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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逐桃花-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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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浪无可奈何地返回病房,老人两手用力撕扯着胸脯,绝望地瞪他一眼,“咚”地滚下床,断断续续地说:“你不弄……老子出院……老子……爬……爬也要爬出这……地狱……”
孟浪心里也随之一阵绞痛,心一横,蹲在地下说:“堂伯,我背你……出去。”
伯父几乎费尽了最后一滴力气才趴在了侄子背上。孟浪一用力直起了身,刚走出门就被护士拦住了:“医院对病人是要负责任的,你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孟浪喝道:“住院出院是病人的自由,你们这医院打针吃药用钱不少,就是不见效,我们要转院。”这时,各病房的人都涌到走廊上来看热闹,有人就说:“人家要转院,那是人家的自由嘛,干嘛挡住不让走?”
护士小姐耐心地说:“你要转院也可以,总得要主治医生签个字。”
“签狗屁的字,我没时间,人命关天,我伯父已快不行了。你们又治不好,要是死在你们医皖,我不会和你们善罢甘休的。”
值班护士打电话,主治医生、院长全都来了。围观的人七嘴八舌,院长正想询问孟浪,老人就在侄子背上嘶声嚎道:“你放我下来,我……一头撞死在他们……医院算了……没得好死有好埋……”
院长看了这阵式,说:“你实在要转院,我们也不挡你,你有什么证件留一个,日后结账时来取吧。如果有什么三差两短,也有个把柄。”
孟浪感觉到伯父在背上抖动得厉害,生怕耽误了时间,伸手就摸出工作证递给院长。院长一看就愣了一下,立即谦恭地点头道:“哦,原来是组织部的孟处长,请问孟处长要救护车送么?”
孟浪说“不要了,我外面有车。”在众目睽睽下背着伯父下了楼。院长立即吩咐保卫科长,安排人悄悄跟在后面,看他转到哪家医院。孟浪一出了医院大门,伯父就在他脑后嘤嘤如蚊鸣地催促:“快走,直接出城。”
孟浪不相信伯父真的要断气了。只相信他是畏惧死在医院里逃不出火烧罢了,便说:“堂伯,我们回家吧,明天我找个车子送你回乡下。”
“不行……我可以死在你背……上……千万不能死在……你屋里……快……走……出城去……”
孟浪感到背上的伯父已是皮包骨头了,背在身上也不觉得特别重。出了医院往左一拐,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西门,出西门就是直通家乡的大公路。此时幸好暮色降临,孟浪还是生怕碰见熟人。低着头,略微弓腰,背着伯父急走。他只注意前面,哪知道后面有人跟踪:过了桥就到了城外,他感到背上的伯父在增加重量。他顺着公路边,避开汽车,躲着匆匆赶路的自行车和行人,埋头朝坡上爬。天已完全黑了,他渐渐地感到心跳加快,浑身汗水淋漓。伯父的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肩颈上,脚在下面一晃一晃地敲打着他的腿。老人在他背上越来越重,像要将他压趴。
上了坡顶,他浑身快要虚脱一般,只好依着路边的排水沟,把伯父放在地上,手拉着他的手脱出身来,见他头已耷起了,一摸鼻子,气息全无,他的眼泪便一下淌出来了。
孟浪坐在地上,看着伯父的尸体流了一阵眼泪,心想:他真的是要断气了,催促我背他回老家,他辛苦了一辈子,就这个心愿,我今晚就是不要命,也要连夜连晚把他背回去,交给母亲。明天一早人土为安,因为这个天气是不敢耽误的。
孟浪想罢,正要重新背起伯父上路。就听见坡下“叭嗒叭嗒”地响,一个人弓腰拉着一辆板板车上坡来了。孟浪心里一动,停住了。看着他上坡来,又把车子放在路边,坐在车上,拿起衣服摸出香烟点燃吸起来。孟浪忽然想起抽烟了,一摸衣袋,正好还有烟,抽出一支来上前借火,很自然地攀谈起来。
得知他是老马梁的人,送他们的村长到城里来治病,当晚还要赶回去。孟浪“咦”了一声说:“老马梁要走桃园乡过路。”
拉车的点头说:“要走桃园乡。”孟浪就递过一只烟,说:“给我捎带一点东西,不重的,不到一百斤,我也要用力,到了桃园,我给你五拾元钱,还请你喝酒。”
拉车的一听大喜,反正顺路,又有酒喝又有钱挣,满口应承下来。待到看清了是死人,心里就犹豫起来。孟浪解释说:“他只是昏迷了,还有气。”拉车的就说:“农村里的人都有忌讳,一般不拉死人。”
孟浪说:“他不会死在你车上,就是死了,农村的风俗我懂,钱照给,我还给你挂红放炮冲一冲,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拉车人不好再拒绝,两人一边握一个车把上路了。
孟那喜人躺在架子车上,一缕魂魄早已恍兮忽兮飞出躯壳,沿江顺流而下飘回了三十里外的老家。他习惯性地房前屋后看了一转,摘过果子的桃树日渐凋零了。梨子正坠满树头,柚树上硕果累累,再过一两个月,就成熟了。田里的稻子正在壮籽灌桨,一株株像钓竿似的垂着头,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
他飞回屋里,不忍惊吓娃儿他大妈。只远远地注视着她睡觉的姿势。他们结婚时,他从未将她喊清楚过,总是以“你”来代替。有了第一个女儿,便将“你”改成了“娃儿他大妈”,一直延续了近五十年。
孟那喜年轻时是孤儿,13岁死了爹,14岁死了娘,被人介绍到离家几十里远的大户人家当了放牛娃。说是放牛,其实驶牛打耙,田里地里的活儿都干。喜娃子也从无怨言,那家大户姓刘,对人倒是不错。喜娃子在他家一干就是十年。那一年,刘家在重庆读书的侄子深更半夜跑回来了。那时,已风闻重庆解放了,天要变了。
刘家便开始向乡邻们舍弃田地,好些长工也不辞而别,只有喜娃子无动于衷。他照例那么早起晚睡,沉默寡言地辛勤劳作。有一天夜里,他被叫到主人的客房,被客客气气地奉上茶水。喜娃子就有点受庞若惊了,偷偷向上瞟一眼,主人“吱吱”地抽着水烟袋,满脸慈祥的样子。
“你来我家都十多年了,我们对你怎么样?”
喜娃子忙回答:“蛮好的。”
主人笑了,笑中有一股沉重的气氛,但喜娃子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当真是蛮好的!”他又补一句。
主人收敛了笑容说:“十多年了,除了穿衣吃饭,工钱没算一分,你还说好,是真话还是假话?”
“喜娃子说的是心里话。反正我也从来没有用钱的时候,要钱干啥子?我大妈临死的时候说了,要苦攒苦积娶~房媳妇,好为我们孟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她和我老爹在九泉之下才得安宁。”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或是你娘老子在世可曾定亲?”
喜娃子摇头说:“没有,我家穷得舀水不上锅,一棒子打进门挡都不挡一下。”
主人沉默了半晌,屋里只听见水烟袋的声音。喜娃子就呆呆地朝上望着。
“共产党马上就要来了!”主人忽然响亮的声音变得异常沉重,“他们是容不得有钱人的。可是我们这份家业,是三、五代人的辛勤努力才积攒下的……”他好像有一把锥子突然问刺进了心脏般地难受,使劲皱着眉毛,半天说不出话。“但是为了安身立命,自保,我只有听侄子劝:分散家产,多为乡邻散财获得好的口碑,争取宽大处理,以免祸延子孙。喜儿啊!”


274。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他的话语一下子变得万般亲柔,叫得这位长工娃心里一热,情不自禁地就挺直了腰答应了一声“嗯”。
“三小姐你是知道的,是我们两夫妇的掌上明珠,幼年曾请私塾为她启蒙。三字经、女儿经、增广贤孟以及孔孟该入门的文章都读得倒背如流,女红针线也不错。她原本也是心志高远,可是风刀霜剑的现实摆在眼前。我们都无能为力了,她又能其奈他何呢?我看你是一个忠厚可靠之人,我就把她交给你,她的嫁妆我不会少,你的工钱我也加倍付给,明天早上鸡叫头遍,你就带着三小姐启程吧。”他忽然提高声音向内叫道:
“老三,出来和喜娃子见见面吧。”
三小姐便依偎着母亲,低眉敛目迈着碎步从里间屋走出来。主人威严的声音说:“喜娃,还不拜见丈母娘么!”
喜娃子如闻天籁之音,惊喜得无所适从了一瞬,“咚”地一桩跪在地,叭叭地磕头。此时竞能机灵地说:“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的一拜,皇天在上,小的如对三小姐有丝毫差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主人赶紧将他扶起来说:“我不会看走眼的,别说你在我这里十多年了!”
接着传上酒宴,乱世不拘礼仪。当夜就拜了刘家祖宗,打好细软包裹。喜娃子有的是力气,让三小姐走几里路,又背她一段路。天亮时分回到了老家,便砍竹子编篱笆修补穿透的墙壁,割茅草盖房顶。小俩口紧记岳丈嘱托,平时布衣草履,决不张扬。未出一月,部队来了,留下工作组,斗地主,分田地。孟那喜是雇农,他称说妻子患有虚弱症,不能出门见风。所有的事情甘愿披星戴月。就是先后生下三女两男,每一个月子的杀鸡宰鸭,都是他包干。他不识字,对儿女的教育上,都是她在倾注心血。
孟那喜注视着妻子的恬静的睡相,他觉得这一生是幸福的。三小姐温柔、娴淑、美丽、孟静,比他小了七八岁,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现在无论怎么看,还是个城里的富家老太太。
他想再过一会儿,牛鬼蛇神拘魂夜叉就要来了,得和她道个离别。他怕惊吓了她,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我走了,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三小姐悚然惊醒,好像陡然起了一阵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便听见窗外风声沙沙,几许竹叶落下,竹枝簌簌抖动,风声呜呜地响到远处去了。
她心里一阵疑惑,摸摸身边的孙儿孟俊。他正睡得甜,胸脯均匀地起伏。孟俊是孟浪的侄子,原来一直跟着汪玉芸在乡下。汪玉芸进城后,当婆婆的认为儿媳新起锅灶重安家,杂事太多,难免影响孙儿读书,不如让他留在身边。儿女们一个个能读出来,她同样也能教导孙子读个好成绩。.
“是不是老伴……走了?他那病早迟是不长久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便再也睡不着觉。她在枕下摸电筒,准备看看表走到几点钟了。就听见门“咚咚”地响起来,又叫道:“大妈大妈,我是老大,你起来开开门。”
她一切都明白了,老伴果然去了。
送走了左邻右舍帮忙的人,弟兄姊妹这才能安安心心坐下来,大姐、二姐远在天边,边关万里之遥,是不可能赶回来奔丧的。
孩子们吃饱了,都下了桌子去玩耍。女人们吃饱了,。主动去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桌子上就剩下三姐夫曾树炳、孟浪、孟廷云。
“好多人都留职停薪做生意去了。我们学校也成立了一个勤工俭学公司,校长的舅子当经理。”曾树炳喝下大半杯白酒皱着眉头牢骚满腹地说:“说来那硬是绝对赚钱,国棉厂的子弟校,拿最优惠的价,作一套衣服就三十多元。因为加了几道彩色杠杠,说是学校标志,就要卖80元一套,一千多学生啊!人家这两年肥得流油,我和你三姐就那五百元一个月,眼看月娃子大了,要读中学、读大学……”他叹了口气,又端起杯子喝,才知这是空杯。孟廷云忙拿起瓶子给他满上。
“你们胆子小了。”孟浪说,“我在区上的时候劝你多次,出来做生意,那时我随便给哪家信用社打个招呼,贷个几十百把万没问题,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的,现在国家政策一调头,想贷款都贷不出来了。”
曾树炳苦笑道:“我要是没读这么多书,没有这份工作,或者是个不成器的人,恐怕我也就发财了!现在后悔也晚了。”
孟廷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你说晚了,大哥他们不是同样在做生意。”又转向孟浪笑问道:“你们那个公司咋样?”
孟浪笑道:“老幺,你努力操练嘛,同样是大学生,看你操得到我这个份上也就可以了。”
孟廷云不服气地说:“谁聋敢和你们组织部比,管官的官,市氮肥厂的尿素要买低价卖到县里要高价,还要付现款,拉县里的棉花要质量好,价格低,还要市棉麻公司自己去车拉,你们当坐地老板,稳吃钱!”
孟浪边嚼菜边捋头发说:“那些官帽子都是我们组织部发出去的,谁敢不听么?”
曾树炳说:“有些东西也开放得太离谱了。凭什么允许权力机关做生意?这太不合理!”
他用筷子敲着桌子,醉眼惺松地看着孟浪说,“你们是政府官员,有工资,还赚那么多钱去干什么?”
孟浪笑道:“逢年过节发福利,月底发奖金,部级领导装修房子,出国考察,都免得用国家的钱,这有什么不好?”
孟廷云很斯孟地浅酌一口,说:“按说来,经商赚钱应该是高智商的劳动。从国外的好多先例分析,都是孟化底蕴足,层次高的企业发展最快,潜力最大,后劲最足。可是在中国,像哥你们那些公司,完全是凭权力在赚钱!可以说是稳赚!”
孟浪笑而不答。
曾树炳叹了一口气说:“你那个公司虽然好赚钱,但是,再赚得多都是公家的。你自己最多吃点不花钱的一等烟、酒,也没得好多意思。和人家那些私人老板比,真正是九牛一毛啊!”
这番话一下子挑起了孟浪的心事。他想到前两天求部长说的话,他原想好好在部里干几年,有机会下派当个县长书记什么的,或者也是副县长副书记,便可以好好在仕途上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可是生意上的事就要交出来。那么,一帮生意的朋友,尤其是小凤,就不能在一起了。当一个副处长,不能向上升迁,有什么意思。
曾树炳又心事重重地叹口气说:“我们兄弟姊妹这一家人,就有三个大学生,难道我们这一生就这样算了么?就真的只能被几百块钱一月,打钟吃饭,盖章领钱给拴得死死的么?”
孟廷云说:“这样也好,无风无险的过点太平日子。”
曾树炳说:“廷云,你老弟还没有到那个日子。如果讨了老婆,再带个娃儿。你就晓得过日子的艰难了。”
孟浪沉思着说:“这样吧,我来考虑这个事情。再过一年半载来看分晓。”他心中想的是仕途上没有发展,不如留职下海,那时,就应了古人说的: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了。
曾树炳高兴起来,举杯提议道:“我们三兄弟干一杯。这个重任也只能历史地落在你的肩上.,你毕竟是已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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