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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三部全)-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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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还一起浸温泉。
  刘弗陵以前一直不明白父皇为何将温泉池修得如此古怪,特意安放了玉枕,却位置奇特,特意修了玉榻,还不只一个,可式样古怪。至于别的东西,他更是没看懂过有什么用。当然,他也从没有想过去弄懂,以前每次来骊山,他都只是在池边,靠着玉枕静静休息,人虽在温泉中,心却系天下。
  可云歌不同,她不是泡温泉,而是在温泉里面游来游去,对所有不能明白的东西都好奇,都想弄明白。云歌心思聪慧怪异,有一般少女所没有的大胆热情,还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在她孜孜不倦的探索下,羞红着脸的低低细语中,他也渐渐明白了温泉中所有设置的功用和深意。
  一日午后,残酒刚醒,他信手涂了一幅画。
  一池青波荡漾,两只鸳鸯共戏。一只在水面,一只半沉在水底。侧角题了一句“忆来何事最销魂”。
  云歌看到后,先是羞恼,夺了画要去撕,刘弗陵笑看着她,并未打算阻拦。
  不料云歌眼珠一转,拿起细看,霞染双颊,唇角微翘,似笑似怒,“夫君既如此‘喜欢’,以后就每次都画一幅吧!”
  刘弗陵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云歌却捧腹大笑。
  山中日月竟如梭,刘弗陵只觉得每日的时间都那么短。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如此盼望过时光能慢一些,可光阴却越发匆匆。
  云中歌 云中歌(三)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2)
  他心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疼痛也越来越剧烈,已经瞒不住云歌。
  万箭钻心般的痛苦,让他的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轻时,四肢痉挛,重时,整个身体都会抽搐。
  刘弗陵先前还很担心云歌,可后来发现,每一次发病,云歌都未显惊慌,她总是很平静地抱着他,在他耳旁轻轻说着话,有时候是个故事,有时候是个笑话,有时候是一首诗,有时候什么都不是,只是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陵哥哥,陵哥哥……”
  他在疼痛中昏迷,坠向黑暗,却在她的语声中,靠着眷念不舍一次又一次地熬过锥心疼痛。
  他答应过她,要在雪落时陪她堆两个雪人。
  可当冬天的第一场雪飘落时,他已经行动困难,不能再陪她去外面散步,堆雪人成了永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他望着雪,心下黯然,云歌却笑偎在他身边说,“这么冷的天,躲在屋子里拥炉赏雪才好。”
  在她的笑颜中,他心里释怀的同时,涌起了苦涩。
  他命刘贺来见他,两个人在屋里单独谈了两个时辰。刘贺出来时,脸色难看,眼中有迷茫、不解,以及不平。
  随从小声说:“王爷,雪飘得大了,不如改坐马车回长安。”
  一句普通的话语,却让他呆呆站在了殿门口,眺望着远方的路,似乎不知道该作何抉择。随从不敢催他,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
  云歌抱着个食盒快步而来,怕食物变冷,还特意用斗篷捂在怀中,突地看见远处一个头发眉毛皆白的人立在雪中,身后还有一群“雪人”毕恭毕敬地躬身而站。
  云歌绕了一下路,走了过去。
  “大公子,‘迎风赏雪’倒是风流雅事,不过你自个儿风雅也就行了,何必强让别人和你一块风雅呢?”
  刘贺这才发觉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让他们到屋廊下候着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歌,笑起来,笑容很是意味深长,云歌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我怎么了?”
  “我笑你梳错了头发,都进了我刘家的门了,怎么还一副姑娘的打扮?”
  云歌脸“腾”地红起来。羞归羞,气势却是不弱,恶狠狠地瞪着刘贺,“一双贼眼睛,整天就知道瞄女人!哼!你若再敢对长辈不尊,胡捣蛋,我可叫他打你板子了!”
  刘贺大笑起来,只是笑声虽宏亮,却听不出一点欢愉的意思。
  “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刘贺吊儿郎当地看着她,笑嘻嘻地说:“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我啊!我快乐得不得了。你怀里鼓鼓囊囊,抱着的是什么?”
  “我做的菜。”
  刘贺一听来了兴致,“自从‘雅厨’消失,我可是很久没吃到一口像样的菜了,都有什么好吃的?”
  云歌将食盒递给他,“红衣姐姐呢?”
  “在山下。”
  “那你带下去,和她一块吃点吧!顺道帮我给她带声好。”
  食盒不大,却很精巧地做了两层,第一层放了两道菜,明月鸽松、翡翠玉带。明月鸽松鲜嫩清香,翡翠玉带色泽明艳,让人一看就生食欲。第二层放了三道菜,一盘五色杂饭,一盘盛放着两个滚圆的团子,只闻幽幽清香,却看不出来用什么做的,还有一盘看着像红霞白云汤,可红霞白云汤应该是汤水,这盘菜却是晶莹剔透的凝胶状。
  “这究竟是不是红霞白云汤?”
  “算是,也不算是。前面的用料都一样,挑选色泽鲜艳的陈年腊肉,配豆腐做汤,不过汤料里加了一味比较奇怪的东西。”
  “什么?”
  “桃树的树枝上常会有一种液体流出,干后凝结成半透明的胶体。‘桃胶’刚流出时清香扑鼻,比桃花还香,把分泌不久的桃胶采集回来,放置在密闭的瓦罐中保存,入汤、入菜皆可。”
  刘贺啧啧称奇,用此入菜,第一次听闻,亏云歌想得出来。
  “这是什么?闻着有股梅花的香味。”
  云中歌 云中歌(三)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3)
  “雪醉梅蕊,把南边进贡的一种稻谷磨碎成粉,用陈年的梅花酒作引,入口软糯,只是不易消化,所以不可多吃。吃的时候,用银刀从中间切开,还可以看到两朵梅花并蒂开放,配着外面的白色,就好像开在雪中的梅花。”云歌一面说着,一面去盖食盒,“小心凉了,要吃就快点去吃。”
  云歌在这些菜中花费的心思非同一般,看她先头还珍而重之地捂在斗篷下,现在却是说给就给,毫无犹疑,刘贺笑问:“我和红衣吃了,你们吃什么?”
  云歌笑眯眯的,眼睛弯弯如月牙,“宫里还有大厨房,我们就将就一顿呗!只望你吃了美食后,能真心笑一笑,不要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人……”云歌做了个打寒战的动作。
  刘贺脑子里闪过月生醉酒的画面,“她……她笑起来时,有一双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眼睛;说话时,像驼铃一样好听;站在那里时,像一棵树一样漂亮……”
  他当时嘲笑月生,“驼铃是什么?就是铜铁的铃铛,那声音好听吗?银铃一样的声音还差不多。女人像树一样,能漂亮吗?像花一样才算漂亮。”后来才明白,对曾在沙漠中挣扎过的人而言,驼铃声就是人间最动听的声音,绿树就是世上最动人的景色。
  “月贤弟,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难怪我送给你的姑娘,全被你退回来了。你放心,只要你喜欢,她就是天上的七仙女,我也给你弄来……”
  一句玩笑,却让醉意阑珊的月生勃然大怒,人都立即被气清醒了。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当年我年纪小,又因为吃了不少苦,性子偏激狭隘,人家救了我,我却连谢都不肯说,这些年道理懂得越多,越是愧疚,我是真心感激他们。”
  看着月生铁青的脸,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以月生的性格,若真喜欢一位姑娘,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连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言语造次了。”
  …………
  “喂!你在想什么?”云歌在他眼前摇手,“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不小心想起了一位故人。”刘贺摇摇头,高声朗笑起来,“好!我收下你的食物,不过我也不会白收你的东西,所以就不谢你了。就此告辞,来日有缘再会。”话一说完,他就笑着向山下大步行去,在屋檐下躲雪的随从们忙跟上去。
  漫天雪花中,他在快速地远去,似乎仍能听见他的笑声,可那笑声伴着风雪,总觉得透着股悲凉无奈,似壮士断腕,又似英雄末路。
  云歌不解地望着刘贺的背影,却没有时间多想,她的心中装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未等刘贺走远,她就反身向大殿内跑去。
  刘贺这一去,没有返回长安,而是直接回了封地昌邑国。
  刘弗陵又命刘询来见他。
  雪已经落了两日,却仍落个不停。山道难行,刘询弃马步行。到半山腰时,有宦官出现,命刘询的随从止步,只准他一人上山。何小七想开口理论,被刘询看了一眼,只能安静退下。
  宦官朝刘询淡淡点了下头,人隐回了林中。
  蜿蜒的山道上只剩了刘询一人,抬头望去,天地皆白,红尘空无一物。
  因为大雪,溪水封流,鸟兽隐踪,世间唯一的声音就是雪落的簌簌声。
  在簌簌声中,刘询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顶。往日色彩华丽的温泉宫被白雪换了颜色,一座银装素裹的宫殿伫立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素净得让人心头压抑。
  接待的宦官都神色阴沉,不苟言笑,刘询也步步小心,言语谨慎。
  忽看到山坡上,一个人身披大红斗篷,怀里抱着几株怒放的红梅,沿坡而下,刘询只觉天地顿亮,胸中的压抑不知不觉中就散了许多。
  因为梅花太多,将头和脸都遮了去,看路很不方便,她一面小心翼翼地下山,一面又要小心怀里的梅花别被伤着。
  几处石块上的雪已结成冰,石块本身又有些松动,她脚下一滑,人就跌在了雪地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
  云中歌 云中歌(三)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4)
  刘询和他身前领路的宦官都是大惊,同时向前飞掠而出,宦官虽然人在前,却后于刘询到。
  刘询半抱半扶地去接云歌,云歌大叫:“别伤到我的梅花!”刘询忙胳膊使力,避开梅花,将云歌侧揽到了怀中,入怀处,只觉得幽香扑鼻,也不知道究竟是花香,还是人香。
  云歌立稳了脚,先探看梅花,见没事,方笑着和刘询说:“多谢大哥。”
  刘询问:“雪路难行,怎么不叫个人陪你去折梅?”
  云歌淡淡一笑,“我喜欢自己做这些事情。”
  刘询还想说话,一旁的宦官阴沉沉地说:“皇上等着见侯爷呢!”
  云歌道:“你下去吧!我正好要过去,和大哥同路。”
  云歌发话,宦官不敢再多说,行了一礼后,安静退下。
  刘询想帮云歌拿梅花,云歌盈盈一笑,说了声“多谢”,却未接受他的好意。
  行到正殿,云歌小声问六顺,“里面还有人吗?”
  六顺点点头,“几位大人仍在。”又对刘询行礼说:“侯爷略微等一会儿,奴才这就进去禀奏皇上。”
  刘询暗惊,皇上还召见了别人?他在长安城内并没有听闻此事。
  一会后,六顺返来,对刘询说:“皇上命侯爷进去。”
  云歌眼巴巴地盯着六顺,六顺笑道:“几位大人已经不在殿内了,不过皇上可不知道姑娘也等着见皇上呢!”
  云歌随着刘询向殿内行去,“大哥不会介意我占用一点他的时间的。六顺,去找个花瓶拿进来。”
  刘弗陵靠坐在榻上,脸容清瘦,神情倦怠,可眉目中却有刘询从未见过的平静喜乐。
  刘弗陵看到云歌,眼内已再无他人,一边帮云歌掸斗篷上的雪,一边笑着说:“一场雪竟已经把山后的梅花催开了。”
  刘询静静磕了头后,自行坐到了一边。
  云歌一边插花,一边笑着说:“是呀!几株树开得可好了,不过,我已经把最好的都给摘回来了,众人赏,不如我们独自赏。”
  云歌插好花,将瓶子捧放到窗下,恰能让刘弗陵一抬眼就看见。她推开窗户,天地顿从窗入:漫天雪花轻卷,红梅迎雪怒放。
  刘弗陵静静看了一会,含笑点点头,云歌将窗户关上。
  云歌指指花,指指自己,刘弗陵含笑摇头,云歌皱眉。刘弗陵招手让云歌过去,将云歌插花时掉落在案上的几朵梅花,仔细插到云歌髻中,端详了一瞬,唇角蕴笑,敲了下云歌的额头。
  云歌侧头一笑,喜滋滋地出了屋子。
  两人未置一语,可一举一动,似已将一切说明。一个未见颓丧,一个也未见哀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中,尽力共享着世间的美丽。
  刘询来之前,不是没想过皇上和云歌现在的情形,可怎么都没想到竟是这样。死亡并不见得痛苦,等待死亡却一定很痛苦,如果不是肯定刘弗陵的病况,一定不会相信这两人是日日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刘弗陵命殿内所有人都下去。
  刘询恭敬地垂目静坐,似乎等着随时听候皇上吩咐。
  刘弗陵淡淡目视着他,无甚喜怒,“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正在看《史记》,说‘近来喜读先帝年青时的事情’,你和朕说说你的心得。”
  刘询有点怔,记得也是个天寒地冻的日子,当年还是一介寒衣,今日已是皇家贵胄,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好似十分久远,仔细一想不过才一年。
  刘询想了会后,谨慎地说:“其实也就四个字‘隐忍’,‘谋划’。”当年,窦太后把持朝政,刘彻日日沉迷于打猎游玩,又召了一帮年轻人陪他胡闹,窦太后看他如此,杀心才稍减,不料就是这帮胡闹的年轻人成了后来威名震天下的羽林军。
  刘弗陵微笑:“你谋划做得还算过得去,隐忍的功夫却实在太差。心太急,太害怕失去,手段太毒辣,连‘谋定、后动’都算不上。刘贺行事比你周全稳妥许多,法理人情兼顾。”
  云中歌 云中歌(三)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5)
  刘询袖中的手不自禁地拳到了一起,力持镇定地说:“田千秋的事情,是臣办事经验不足,是臣的错。王叔自幼在天家长大,见识气度都非臣所能及,臣在市井中长大,有时候行事不免偏激,臣日后会改,会好好跟着王叔办事。”说着就向刘弗陵重重磕头。
  刘弗陵想起身,身子一软,没坐起来,轻叹了口气,“询儿,你过来。”
  刘询听到刘弗陵的“询儿”,心头竟是莫名一酸,他这一生,几曾真正做过孩子?
  他扶刘弗陵从榻上起来,行到大殿一侧,只看整个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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