亲情的慰藉。这种亲情彼此心照不宣,浓烈到近乎淡泊。

正这么叮叮(口当)(口当)地打铁呢,忽然看到一支华贵的车队从洛阳城

里驶来。为首的是当时朝廷宠信的一个贵公子叫钟会。钟会是大书法家钟繇的儿

子,钟繇做过魏国太辅,而钟会本身也博学多才。钟会对嵇康素来景仰,一度曾

到敬畏的地步,例如当初他写完《四本论》后很想让嵇康看一看,又缺乏勇气,

只敢悄悄地把文章塞在嵇康住处的窗户里。现在他的地位已经不低,听说嵇康在

洛阳城外打铁,决定隆重拜访。钟会的这次来访十分排场,照《魏氏春秋》的记

述,是“乘肥衣轻,宾从如云”。

钟会把拜访的排场搞得这么大,可能是出于对嵇康的尊敬,也可能是为了向

嵇康显示一点什么,但嵇康一看却非常抵拒。这种突如其来的喧闹,严重地侵犯

了他努力营造的安适境界,他扫了一眼钟会,连招呼也不打,便与向秀一起埋头

打铁了。他抡锤,向秀拉风箱,旁若无人。

这一下可把钟会推到了尴尬的境地。出发前他向宾从们夸过海口,现在宾从

们都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他,他只能悻悻地注视着嵇康和向秀,看他们不紧不慢地

干活。看了很久,嵇康仍然没有交谈的意思,他向宾从扬了扬手,上车驱马,回

去了。

刚走了几步,嵇康却开口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一惊,立即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问句和答句都简洁而巧妙,但钟会心中实在不是味道。鞭声数响,庞大的车

马队回洛阳去了。

嵇康连头也没有抬,只有向秀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车队后扬天的尘土,眼光中

泛起一丝担忧。



对嵇康来说,真正能从心灵深处干扰他的,是朋友。友情之外的造访,他可

以低头不语,挥之即去,但对于朋友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心理隔阂,

也会使他焦灼和痛苦,因此,友情有多深,干扰也有多深。

这种事情,不幸就在他和好朋友山涛之间发生了。

山涛也是一个很大气的名士,当时就有人称赞他的品格“如璞玉浑金”。他

与阮籍、嵇康不同的是,有名士观念却不激烈,对朝廷、对礼教、对前后左右的

各色人等,他都能保持一种温和友好的关系。但他并不庸俗,又忠于友谊,有长

者风,是一个很靠得住的朋友。他当时担任着一个很大的官职;尚书吏部郎,做

着做着不想做了,要辞去,朝廷要他推荐一个合格的人继任,他真心诚意地推荐

了嵇康。

嵇康知道此事后,立即写了一封绝交信给山涛。山涛字巨源,因此这封信名

为《与山巨源绝交书》。我想,说它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重要的一封绝交书也不过

分吧,反正只要粗涉中国古典文学的人都躲不开它,直到千余年后的今天仍是这

样。

这是一封很长的信。其中有些话,说得有点伤心——

听说您想让我去接替您的官职,这事虽没办成,从中却可知道您

很不了解我。也许您这个厨师不好意思一个人屠宰下去了,拉一个祭

师做垫背吧?……

阮籍比我醇厚贤良,从不多嘴多舌,也还有礼法之士恨他;我这

个人比不上他,惯于傲慢懒散,不懂人情物理,又喜欢快人快语;一

旦做官,每天会招来多少麻烦事!……我如何立身处世,自己早已明

确,即便是在走一条死路也咎由自取,您如果来勉强我,则非把我推

入沟壑不可!

我刚死了母亲和哥哥,心中凄切,女儿才十三岁,儿子才八岁,

尚未成人,又体弱多病,想到这一些,真不知该说什么。现在我只想

住在简陋的旧屋里教养孩子,常与亲友们叙叙离情、说说往事,浊酒

一杯,弹琴一曲,也就够了。不是我故作清高,而是实在没有能力当

官,就像我们不能把贞洁的美名加在阉人身上一样。您如果想与我共

登仕途,一起欢乐,其实是在逼我发疯,我想您对我没有深仇大恨,

不会这么做吧?

我说这些,是使您了解我,也与您诀别。

这封信很快在朝野传开,朝廷知道了嵇康的不合作态度,而山涛,满腔好意却换

来一个断然绝交,当然也不好受。但他知道,一般的绝交信用不着写那么长,写

那么长,是嵇康对自己的一场坦诚倾诉。如果友谊真正死亡了,完全可以冷冰冰

地三言两语,甚至不置一词,了断一切。总之,这两位昔日好友,诀别得断丝飘

飘,不可名状。

嵇康还写过另外一封绝交书,绝交对象是吕巽,即上文提到过的向秀前去帮

助种菜灌园的那位朋友吕安的哥哥。本来吕巽、吕安两兄弟都是嵇康的朋友,但

这两兄弟突然间闹出了一场震惊远近的大官司。原来吕巽看上了弟弟吕安的妻子

,偷偷地占有了她,为了掩饰,竟给弟弟安了一个“不孝”的罪名上诉朝廷。

吕巽这么做,无异是衣冠禽兽,但他却是原告!“不孝”在当时是一个很重

的罪名,哥哥控告弟弟“不孝”,很能显示自己的道德形象,朝廷也乐于借以重

申孝道;相反,作为被告的吕安虽被冤枉却难以自辩,一个文人怎么能把哥哥霸

占自己妻子的丑事公诸士林呢?而且这样的事,证据何在?妻子何以自处?家族

门庭何以避羞?

面对最大的无耻和无赖,受害者往往一筹莫展。因为制造无耻和无赖的人早

已把受害者不愿启齿的羞耻心、社会公众容易理解和激愤的罪名全都考虑到了,

受害者除了泪汪汪地引颈就刎,别无办法。如果说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最后一道

生机,那就是寻找最知心的朋友倾诉一番。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平日引为知己的

朋友早已一一躲开,朋友之道的脆弱性和珍罕性同时显现。有口难辩的吕安想到

了他心目中最尊贵的朋友嵇康。嵇康果然是嵇康,立即拍案而起。吕安已因“不

孝”而获罪,嵇康不知官场门路,唯一能做的是痛骂吕巽一顿,宣布绝交。

这次的绝交信写得极其悲愤,怒斥吕巽诬陷无辜、包藏祸心;后悔自己以前

无原则地劝吕安忍让,觉得自己对不起吕安;对于吕巽,除了决裂,无话可说。

我们一眼就可看出,这与他写给山涛的绝交信,完全是两回事了。

“朋友”,这是一个多么怪异的称呼,嵇康实在被它搞晕了。他太看重朋友

,因此不得不一次次绝交。他一生选择朋友如此严谨,没想到一切大事都发生在

他仅有的几个朋友之间。他想通过绝交来表白自身的好恶,他也想通过绝交来论

定朋友的含义。他太珍惜了,但越珍惜,能留住的也就越稀少。

尽管他非常愤怒,他所做的事情却很小:在一封私信里为一个蒙冤的朋友说

两句话,同时识破一个假朋友,如此而已。但仅仅为此,他被捕了。

理由很简单:他是不孝者的同党。

从这个无可理喻的案件,我明白了在中国一个冤案的构建为什么那么容易,

而构建起来的冤案又为什么会那么快速地扩大株连面。上上下下并不太关心事件

的真相,而热衷于一个最通俗、最便于传播、又最能激起社会公愤的罪名;这个

罪名一旦建立,事实的真相更变得无足轻重,谁还想提起事实来扫大家的兴,立

即沦为同案犯一起扫除。成了同案犯,发言权也就被彻底剥夺。因此,请原谅古

往今来所有深知冤情而闭口的朋友吧,他们敌不过那种并不需要事实的世俗激愤

,也担不起同党、同案犯等等随时可以套在头上的恶名。

现在,轮到为嵇康判罪了。

统治者司马昭在宫廷中犹豫。我们记得,阮籍在母丧期间喝酒吃肉也曾被人

控告为不孝,司马昭当场保护了阮籍,可见司马昭内心对于孝不孝的罪名并不太

在意。他比较在意的倒是嵇康写给山涛的那封绝交书,把官场仕途说得如此厌人

,总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就在这时,司马昭所宠信的一个年轻人求见,他就是钟会。不知读者是不是

还记得他,把自己的首篇论文诚惶诚恐地塞在嵇康的窗户里,发迹后带着一帮子

人去拜访正在乡间打铁的嵇康,被嵇康冷落得十分无趣的钟会?他深知司马昭的

心思,便悄声进言:

嵇康,卧龙也,千万不能让他起来。陛下统治天下已经没有什么可

以担忧的了,我只想提醒您稍稍提防嵇康这样傲世的名士。您知道他为

什么给他的好朋友山涛写那样一封绝交信吗?据我所知,他是想帮助别

人谋反,山涛反对,因此没有成功,他恼羞成怒而与山涛绝交。陛下,

过去姜太公、孔夫子都诛杀过那些危害时尚、扰乱礼教的所谓名人,现

在嵇康、吕安这些人言论放荡,毁谤圣人经典,任何统治天下的君主都

是容不了的。陛下如果太仁慈,不除掉嵇康,可能无以淳正风俗、清洁

王道。①

我特地把钟会的这番话大段地译述出来,望读者能仔细一读。他避开了孝不

孝的具体问题,几乎每一句话都打在司马昭的心坎上。在道义人格上,他是小人

;在诽谤技巧上,他是大师。

钟会一走,司马昭便下令:判处嵇康、吕安死刑,立即执行。

————————————————————————————————

①参见《晋书·嵇康传》,《世说新语·雅量》注引《文士传》。



这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之一,居然还有太阳。

嵇康身戴木枷,被一群兵丁,从大狱押到刑场。

刑场在洛阳东市,路途不近。嵇康一路上神情木然而缥缈,他想起了一生中

好些奇异的遭遇。

他想起,他也曾像阮籍一样,上山找过孙登大师,并且跟随大师不短的时间。大师平日几乎不讲话,直到嵇康临别,才深深一叹:“你性情刚烈而才貌出众

,能避免祸事吗?”

他又想起,早年曾在洛水之西游学,有一天夜宿华阳,独个儿在住所弹琴。

夜半时分,突然有客人来访,自称是古人,与嵇康共谈音律,谈着谈着来了兴致

,向嵇康要过琴去,弹了一曲《广陵散》,声调绝伦,弹完便把这个曲子传授给

了嵇康,并且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再传给别人了。这个人飘然而去,没有留下姓

名。

嵇康想到这里,满耳满脑都是《广陵散》的旋律。他遵照那个神秘来客的叮

嘱,没有向任何人传授过。一个叫袁孝尼的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嵇康会演奏这个

曲子,多次请求传授,他也没有答应。刑场已经不远,难道,这个曲子就永远地

断绝了?——想到这里,他微微有点慌神。

突然,嵇康听到,前面有喧闹声,而且闹声越来越响。原来,有三千名太学

生正拥挤在刑场边上请愿,要求朝廷赦免嵇康,让嵇康担任太学的导师。显然,

太学生们想以这样一个请愿向朝廷提示嵇康的社会声誉和学术地位,但这些年轻

人不知道,他们这种聚集三千人的行为已构成一种政治示威,司马昭怎么会退让

呢?

嵇康望了望黑压压的年轻学子,有点感动。孤傲了一辈子的他,因仅有的几

个朋友而死的他,把诚恳的目光投向四周。一个官员冲过人群来到刑场高台上宣

布:宫廷旨意,维护原判。

刑场上一片山呼海啸。

但是,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已经押上高台的嵇康。

身材伟岸的嵇康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便对身旁的官员说:“行

刑的时间还没到,我弹一个曲子吧。”不等官员回答,便对在旁送行的哥哥嵇喜

说:“哥哥,请把我的琴取来。”

琴很快取来了,在刑场高台上安放妥当,嵇康坐在琴前,对三千名太学生和

围观的民众说:“请让我弹一遍《广陵散》。过去袁孝尼他们多次要学,都被我

拒绝。《广陵散》于今绝矣!”

刑场上一片寂静,神秘的琴声铺天盖地。

弹毕,从容赴死。

这是公元旦262年夏天,嵇康三十九岁。



有几件后事必须交代一下——

嵇康被司马昭杀害的第二年,阮籍被迫写了一篇劝司马昭进封晋公的《劝进

箴》,语意进退含糊。几个月后阮籍去世,终年五十三岁;

帮着嵇康一起打铁的向秀,在嵇康被杀后心存畏惧,接受司马氏的召唤而做

官。在赴京城洛阳途中,绕道前往嵇康旧居凭吊。当时正值黄昏,寒冷彻骨,从

邻居房舍中传出呜咽笛声,向秀追思过去几个朋友在这里欢聚饮宴的情景,不胜

感慨,写了《思旧赋》。写得很短,刚刚开头就煞了尾。向秀后来做官做到散骑

侍郎、黄门侍郎和散骑常侍,但据说他在官位上并不做实际事情,只是避祸而已



山涛在嵇康被杀害后又活了二十年,大概是当时名士中寿命最长的一位了。

嵇康虽然给他写了著名的绝交书,但临终前却对自己十岁的儿子嵇绍说:“只要

山涛伯伯活着,你就不会成为孤儿!”果然,后来对嵇绍照顾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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