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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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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事?”列文打听说。

卡塔瓦索夫用三言两语对他讲了讲最近的消息,将他引进书房,把列文介绍给一个矮小健壮、面貌可亲的人。这就是梅特罗夫。谈话暂时涉及政治和彼得堡的要人们对最近事件的看法。梅特罗夫引用了来自可靠方面的官方消息,据说是沙皇和某位部长讲的话。但是卡塔瓦索夫却由官方听到沙皇说了一些完全不同的话。列文极力揣摸会说出这两种话的情况,这个话题就丢开了。 

“他差不多写好了一部论劳动者和土地的关系的自然条件的著作,”卡塔瓦索夫说。“我不是专家,但是我,作为自然科学家,很高兴他没有把人类看作动物学法则以外的东西;而且,恰恰相反,把人类看作要依周围环境而转移的东西,而且在这种从属关系中去探求它的发展规律。” 

“非常有趣哩,”梅特罗夫说。 

“我确实着手写了一部论农业的著作,但是研究了农业的主要因素——劳动者。”列文脸红了说。“我不由自主地得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外的结论。” 

于是列文小心谨慎地,好像摸索道路一样,开始阐明他的见解。他知道梅特罗夫写过一篇反对众所公认的政治经济学的学说的文章,但是他不知道以他这种标新立异的见解能使他同情到什么程度,而且从那位学者的沉着而聪明的脸上的表情也推测不出来。 

“但是您在哪方面看出俄罗斯劳动者的特殊性呢?”梅特罗夫说。“譬如说,是从他的生物学的性质呢,还是从他所处的环境?”

列文觉察出这问题里已经包含着一种他不同意的观点;但是他继续阐述他的见解,说俄罗斯的劳动者对土地的看法和其他民族迥然不同。为了说明这种理论,他连忙补充说,按他的见解,俄罗斯人民的这种观点是由于他们意识到移民到东方的广阔无人地区是他们的职责。 

“根据一个民族的一般职责来下结论,是容易误入歧途的。”梅特罗夫说,打断列文的话。“劳动者的情况永远是以他同土地和资本的关系为转移的。” 

于是不容列文解释他的观点,梅特罗夫就开口阐明他自己的学说与众不同的特色。 

列文不明白他的学说的特色究竟何在,因为他根本不花费脑筋去了解。他看出梅特罗夫也像别人一样,尽管他曾在文章里大肆反驳经济学家们的理论,但他照样还是仅仅从资本、工资和地租的观点来考察俄罗斯劳动者的状况的。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在俄国东部——在俄国最大的一部分土地上——地租仍然等于零,而工资——对于俄国八千万人口中的十分之九的人说来——也不过刚刚够维持生活罢了,除了最原始的工具,资本还不存在,但他却只从这种观点来看所有的劳动者,虽然在好多论点上他和经济学家们并不一致,自己有一套工资理论,就是他向列文阐述的。

列文勉勉强强地听着,最初还表示异议。他想要截断梅特罗夫的话,陈述自己的观点,他认为这样会进一步说明梅特罗夫的见解是画蛇添足。但是后来确信他们的看法是那样不同,彼此之间永远也不会了解,因此他就不再反驳,只是听听而已。虽然对梅特罗夫说的话他现在丝毫也不感兴趣了,但是听着他说仍然觉得有点得意。由于这么一位博学多识的人居然会这样甘心情愿地、这样用心地对他说明他的见解,而且那么相信列文在这个论题方面的学识,以致有时只用一点暗示来说明事情的全貌,因此使列文得意得不得了。他认为这都是因为人家看得起他,殊不知梅特罗夫跟他接近的人们谈来谈去都谈腻了,因此特别愿意跟每个生人谈谈他所研究的、但是自己还不大明了的题目。 

“恐怕我们要迟到了。”卡塔瓦索夫说,梅特罗夫一结束长篇大论,他立刻就瞧了瞧表。 

“是的,今天业余协会举行庆祝斯温季奇的五十周年纪念大会,”卡塔瓦索夫说,回答列文的询问。“彼得*伊万内奇和我商量好了一路去。我答应朗诵一篇论他在生物学方面的成就的文章。跟我们去吧,很有趣呢。” 

“是的,的确到时候了。”梅特罗夫说。“跟我们去吧,由那里,如果你喜欢的话,请到舍下坐坐。我非常高兴听听你的大作。” 

“噢,不!还不行,还没有写完哩!不过我倒很高兴去参加纪念会。” 

“您听说了吗,朋友?我单独呈上去一份报告,”卡塔瓦索夫由另外一间房里喊道,他正在那里穿大衣。 

他们议论起大学里的论战。 

大学的问题是那年冬天莫斯科最重要的事件。委员会的三个老教授不接受年轻教授们的意见;而年轻人们就单独交出来一份意见书。这份意见书,按某些人的见解,是荒谬绝伦的,但是按照另外一些人的看法,却是最简单和最正确的。 

于是教授们分裂成两派。 

卡塔瓦索夫那一派,认为对方玩弄卑鄙的出卖和欺诈的手腕;而另外一派则认为对方年少无知和不尊重权威。列文,虽然不是大学里的人员,但是自从到了莫斯科他一再听见和谈论这件事,因此对这个问题自己也有了一定的看法;他也参加了谈话,这场谈话在路上一直继续着,直到他们三个人到达古老的大学校舍才罢休。

大会已经开幕了。在卡塔瓦索夫和梅特罗夫就坐的那张铺着桌布的桌子旁坐着六个人,其中有一个人低着头凑近手稿,正宣读什么。列文在桌子附近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小声向坐在旁边的一个学生问了问宣读的是什么。那个学生不高兴地看了列文一眼,说: 

“传记。” 

虽然列文对那位科学家的传记不感兴趣,但是他不由自主地倾听着,而且听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一生中闻所未闻的一些趣事。 

那位朗诵的人读完的时候,主席向他道谢了一声,就高声诵读了诗人孟特为了庆祝这个纪念日而专程寄来的一篇诗作,附带还说了一两句感谢那位诗人的话。随后卡塔瓦索夫,以他那响亮而刺耳的声音,朗诵了一篇论人们正在庆祝他的五十周年纪念日的这位人士的科学成就的文章。

卡塔瓦索夫读完的时候,列文看看表,看到快两点钟了,想到去赴音乐会以前怎么也来不及向梅特罗夫宣读他的手稿了,况且,他现在也不想读了。在听朗诵的时候,他还思索了他们以前的那场谈话。现在他忧然大悟,虽然梅特罗夫的见解也许有意义,但他自己的见解也有意义;而且这两种见解只有按照各自选定的方向分头进行的时候,才能弄得明确和得出结果,如果交流意见是什么结果也得不出来的。列文打定主意,拒绝梅特罗夫的邀请,因此,一散会立刻走到他跟前。梅特罗夫把列文介绍给主席,他正和他谈论政治消息。梅特罗夫顺便又对主席讲了一遍他跟列文讲过的话,而列文也发表了今天早晨他发表过的意见,但是为了变换花样起见,也表示了一点新的见解——那是刚刚浮上他的脑海的。以后他们就又谈起大学的问题。因为这一套列文都听过了,他连忙对梅特罗夫说,他不能接受他的邀请深为抱歉,于是握手告别了,就坐着车到利沃夫家去了。



同基蒂的姐姐纳塔利娅结婚的利沃夫,一生都在各国的首都和国外度过,他在那里受的教育,在那里做外交官。 

去年他辞去了外交官,倒不是由于什么不愉快(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闹过不愉快的事情),而是调到莫斯科的御前侍从院。为的是能够使他的两个男孩受到最好的教育。 

尽管在习惯和见解上他们大不相同,而且事实上利沃夫比列文年纪大,但是那年冬天他们非常情投意合,而且彼此非常要好。 

利沃夫在家里,列文未经通报就走进去了。 

利沃夫穿着一件束着腰带的家常便服、一双麂皮靴,戴着一副蓝色镜片的夹鼻眼镜,坐在安乐椅上,正在阅读摊在书桌上的一本书,他的纤美的手里夹着一支一半已化为灰烬的雪茄,小心地伸得离身子远远的。

他那漂亮、优雅、还很年轻的容貌,再加上他的光滑鬈曲的银丝发,使他更显得仪表堂堂,他一看见列文就微笑得容光焕发了。 

“好极了!我正要打发人去请您哩。哦,基蒂怎么样?坐在这里吧,这里舒服些。”他站起身来,移了移摇椅。“您看过最近一期《JournaldeSt.-Pétersbourg》吗?我认为好极了,”他带着轻微的法国口音说。

列文说了他由卡塔瓦索夫那里听来的彼得堡的言论,稍稍谈了谈政治以后,列文就又叙述他和梅特罗夫的结识,以及他去赴会的情形。这引起了利沃夫很大的兴趣。 

“这就是我羡慕您的地方,您有资格进入这种有趣的科学界,”他说。而且,一开口,像往常一样,就换上了法语,这样他说起来更流利。“我真抽不出时间。我的公务和孩子们使我无暇及此了;况且,说出来不怕难为情,我受的教育太不够了。” 

“我可不这样认为,”列文带着微笑说,像往常一样,由于利沃夫把自己估计过低而感动了,他一点也不是故意为了要显得谦虚,甚至也不是谦虚,而的的确确是由衷之言。 

“唉,真的!我现在觉得我受的教育太少了!甚至为了教育孩子我都得重新温习,简直得学习好多东西。因为单单有了教师还不够,还得有人监督才行,就像您的农业上既需要劳动者又需要管家一样。这就是我正在阅读的,”他指着摊在书桌上的布斯拉耶夫文法②给列文看。“他们指望米沙会懂得这个,难得很哩……您给我讲讲好不好?这里他说……” 

列文极力说明这是不可能明白的,只能死记;但是利沃夫却不以为然。 

“噢,您在取笑我哩!” 

“恰恰相反,您想像不出,当我看着您的时候,我总是在学习我将要面临的工作——我的孩子们的教育问题。” 

“哦,算了吧!您跟我没有什么可学习的哩!”利沃夫说。 

“我只知道,”列文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们的孩子们更有教养的,而且也不希望比你们的孩子更好的孩子了。” 

利沃夫显然极力要克制住他的愉快神情,但脸上还是笑容可掬。 

“但愿他们比我有出息就好了!我只希望如此。您还不知道,对付像我的男孩们那份麻烦哩,他们由于国外那段生活变野了,”他说。 

“这全会弥补起来的。他们是那样聪明伶俐的孩子!主要的是道德教育。这就是我观察你们的孩子们的时候,学习到的一些心得。” 

“您还提道德教育哩!您想像不出有多么困难!这个毛病还没有克服,另外的毛病就又冒出来了,于是又得重新斗争。非得借助宗教的支持不行——您记得我们谈过的话吧——任何做父亲的,没有这种助力,单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把孩子教育成人的。” 

这种永远使列文觉得很有趣味的话题,因为打扮好了准备出门的美人纳塔利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进来而打断了。 

“噢,我还不知道您在这里,”她说,显然不但不觉得过意不去,而且还高兴打断了她早就听过、而且听厌了的话题。“基蒂怎么样?我今天要到你们家里去吃饭。喂,阿尔谢尼,” 

她对她丈夫说。“你坐车去吧……”

于是夫妇二人开始讨论那一天都要做些什么。因为丈夫有公事要去会一个人,而妻子要去赴音乐会,随后要去参加东南委员会的大会,因此有许多事情要作出决定和安排。列文,作为家庭的一员,也参与了筹划工作。结果决定列文和纳塔利娅一道乘车去赴音乐会,以后再去参加大会,他们由那里再打发马车到衙门里去接阿尔谢尼,随后他再去接他的妻子,和她一路到基蒂家,如果他公务脱不开身,他就把马车打发回来,列文就陪她去。 

“你知道,他可把我奉承坏了哩。”利沃夫指着列文对他妻子说。“他硬说我们的孩子们好极了,但我在他们身上却看到那么多缺点。” 

“阿尔谢尼总爱趋于极端,我老这么说的,”他妻子说。 

“如果你事事都要尽美尽善,那就永远也不会称心如意了。爸爸说得非常对,教育我们的时候,他们走了一个极端,让我们住在顶楼,父母住在二楼,但是现在又颠倒过来了,父母住在贮藏室,而孩子们却住在二楼!如今做父母的简直没法活了,什么都为了孩子们。” 

“如果这样好些,为什么不呢?”利沃夫带着他那动人的微笑说,拍拍她的手。“不认识你的人,一定会认为你不是亲娘,而是一个后妈哩!” 

“不,反正走极端是不好的,”纳塔利娅沉静地说,把他的裁纸刀放在桌上一定的位置。 

“啊唷!到这里来,你们这些完美无瑕的孩子!”利沃夫对走进来的两个漂亮男孩说,他们对列文行了个礼以后,就走到他们的父亲跟前,显然想问他些什么。 

列文想和他们谈谈,听听他们和父亲讲些什么,但是纳塔利娅跟他聊起来,随后那个穿着御前侍从礼服来接利沃夫去会晤某人的、利沃夫的僚属马霍京走了进来;接着他们就滔滔不绝地议论起黑塞哥维那、科尔孙斯基公爵夫人,杜马以及阿普拉克辛伯爵夫人的暴死。 

列文连他所负的使命都忘了。他往前厅走去的时候才想起来。 

“啊唷,基蒂嘱咐我和您谈谈奥布隆斯基的事,”当利沃夫送他妻子和列文下楼去,停在楼梯口上的时候,他说。 

“是的,是的,maman要我们,lesbeaux-frères,去向他兴师问罪,”利沃夫说,脸涨红了。“不过为什么要我去呢?” 

“好了,那么我去责问他吧!”他的妻子微笑着说,她披着雪白的轻裘斗篷等着他们谈完。“喂,我们走吧!”

第三节 音乐会



在午前音乐会里,演奏了两项非常有趣的节目。 

头一支是《荒野里的李尔王》幻想曲,第二支是为了纪念巴赫而谱写的四重奏。两支乐曲都是新的,风格也是新奇的,列文很想对它们形成一种意见。他把他的姨姐护送到她的座位上以后,就在一根圆柱旁边站定了,打定主意尽可能聚精会神和诚心诚意地倾听。他竭力不让自己分心,不破坏自己的印象,不去望那总是煞风景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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