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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三部全)-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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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光、田延年、隽不疑也跪了下来,纷纷口呼“太皇太后英明”。
  杨敞看到僵持的两方已经意见一致,也忙跪倒,大呼:“太皇太后圣明。”
  所有大臣纷纷叩拜,小妹任由他们叩头,眼睛凝望着前方,却毫无落点,只有一片朦朦雾气。
  雾气中浮现着他的淡淡笑意。
  她握着他的手。
  他说:“我信你。”
  至此,百官在迎立新君一事上,终于意见一致。
  六顺看到霍光率领朝庭重臣来见上官小妹,却无霍禹、范明友、邓广汉几人,想到当年公主家宴的情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命手下的小宦官设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刘贺一大早就去了上林苑打猎游玩,住在驿馆的红衣接到六顺的消息,立即去寻刘贺,可整个上林苑外都有重兵驻守,根本无路可入。
  红衣自小在王府中长大,宫廷风波看过的、听过的已多,见到今日的场面,遍体生寒,想着刘贺生死未卜,心下一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
  可是如何进去呢?
  上林苑占地宽广,从孝武皇帝刘彻开始,就是皇家禁地,武帝末年,土地流失严重,加上天灾人祸,很多农民无地可种,他们看上林苑附近的山坡水草肥美,虽知是皇家禁地,可走投无路下,仍偷偷在上林苑放牧。刘彻知道后,下令杀过几次违命者。但不放牧是饿死,放牧却还可以多活几天,所以仍有农民来此,竟是杀之不绝。刘弗陵登基后,听闻此事,下令禁止诛杀牧者,朝臣反对,刘弗陵只淡淡说:“天下治,民自归。吾等过,民犯险。”朝臣讷讷不能语。
  云中歌 云中歌(三) 心字已成灰(11)
  后来,牧者发觉兵士只会偶尔来驱赶,却不会真正逮捕他们,胆子渐大,来此放牧的人越来越多,皇家禁苑不见珍禽异兽,反而常闻牛哞羊咩,也算一大奇景。再后来,随着刘弗陵的执政,来此放牧的人越来越少,但仍会有好奇、贪玩、或偷懒的牧童来此放牛,只要不太靠近兵营驻扎区,士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
  上林苑渐渐变成了一处极奇怪的地方,虽是皇家禁苑,却可在外围的山坡上偶见牛羊。
  红衣所立之处,恰是一面山坡,当她看到远处的牛群时,计上心头。
  连比带划中,她用重金将所有牛买下,又请放牛人在牛尾上绑上麻绳,把牛驱赶到上林苑附近的山坡上。
  放牛人知道此处是军队驻扎的禁区,但禁不住重金相诱,又看红衣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不像能闹出什么事情的坏人,所以依言照做。
  羽林营是令匈奴都胆寒的虎狼师,今日她却要孤身一人闯此龙潭虎穴,不是没有怕,但……
  红衣深吸了口气,毅然将牛尾上的麻绳全部点燃。
  火烧屁股,上百头牛立即狂性大发,扬蹄朝上林苑冲去,大地都似乎在轻颤。
  疯牛连虎豹都会退让三分,上百头疯牛的威力可想而知。上林苑外的士兵促不及防间,被牛群冲散。
  漫天烟尘中,众人只看一个女子一身红衣,手持长剑,尾随在牛群后,飘然而入,身姿曼妙。
  羽林营不愧是声震天下的虎狼之师,在短暂的惊慌后,立即镇定下来。有人持铁盾上前,结队驱赶牛群;有人挽弓射牛,每箭必中牛脖;还有人负责追捕红衣。
  追捕的士兵高叫:“兵营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立即止步,也许还可保得一命。”
  红衣充耳不闻,身形不见停,反倒更快。
  她在树林、溪流、屋宇间飞掠而过,游目搜索着刘贺,身后的羽箭纷纷不绝,红衣只能闻音闪避。
  一路飞纵,终于看到远处校场上的刘贺。他正搭弓射靶,身形挺拔,姿容俊美,仿若画中人,校场四周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守在校场外的士兵看到红衣,立即围堵过来。
  红衣心内焦急万分。如果她能说话,此时也许只需要一声大吼,可她一声都发不了,只能迎着密密麻麻的刀刃继续向前。
  挽起清冷的剑花,以纤弱之姿,迎滔天巨浪。
  每前进一步,都有鲜血飘落。红衣不知道这些鲜血是她的,还是别人的,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多艰难,她都一定要见到他。
  渐渐接近校场,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兵戈声,纷纷回头看。
  只看一袭灿若朝霞的红影,在漫天的刀光剑影中飘飞。
  每一次都觉得那红色云霞会被绞碎,可她就如疾风中的劲草,每一次的折腰后,却又坚韧地站起。
  刘贺正引弓欲射,看到众人的异样表情,笑着回头,恰看见一线寒芒堪堪从红衣裙边划过,心神巨颤,立即喝叫:“住手!”
  霍禹却不出声,羽林士兵也就对这个未登基皇帝的命令置若罔闻。红衣在刀光剑影中苦觅生机。
  突然,刘贺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霍禹,“立即命他们住手。”
  校场寂静,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吸。
  兵器相撞的声音,仍持续不断地从校场外传来,寂静中显得十分刺耳,令所有人心惊肉跳。
  只看刘贺脸上往日的嘻笑不羁荡然无存,眼内锋芒凌厉。有人偷偷想拔刀,刘贺随意踢起地上的一只羽箭,好似看都没有看,却正中那人心口,武功之高让霍禹震惊。
  他冷声问霍禹:“我能当场杀了你,可你有胆弑君吗?”
  霍禹有了惧怕,忙跪下,“臣不知道这女子是王爷的人。”扭头下令:“住手!都住手!”
  所有士兵立即收起兵器退开。
  红衣向刘贺走去,刚走了两步,忽想起他最讨厌女子的残忍杀戮,立即将手中的长剑扔掉。
  云中歌 云中歌(三) 心字已成灰(12)
  刘贺看到红衣无事,一颗掉落的心,才回到了原处。
  刚才看到刀剑丛中的红衣时,只觉刺向红衣的每一剑都在刺向自己,居然如得了失心疯般,想都没有想地就把箭对准了霍禹,只要霍禹不下令,即使明知道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儿子,他也会不管后果地射杀霍禹。
  红衣走到刘贺面前,柔柔地笑着,一边笑着,一边向他打手势。
  刘贺脸色越来越凝重,一个旋身,如大鸟一般飞扑霍禹。
  霍禹想闪,侍卫想救,却看刘贺如入无人之地,所有碰到他掌锋的人,声都未发,就一个接一个地倒到了地上。
  霍禹在刘贺手下才走了四五招,就被刘贺擒住。
  刘贺的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迅疾如电,等羽林士兵围过来时,霍禹已经在刘贺的手中,众人都不敢再轻动。
  如老鹰提小鸡,刘贺拎起霍禹,将他丢给身后的亲随,“用他开路,立即回未央宫,命令所有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反抗,一切等我吩咐。”
  随从抓着霍禹迅速离去。
  刘贺看随从走了,扫了眼周围持刀戈的士兵,笑起来。毫未将他们放在眼中,一面向前走,一面去搂红衣,“靠在我身上休息会儿,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红衣温柔地凝视着刘贺,唇边的笑意柔得如同江南春雨。
  她握住了刘贺的手,身子却软软地向地上滑去。
  刘贺这才发觉,红衣后背鲜血淋漓,只因为她穿着红色衣裳,所以一直看不出来她已受伤。
  刘贺一把抱住了她,脸上平静的笑全部消失,换上了慌乱,对着周围的士兵吼叫:“去传太医!”
  士兵没有动,刘贺的声音如寒冰:“我一日姓刘,就一日能将你们抄家灭族!”
  士兵不见得畏惧个人生死,可是家人却是他们的软肋,立即有人跑着去找太医。
  红衣感觉体内的温暖一点点在流失,她有很多话要告诉刘贺,可手上再无力气,在空中勉力地比划了下,却划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贺努力去按她的伤口,“红衣,你要服侍我一辈子的,不许你逃走!”
  她张了张嘴,想将多年的心事告诉他,可心中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几声暗哑的“呜”“呜”“呀”“呀”。
  她眼中有泪,脸上却仍然笑着,因为公子说过最喜欢看她的笑颜,她已经没有了声音,不能再没有笑容。
  “红衣,红衣,再坚持一会儿,太医马上就到!”
  她摸索着去解腰上的穗结,刘贺一把将穗结扯下,按着她的手说:“不许再乱动!”
  她的手簌簌直颤,伸手去握他的手,想让他握住那个绳穗。
  刘贺却以为她想要绳穗,把绳穗用力塞到她手里,很生气地吼道:“我让你不要再乱动!”她每动一下,血就流得更急。
  红衣伸着手,想将绳穗递给他。
  她眼中莹光闪动,却仍努力地笑着。
  周围的一切都已淡去,她似乎又回到了昌邑王府,彼此日日相伴,朝夕相处的日子。
  不过四五岁大,就进了王府做奴婢,接受嬷嬷的调教。
  不管相貌,还是心眼,都算不得出众的人儿,可因为生了一副好歌喉,他把她要到了身边,日日命她唱歌给他听。
  那一年,她八岁,正是满树梨花压雪白的季节,她穿着红色的衣裙,躲在树下练歌……
  红衣嫣然一笑,阖目而逝。
  刚伸出一半的手,猛然坠落,那个绳穗飘飘摇摇地跌入了尘土中。
  刘贺如遭雷击,只觉得胸内有个地方猛地炸裂,千万碎裂的粉齑中有刺骨的疼痛,痛得整个人如要散掉。他觉得慌乱恐惧,枪林箭雨、生死一线间都不曾有过这样陌生的感觉,陌生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
  他紧紧地搂着红衣,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留住她渐渐流逝的体温,脸贴着她的脸颊,低声说:“我早和你说过的,你的卖身契是死契,是王府的终身奴婢,永生永世不能离开。”
  红衣眼中的泪此时才缓缓沿着脸颊掉落,无声无息地坠入了尘土中,唇畔却依旧笑意盈盈。
  云中歌 云中歌(三) 血染同心缕,泪洒长命花(1)
  刘弗陵驾崩后的第二十六日,大将军霍光领上官皇太后口谕,下旨拘禁刘贺,又命范明友带禁军拘拿随刘贺进京的昌邑国臣子。
  霍光头一天晚上给范明友的命令是:表面拘拿,实则斩杀。因为事出意外,昌邑国臣子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一定会反抗,范明友就可借机用“抗旨”的罪名将所有人诛杀。可似乎走漏了消息,范明友赶到时,竟像刘贺事先下过命令般,无论禁军如何挑衅,所有人都不出一言、俯首帖耳。范明友无错可挑,不能借机发难,只能将刘贺的臣子先拘押起来。
  刘弗陵驾崩后的第二十七日,上官皇太后下诏,废刘贺,立刘询。
  刘询入宫祭拜刘弗陵棺柩,认刘弗陵为祖父,称自己为刘弗陵嗣孙,又去叩见上官太皇太后,认上官小妹为祖母。
  行完大礼后,上官太皇太后赐刘询清茶,六顺借着奉茶的机会,低着头小声问:“侯爷,可要更衣?”
  刘询微愣一下,不动声色地接过茶,弯身叩谢上官太皇太后。等饮了几口茶,刘询向上官太皇太后告退,言道内急需去更衣。出了殿门,一个鹅蛋脸、模样端正的侍女微笑着上前行礼,“奴婢橙儿,服侍侯爷去尚衣轩。”
  刘询点了点头,沉默地随在橙儿身后。一路行去,竟真进了更衣的尚衣轩中,橙儿请刘询坐,“侯爷稍坐,奴婢去准备薰香。”
  刘询坐到香榻上,心中全是不解,上官小妹究竟想干什么?脑中忽闪过《史记》中的句子,“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不禁哑然失笑,平阳公主用卫子夫讨好、拉拢刘彻,前提是“讴者进,帝独悦子夫。”上官小妹若想用平阳公主的计策为将来铺路,未免太小看了他。可是……现在能得罪上官太皇太后吗?能不接受对方的示好吗?
  突然间,他有几分顿悟刘彻当年的“急色”了。色非色,幸非幸,刘彻幸的是卫子夫,其实传递的是他愿意接受平阳公主的效忠,这是一种无声的结盟仪式,表示从此后,在陈皇后家族外,他接受了平阳公主的势力。如果当时,刘彻拒绝了平阳公主,没有临幸卫子夫,后来的朝堂局势会如何?平阳公主在未摸准刘彻的心思前,一定不敢对抗陈氏家族,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橙儿捧着薰香、净手用具进来,刘询唇角抿着丝淡笑看着她。
  她深埋着头,捧着香木盘,将手巾送到刘询面前,小声说:“侯爷,请净手。”
  刘询没有动,橙儿有些窘迫,只得自己将手巾掀开一角。
  刘询瞥到手巾下的国玺时,双眼突地瞪圆,吃惊地看向橙儿,橙儿看到他的样子,反倒镇定下来,微笑着说:“奴婢奉太皇太后之命,将它们赐给侯爷。”
  刘询张了张嘴,却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橙儿将木盘放到刘询身边,行礼告退,“侯爷请便,奴婢在外面候着。”
  刘询紧紧地握着国玺,心内最后的一点担忧终于消失,本该高兴,却感到莫名的难受,眼前浮现的竟是刘弗陵的音容样貌。
  他深夜莅临寒屋,从此自己的命运改变;他赐自己官职,封自己为王侯;他手把手地教自己诏书格式,何种诏书,该盖何种印鉴,他将自己作为一个皇子缺失的课程全给补了回来;他教自己如何驾驭朝臣;他站在汉家地图前,徐徐而谈……
  当刘询更衣返来时,上官小妹颇有倦容,命他和随行官员都回去。
  刘询向上官小妹跪下,连磕了三个头,真心诚意地说:“太皇太后,皇孙定会克尽孝道。”
  小妹微微而笑,十分客气地说:“哀家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守着一座宫殿了,不喜欢打扰人,也不喜欢被人打扰,移居长乐宫后,你也不必日日来请安,把江山治理好,就是你的孝顺。”
  刘询自然满口应诺。
  出了椒房殿,刘询说想一个人走走,众位官员立即都识相地向他告退。
  不一会儿,偌大的宫殿就好似只剩了刘询一人。
  云中歌 云中歌(三) 血染同心缕,泪洒长命花(2)
  碧蓝的天空,当中高悬一轮圆日,普照着大地,阳光强烈,映得人眼花,刘询未闪避,反迎着阳光边走边审视着周围的宫墙殿梁。从此后,这里全部属于他了!
  他朝宣室殿行去,对赶来迎接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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