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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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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熟悉了这种家长式方法的列文,和斯维亚日斯基交换了一下眼色,打断了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的话,又转向留着灰色胡髭的地主。 

“那么您以为怎样?”他问,“现在我们应该用什么方法经营呢?” 

“哦,像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一样经营:把土地租给农民,或者平分收获物或者收租金;可以这样做——不过就是这种方法使国家的总财富受到损失。用农奴的劳动和良好的管理可以产生九分收成的土地,用收获平分制就只会有三分。俄国已经给农奴解放毁了!”

斯维亚日斯基用含着笑意的眼睛望着列文,而且甚至对他使了一个轻微的讥讽的手势;但是列文并不觉得这位地主的话是可笑的,他对于他的话,比对于斯维亚日斯基的话了解得更清楚。灰色胡髭的地主继续说了许多话,为的要指出俄国是怎样被农奴解放毁了,这些话他甚至觉得非常正确,在他听来是很新颖的,而且是不可争辩的。这位地主无疑地说出了他个人的思想,——这是难得的事情,这种思想,并不是由于他想要替什么也不想的脑筋找点事干而产生出来的,而是从他的生活环境中产生出来的,在他村居的孤寂生活中冥思苦想过,而且从各方面考虑过的。 

“问题在于,您知道,一切的进步都是由于运用权力而造成的,”他说,显然想要表示他并不是没有教养的。“试看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亚历山大的改革吧。试看欧洲的历史吧。农业方面的进步更是这样——比方马铃薯,就是强制地移植到我国来的。木犁也不是从来就使用的。这也许是在封建时代输入的,但是这大概也是强制输入的。现在,在我们自己这个时代,我们地主,在农奴时代,在我们的农业上曾使用过各种各样的改良设备:烘干机、打谷机、运肥机和一切农具——一切都是运用我们的权力输入的,农民们最初反对,后来就模仿我们。现在因为废除了农奴制,我们被剥夺了权力;因此我们的已经提到高水平的农业,不得不倒退到一种最野蛮最原始的状态。这就是我的看法。”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这是合理的,那么,就雇人劳动,您还是可以这样经营的呀。”斯维亚日斯基说。 

“我们没有权力了。请问我靠谁去这么经营呢?” 

“正是这样——劳动力是农业中的主要因素。”列文心里想。 

“靠雇工们。” 

“雇工不肯好好地干活,而且不肯用好农具干活。我们的雇工只会像猪一样地喝酒,而且当他喝醉了的时候,他会把你给他的工具通通毁坏掉。他把马饮伤了,弄坏很好的马具,用车轮胎去换酒喝,让铁片落到打谷机里面,把它破坏。凡是他不能理解的东西,他看了就厌恶。这就是整个农业水平低落的缘故。土地荒废了,长满了莠草,或者是给农民瓜分了,本来可以收获上百万的土地,你只收到几十万;国家的财富减少了。同样一件事只要稍加考虑……” 

于是他开始阐述他设想的农奴解放的方案,根据他的方案,这些缺陷都可以避免。

这个引不起列文的兴趣,但是当他说完了的时候,列文又回到他最初的话题上去,转向斯维亚日斯基说,竭力想引他发表他的真实意见: 

“农业的水平在低落下去,而且以现在我们和农民的这种关系,要用一种可以产生利益的合理方式去经营农业是不可能的,这是实实在在的。”他说。 

“我不这样认为,”斯维亚日斯基非常认真地回答,“我看到的只是我们不知道怎样耕种土地,而在农奴制时代我们的农业水平并不是太高,而是太低。我们没有机器,没有好牲口,管理不当,我们甚至连怎样记账也不知道。随便问问哪一个地主吧;什么是有利的,什么是没有利的,他都说不上来。” 

“意大利式簿记法!”灰色胡髭的地主讥刺地说。“你可以随便记账,但是如果他们把你的东西都毁坏了的话,那你什么利益也得不到的。” 

“为什么他们会毁坏东西呢?一架蹩脚的打谷机,或是您的俄国式压榨机,他们会损毁,但是我的蒸汽机他们就不会损坏了。可怜的俄国马,您怎么叫的呢?……那种牲口您得揪着它的尾巴走,那种马他们会糟蹋,但要是荷兰马或是别的好马,他们就不会糟蹋了。所以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农业提到更高的水平。” 

“啊,只要花费得起就好了,尼古拉*伊万内奇!这对于您倒是很合式的,但是我,要供一个儿子上大学,小的儿子们在中学读书——因此我可买不起贝尔舍伦马载重。”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银行啊。” 

“结果您要我把剩下的东西通通拍卖掉吗?不,谢谢您!” 

“我不同意说农业水平有再提高一步的必要或可能,”列文说。“我正从事这件事,而且我也有本钱,但是我却什么也做不出来。至于银行,我真不知道它对谁有好处。至少我个人在农业上花去的钱结果都是损失:家畜——是损失,机器——是损失。” 

“这是千真万确的,”灰色胡髭的地主附和着说,满意得笑出来了。

“而且不只我是这样,”列文继续说,“我和那些用合理方式经营土地的所有邻近的地主来往;除了少数例外,他们这样做,都遭受了损失。哦,告诉我们,您的土地怎么样——得到利益吗?”列文说,他立刻在斯维亚日斯基的眼神里觉察出每逢他想要从斯维亚日斯基的心房外室再深入一步时所看到的那种转瞬即逝的惊愕表情。 

而这个质问,在列文方面,并不是十分诚意的。斯维亚日斯基夫人刚才在喝茶的时候告诉过他,他们今年夏天从莫斯科请了一个德国簿记专家来,他得到五百卢布的报酬,核算了他们的全部财产,发现他们损失了三千多卢布。确数她不记得了,但是那个德国人似乎连一分一毫都计算了的。 

听到提起斯维亚日斯基农业的收益的时候,灰色胡髭的地主微微一笑,显然他知道他的邻人兼贵族长大概得到了多少利益。 

“也许不合算,”斯维亚日斯基回答。“那也不过是证明我要么是一个拙劣的农业经营家,要么证明我把资金浪费在增加地租上了。” 

“啊,地租!”列文惊异地叫着。“地租在欧洲也许会有,在那里,土地由于花在它上面的劳动已经改良了;但是在我们这里,土地却因为花在它上面的劳动而一天天贫瘠下去——换句话说,耗尽地力;所以,谈不到地租。” 

“怎么谈不到地租呢?这是规律。” 

“那么我们与规律无关;对于我们地租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反而扰乱了我们。不,告诉我,怎么会有地租这套理论……” 

“你们要吃点凝乳吗?玛莎,给我们拿些凝乳或者马林果来。”他转向他的妻子说。“今年的马林果结得特别晚。” 

然后,斯维亚日斯基怀着最愉快的心情站了起来,走开了,显然,正在列文觉得这场谈话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却以为这场谈话已经终结了。 

失掉了对手,列文继续和灰色胡髭的地主谈话,竭力想对他证明,一切困难都是由于我们不了解我们的劳动者的特性和习惯而来的;但是这位地主,正和所有与世隔绝、独立思索的人一样,理解人家的意见很迟钝,而且特别固执己见。他坚持说,俄国农民是猪,贪恋猪一样的生活,要把他从猪一般的处境中拯救出来,一定要有权力,而现在却没有;一个人一定要有一条鞭子,而我们变得这样自由了,使得我们突然用律师和模范监狱代替了使用过一千年的鞭子,而在监狱里,还给不中用的、身上散发恶臭的农民吃很好的汤,而且还计算出来给他几立方尺的空气。 

“您为什么认为,”列文说,竭力想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去,“要找到这样一种对劳动者的关系,使劳动产生很高的生产率,是不可能的呢?” 

“就俄国农民来说,永远不能这样!我们没有权力。”地主回答。 

“怎样才能找得到新的条件呢?”斯维亚日斯基说,吃了一些凝乳,点上一支香烟,他又来参加争论了。“对于劳动力的一切可能的关系,都已经确定了,而且是经过研究的,”他说。“野蛮时代的残余,连环保的原始公社自然而然地消灭了,农奴制被废除了,剩下来的只有自由劳动;而它的形式是固定了的、现成的、非采用不可的。长工,日工,佃农——不外乎这些形式。” 

“但是欧洲对于这些形式已经感到不满了。” 

“不满了,正在探求新的。而且多半会探求出来的。”“那正是我所要说的,”列文说。“为什么我们自己不探求呢?” 

“因为这正和重新发明铁路建筑法一样。它们本来是现成的、早已发明了的。” 

“但要是它们不适合我们使用,要是它们并不高明呢?”列文说。 

他又在斯维亚日斯基的眼神里觉察出惊愕的神情。 

“啊,这样我们真要目空一切了,我们居然探索出欧洲正在探索的东西!这套话我听够了,但是,对不起,您知道关于劳动组织问题在欧洲取得的一切成就吗?” 

“不,不大知道。” 

“这个问题现在引起欧洲最优秀的思想家们的注意。舒尔兹*杰里奇派……还有极端自由主义的拉萨尔派论劳动问题的浩瀚著作……米尔豪森制度——这一切都已成为事实,您大概也知道吧。”

“我稍微知道一点,不过很模糊。” 

“不,您只是这么说罢了;无疑的,关于这一切您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自然,我不是一个社会学教授,但是这使我感到兴趣,而且实在的,要是您也感到兴趣的话,您应该研究研究。” 

“但是他们得出什么结论呢?” 

“对不起……” 

两位地主立起身来了,斯维亚日斯基又一次制止住列文想要窥看他的内心深处那种令人不快的习惯,就去送客去了。

二十八

列文那天晚上和女人们在一道,感到十分厌烦;他想到,他对于他的农业经营所感到的不满并不是特殊情形,而是俄国的普遍情况;他想到,要调整劳动者对于土地的关系,使他们劳动起来,能够像在他到斯维业日斯基家的路上所遇见的那个农家干活一样,这并不是梦想,而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激动。在他看来,这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而他应该试着去解决。 

向妇人们道过晚安并且答应了明天再留一天,好和她们一道骑马到皇家树林去游览一处有趣的占迹,列文在就寝以前走到主人的书房里去拿斯维亚日斯基介绍给他的、关于劳动问题的书籍。斯维亚日斯基的书房是一个大房间,四围摆着书架,中间有两张桌子,一张是摆在房间中央的大写字台,另外一张是圆桌,上面摆满了各种文字的新出版的报纸和刊物,在一盏灯的周围,像一颗星的光线一样排列着。在写字台旁有一个抽屉架,上面标着金字,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文件。 

斯维亚日斯基取出书来,就在一把摇椅上坐下。 

“您在那里看什么?”他对站在圆桌旁边翻看杂志的列文说。 

“哦,是的,那里面有一篇很有趣味的论文,”斯维亚日斯基说的是列文手里拿着的那本杂志。“看来好像,”他兴致勃勃地补充说,“瓜分波兰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腓特烈,原来……”

于是,以他所特有的明快的语言,他概括地述说了那些新颖的、非常重要的有趣的发现。虽然这时列文一心想着农业经营问题,但当他听到斯维亚日斯基的话的时候,他暗暗问自己:“他心里藏了些什么呢?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他对于瓜分波兰的问题会感到兴趣呢?”当斯维亚日斯基说完了的时候,列文忍不住问:“哦,那么怎样?”可是并没有下文。他有兴趣的只是“原来”是怎样怎样。但是斯维亚日斯基并没有说明,而且认为不必要说明,这为什么引起他的兴趣。 

“是的,但是我对那位容易动气的邻人倒非常感兴趣。”列文说,叹了口气。“他是一个聪明的家伙,而且说了不少真话哩。”

“啊,算了吧!一个隐蔽的顽固不化的农奴制拥护者,像他们所有的人一样!”斯维亚日斯基说。 

“您是他们的头领呀!” 

“是的,不过我是把他们领向另外的方向罢了。”斯维亚日斯基说着,大笑起来。 

“使我非常感兴趣的是,”列文说。“他说的对,他说我们的方法,就是说我们的合理的农业经营行不通,唯一行得通的是像那位温和的地主所推行的那种放债方法,或是索性最简单的方法……这是谁的过错呢?” 

“当然,是我们自己的。可是,说这行不通,这话是不对的。瓦西里奇科夫就行通了。” 

“一个工厂……” 

“但是我实在不明白什么使您那么惊异。农民无论是在物质或是精神方面都处在这样低的发展阶段上,他们对于一切他们觉得新奇的设施都要反对,这是很明显的。在欧洲,合理的经营方法行得通,就因为农民受了教育;因此,我们必须教育农民——就是这样。” 

“但是我们怎样去教育人民呢?” 

“要教育人民,有三件东西是必要的:第一是学校,第二是学校,第三还是学校。” 

“但是您自己刚才说过,农民是处在这样低的物质发展阶段上,学校有什么效用呢?” 

“你知道吧,你使我想起了一个忠告病人的笑话:‘你该试一试泻药。’‘试了,更坏。’‘试一试水蛭吧。’‘试了,更坏。’‘哦,那么,除了祷告上帝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试了,更坏。’我们现在也是一样。我说政治经济学,您说——更坏。我说社会主义,您说——更坏。教育,——更坏。” 

“但是学校有什么好处呢?” 

“学校供给农民另外的需要。” 

“哦,这正是我始终不理解的,”列文激昂地回答。“学校怎么会帮助农民改善物质状况呢?你说学校和教育会供给他们新的需要。那更糟,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满足这些需要。加减法和教义问答的知识怎么样改善他们的物质状况,这我始终不明白!前天傍晚时候,我碰到一个抱着婴孩的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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