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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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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涵问道:“赵长安呢?”

  陆擎天心一沉,再不走就麻烦了,心念急转,道:“张堂主,现在不是分辩谁对谁错的时候,等下山被围死了,我固然走不了,可张堂主跟手下的兄弟也难脱身,官兵的不讲理是出了名的,到时候眉毛胡子一把抓,大家都没好处。现在,你我也不要再扯皮耽搁了,就快些一起走吧!”

  张涵不禁犹豫,就思索的片刻,山下的鼓噪声越来越近了。当时紧急时刻,已不容他多作考虑,不秺怎样,陆擎天的话至少有一句是对的:官兵不讲理,且皇帝又深恨四海会,这时再见到赵长安那凄惨的模样,雷霆震怒,必会出以狠酷的报复手段,四海会可不能去触这个霉头。

  陆擎天见他目光闪动,知自己的一番话已生效用:“张堂主,情势危急,你我就此别过,如何?”张涵冷哼一声,挥手,领着众兄弟匆匆进了花林。陆擎天长出一口气,忙折转向,一溜烟钻进了草深林密的山坡。

  春细柳斜斜,烟雨暗千家。那一阵阵自远方白云深处吹送而来的清风中,夹带着一丝丝令人陶醉的木叶的清香。但,东京北郊十里的一块空地上,却是凄风凛冽,笼罩着酷寒的肃杀之气。

  空场其实不空。此时在场上,一列列、一队队,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人。近万人将这块平日冷寂荒凉、人迹罕至的空地已拥塞得几无立锥之地。

  但那么多人挤在场上,却一点也不乱,更不唾沫。无论穿了多么暖和轻软的袭锦袍,每个人却仍而青唇白,有人甚至牙齿相击,发出“咯咯”的中向声,不是冷,而是怕,不是一般的怕,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虽已怕成了这样了,却无人敢不来,更无人敢偷偷溜走,以远离此时场中令人窒息的气氛。因为场的四周已被三千禁军围住了。三衙的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都来了。禁军倾巢出去,为的是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的差吏、衙役,看押好场中两千多待决的囚徒,并维持刑场的秩序。其实,秩序是无须维持的,虽要杀这么多的人,且是以酷刑处死,却无一介平发可来观看。来的,是整个进行朝廷上下、六部九卿的所有大小文武官员。

  此时,众官员、王候公卿分成三路,列队侍立在刑场的东面,死囚则押在西边。南面是一座以明黄绣龙锦缎张搭的巨大帷幕。帐中地铺九龙明黄软毛毯,上面并排放置两案两椅,分别是金丝楠木雕飞龙御案,九龙戏珠金交椅。

  皇帝坐在正中的金交椅上,面黑似铁,目光如出鞘的钢刀,冷冷地望着前方。他身侧,形销骨立的一个人被包承恩抱扶着,斜靠在宝座上,这人着雪白的绣六团盘龙的轻纱比袍,头簪缠龙远游冠。

  帐前是五座木柴堆成的高台,高台上设木架,架装辘轳,垂下麻绳。每张台旁均靠着一张长梯,五张台中,以正对皇帐的那座最高,比其余四座足足高出三十尺。

  所有人都望着五座高台及台东侧那个长逾六丈、宽四丈五、深达三丈的大坑——埋尸的深坑。这个与皇帝并坐着的青年,却恍惚地望着那两千多将死的囚犯。

  死囚被分成五大列,最外面是东宫的四翼侍卫长及侍卫一千一百人;中间是东宫的官员二百余人;距这些人不远处,是东宫的太监、宫女、杂役六百人;再过来,则是赵长平的妃嫔;除奉皇帝特旨,被另行关押的晏荷影外,赵长平所有的妃嫔都被押来了,而距御帐最近的,则是孩子,十六个赵长平的子女!

  这群孩子最大的不过九岁,而最小的两个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此时,两婴被乳娘抱了,亦候在死囚队列中,等着那可怕一刻的到来。

  两千多死囚中,以这十六个孩子的情形最为凄惨可怜。虽然都未上绑,且仍衣结余罗、佩金玉,但尽管年纪幼小,却也大多明白,他们马上将迎来多么可怖的命运。孩子们眼中流露出来的惊悸和恐惧,令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亦会堕泪。是以,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去看一眼这群将死的孩子们。

  除了赵长安!实际上,从被半抬半抱地撮弄在宝座上后,他的目光就一刻没离开过这群孩子们!可他真的是在看吗?他的眼神空洞洞的,与一个死人没有分别。他像是在看,可又不像是在看。

  皇帝一瞥如被抽筋断骨、勉强侍立御案一侧的赵长平,嘴角牵扯动,阴森地笑了:“传旨,把犯人押上来。”一太监出帐,尖声宣示他的口谕。押上来?犯人不都在场中了吗?还要押谁上来?

  静寂如坟场的刑场北边传来一阵车轮辗压地面的隆隆声,然后,四辆囚车缓缓进来了。一见车中情形,刑场上顿时传出一阵潮水般的惊恐之声:众人全骇坏了!

  车内四囚,竟都用一个生铁钩穿透背肌,悬吊在车栏上!铁钩锈迹斑斑,显然,四囚被这样吊挂着已非一日两日了!虽未衔枚,但四要却连一丝呻吟都没有。他们的嗓子,因日夜嘶喊,辗转哀号,早都哑了。此时,柳随风、杜雄、安同诚、倪太医已无人形,如同四块开关奇怪的干肉,偶尔抽搐一下手脚,转动一下畸形的身子。此情此景,令观都无不丧胆。

  “启奏皇上,人犯押到!”

  皇帝冷酷的声音传出:“行刑!”

  “是!”一十六名舒畅子手冲到囚车前,将四犯拖拽而出,带到四座稍矮的柴堆下,先拔掉他们的头发,是硬生生地扯落!鹄立的万人俱看得清楚,没拔几下,柳随风前额的一块头皮便随着头发撕脱了下来。立时,黏稠包围的血糊满了他的半边脸。如此的惨痛,他居然既未惨号,更不换气。在那早已面目贪天之功非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表情!正是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吓哭了年岁稍大的七八个孩子。稚嫩的童音,在寒风中无力地飘浮着。

  瘫靠在包承恩怀中的赵长安目光空地望着哭喊的孩子们,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方丝巾,沾满了褐红血渍的丝巾。这是在为子青更换公主服御,要将她大殓入棺时,在她贴身的衣袋中发现的。本来柔滑的丝巾,因了她心口的鲜血而变得有些粗硬,丝巾右下角,是用黄金丝线精心织绣的一条栩栩如生的升龙。

  这是赵长安的丝巾!在才识得子青的那个夜晚,是他递给她,让她拭泪的那块比巾!没想到,就是一方旧丝巾,子青却将它视为生命,将它揣在心口处,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它,也让它温暖自己

  一见宫女呈上来的这方旧丝巾,被四名太监搀架着立于棺椁旁的赵长安当即瘫软了,死命攀住棺沿,不让封棺:“别让她躺在里面,她没死,只是睡着了!滚!滚开!没用的奴才,别盖这个破盖子,她怕黑!怕黑!你们不晓得吗?”他疯狂地拳打脚踢,但却被赵长佑、赵长僖和六七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七手八脚地抱牢了,只能眼睁睁地、无助地,看着浩浩荡荡的出殡行列从自己的眼帘中消失

  皇帝口谕:“一定要让他看着大殓!让他看着封棺!让他明白,奉华公主的的确确是已经死了!永远、永远也回不来了!”

  攥着丝巾,他深深体会到了那种永远愧对所爱的悲愤和永远无法弥补的歉疚,他的心全丈人地:天哪!青儿与自己相识一声,相知一场,又为自己付出了一生,可自己却给过她什么呢?一方旧丝巾!仅仅是一方旧丝巾而已!

  柳随风等人的头发已全被扯光,舌头也已拔掉。于是,两名刽子手登上长梯,待到柴堆顶端,将系于辘轳上的绳子抛下柴堆,下面的刽子手将绳子一端系上特制的铁钉,然后穿过四犯下颌,反缚住他们的后背。柴堆上的刽子手开始绞动辘轳,那吱吱扭扭的声音,令闻者无不双股战栗,有人的屎尿齐流,更有人昏晕倒地。

  没人说得出,将四犯绞上柴堆费了多长时间,在这种时刻,一切都模糊了,众人眼中,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可自己真的听清、感觉到了吗,那残忍、恐怖、令人发狂的感觉?

  所有人,都宁愿那直透心底的感觉是一个幻觉,一声噩梦!孩子们的哭声,一发凄惨了。

  赵长安耳中灌满了孩子们的哭声;心里没有一点儿知觉:青儿走了,真的走了!可丝巾上的泪痕,那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在寂寞空庭中暗洒闲抛的她的泪痕,却又在哪里呢?是不是已被她的碧血,那曾鲜活了她生命的碧血涸没了?

  他曾经跪坐在殿中,跪坐在空旷得能使人发疯的大殿中,点燃了上千支巨烛,在明亮得无法睁眼的烛光下,细细翻寻,来来回回的翻寻:怪了!丝巾上怎么就是找不到青儿的泪痕?这可实在是太奇怪了!如癫似狂地翻找了几天后,终于在一天夜里,他恍然大悟:嗨!自己真真昏了头了。丝巾上根本就没有青儿的泪痕嘛!她早就不哭了,她那么乖巧驯顺,又那么体贴心疼自己,自己曾对她说过,自己不喜欢她哭,怕见她哭,惧听她哭。是以,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好青儿,自己视若生命的青儿,就再也不哭了。当然,在线巾上,自己亦就找不到她的泪痕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便欣慰地笑了,然后,用丝巾死死地捂住双眼,想这样来阴住泪水。但决堤般的泪水仍从丝巾间、指缝中奔涌而出,打湿了衣襟,浸湿了锦被,还有床帐、鸳枕。

  日夜守候在殿外不眠不休的尹梅意和众宫女太监,听到那比野兽临死前的嗥叫还要惨厉万分的嚎哭声,全吓坏了,撞列殿门,冲进来,跪在床前,拥着他的双主必须有,摇晃哭喊,乞求他不要再哭,不要再喊,不要再死死地攥着那方该死的丝巾,不要再这样往死里作践自己

  青儿!青儿!你看我多没出息,我不让你哭,而自己却莫明所以地在这里痛哭!我哭什么?我有什么可哭的?我有什么值得哭的?

  血泪相和流!他将丝巾举近眼前,细细端详:这上面一片片、一块块,湿湿的、润润的是什么?血?泪?青儿!青儿!我这样子哭,你会生气吗?不,你这么温柔,又怎么会生气?更不会生我的气。听到我这种哭法,你一定也会很伤心吧?是我不好,我又惹你哭了!这丝巾上,新沾染、新濡湿的,不是我的,而是你的泪吧?

  他慌忙收泪,心里在笑:青儿,你看我没有哭,我已经笑了,你一定很喜欢我现在这样吧?蛮开心、蛮适意、蛮讨人喜欢的样子!我笑了,鸺定然也笑了吧?这多好哇!可既然咱们都已经笑了,却是谁,还在那儿哭个不休?他皱眉,侧耳,想弄个究竟:是谁,在大家伙都欢欢喜喜的时候,还不合时宜地哭泣?

  柴堆上,柳随风四人已被砍断手脚,抠出眼珠,剖开腹部,拽出肠胃四人的脸上一直毫无表情,此时,却忽然都有了表情,一种放松、欣愉,甚至是带着一丝笑意的表情。呵!终于解脱了!在熬过了无数辗转哀号、求死不得的日日夜夜后,现在终于解脱了!

  刽子手从柴堆上下来,然后四面纵火,烈焰腾空。透过火光和烟雾可以清楚地看到四人先是浑身鲜红,接着红色褪去,变成焦黑,然后化成了深灰色。那是已经烧到骨头了。最后,骨头匍然散落。待噼啪大响的柴堆终于燃尽,漆黑滚烫的焦土上,就只剩下几段焦枯的木炭和一些灰白的粉末。

  “把灰烬全部铲起来,撒到东京九门的路口,让万人踩踏。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记住,敢冒犯腾的宸王世子,会有个什么样的好下场在等着他们!”阴冷的话声中,皇帝恨毒的目光落在汗出如浆的赵长平身上,“知道最高的那堆柴是留给谁的吗?”

  “世子殿下饶命呀!”突然,赵长平跪倒,对赵长安声嘶力竭地哀求,“殿下,奴才已把冯先生送回王宫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救救奴才,饶了奴才吧!奴才错了!以后,奴才再也不敢冒犯殿下您了!”

  赵长安嫌恶地把头扭朝一边,就是这个人,既毁了青儿,也毁了自己,他为何要对自己下跪?为何要用那种凄惨已极的眼神和嗓音向自己乞求?真烦哪!快点,快点让他闭嘴,这样,大家就都得安宁了!

  赵长平猛力叩头,因用力过大,在厚软的毛毯上竟也磕肿了前额!

  “起来!别求他!死得硬气些!”待死的宫女群中,一个高亢嗓音尖利地喊,是毒伤初愈仍虚弱无力的萧绚!

  “把这个女人拖出来,待会儿跟东宫的官员一同处死!”展前司侍卫拽出被牢牢绑缚着的萧绚,将她推搡到东宫官员的队列中。见哀求无用,赵长平放声大哭。

  皇帝一眼都不看如丧考妣的他,抬手,御前太监忙躬身上前。

  “传朕旨意,”皇帝用保养得极好的小手指指甲尖掸去案上的一只小飞虫,“东宫所有的侍卫车裂;官员腰斩;宫女嫔妃绞决;小东西”说到这儿,他不禁皱眉,”灌鸩!等处置完他们,最后再来伺候这个不睦不义的畜生!”

  “是!”太监到帐外,大声宣示谕旨。两千罪囚虽早知必死无疑,可此时真听到了行刑的旨意,仍不禁嚎啕。一时凄厉的哭喊声震天动地,尖锥般狠刺每个人的耳膜。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孩子群中蹿出来,向御帐奔去。众人一愣神间,这个小小人儿已扑到了帐中,被厚软的毛毯一绊,一跤摔倒,赶紧膝行几步,爬到赵长安安膝前:“柿子是是,柿子是是”上手已拽紧了他的袍袖。

  赵长安恍恍惚惚地望出去,认得他是赵长平的第十子,年方三岁,乳名扶苏。赵长安素来喜爱孩子,小扶苏长得粉妆玉琢,聪明可爱,赵长安对他钟爱有加,常常一见到了就抱在膝上逗弄玩耍。一次还把自己的一串寿山艾叶晶珠串给了他。此刻,晶圆玉润的手串就缠在孩子的腕上,在阳光下,闪烁着亮丽诱人的光芒。

  孩子吐字不清,把“世子殿下”唤成了“柿子是是”。虽稚气无知,但方才柳随风四人的死状已令他深受刺激,这时见兄弟姐妹及一众大人们都失态嚎哭,他吓坏了,急欲找一个依靠,再也顾不得大人时常教诲的不许乱说乱动的规矩,才突然跑过来,要从赵长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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