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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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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心下颇为不忍,遂改口道:“好了,好了,反正时候还多,行程一事,索性明天一早再说吧。”心中却想:“这位明大小姐年纪不大,性子却是不小,自己惹不起,躲却总还是躲得起的,等明日简神医为她治好毒伤后,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对她道一声‘再会’。”

  而晏荷影的心中也是转得飞快:不对,他说什么“明天一早再说”,若明天一早他又提什么“你我就此别过”的话,那可如何得了?她正心中用功,尹延年淡淡地说了几句早些安歇的客气话,然后拱手出舱,带上门自去了。

  她意乱如麻,哪能睡得着?一时呆望窗外的潺潺流水,一时又看着跳动的烛火发愣,翻来覆去,眼前都是那张令人一想起来就浑身十万个毛孔一齐冒火的麻子脸。她自出生以来,几曾受过今天这样的取笑调侃?若依了她往日的大小姐脾气,真想一跺脚,跟他说声“再会”。但一想到自己这几天来的经历,再一想到来日,那漫长而充满各种未知之数的凶险旅程,她又觉得那张麻子脸倒也不十分可厌了。且他一笑起来的那副样子,也还是蛮讨人喜欢的。可他既已流露了要“再会”的意图,那要如何才能令他改变主意呢?

  她双手支颐,攒眉苦思,忽然,一个绝好的主意闪现在脑中,再细一想,不禁大为得意。一桩心事方才撂下,但却越发的睡不着了。因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又浮上了心头——赵长安!丰神俊逸、风度翩翩、轻袍缓带、金冠玉履的东京美少年,却令这姑苏少女的一片芳心,万寸柔情,往哪里去安排?

  次晨,船娘来助她漱洗,见她面黄眼肿,像被霜打蔫了的秋叶,遂低问:“昨天,你和哥哥拌嘴了?”晏荷影疑问其故。

  船娘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其实呀,你的这个哥哥,对你是极好的。就莫提他带你来那天忙的那样儿了,只说在这船.三个晚上,他都是睡在船尾的船板上,也不怕夜里的霜大会冻着”

  晏荷影一怔:“大婶,这尹他,不是跟大婶您们一起睡?”

  “嗨,我家这小渔船,总共只两个舱,前舱我跟我家老头子住了,后舱又被公子你睡了去,哪还有你哥的睡处?”说到这,船娘深深地盯了她一眼,道,“公子,我也是过来人了,一个做女人家的,要能有个这么待你好的人,那也是上辈子不晓得敲穿了多少个木鱼才修来的福气!公子既是和哥哥一道出来了,就再有个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却也还须互相体谅才是。”晏荷影听得一头雾水,船娘也不再多说,收拾了木盆、梳子出舱去了。

  又过片刻,她猛然醒悟:“啊哟!大婶,她是个女子,却把我跟他当成一对私奔的小情人了。”臊得满脸发烧,继而哭笑不得地自语道,“大婶真真是”但真是什么,她心里也不明白。又想,没想到尹延年说话虽不中听,人倒还是好的。唉,他居然在船板上睡了三夜,自己跟他萍水相逢,他却如此待自己,也算难能可贵的了,而自己却老是对他凶巴巴的,的确也嫌太过分了些

  正胡思乱想,有人轻叩舱门,抬头见尹延年口角含笑,立在门外。不知怎的,她立刻满脸通红,双手慌得竟不知该如何放才好。尹延年见她神态奇异,低了头只捻弄衣角,哪猜得到少女那微妙多变的心思?只告诉她因船行顺水,再过一刻就要到金陵了,请她收拾一下,预备登岸。说完,他正要转身,却听她轻唤:“尹公子,等一等。我有点儿事情,想跟公子商议商议,就耽搁一小会儿的工夫。”

  尹延年倒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温言细语地跟自己讲话,当即请她无需客气,有话只管吩咐。她嫣然一笑道:“公子莫要站着,快请进来,仔细风吹着了。我怎敢吩咐公子?这事一句两句话说不完。”

  这样一番客套,真让尹延年受宠若惊了,他忙道:“无妨,无妨。是什么事?明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但凡在下能做得到的,自会尽力替明姑娘去办。”

  “这事公子你肯定是能做的,就看公子愿不愿意了。我昨夜想了一宿,总觉得等我的脚治好了之后,还是要麻烦公子再送我一程。”见他要开口,她忙迎头拦住,“我也晓得这样做太烦劳公子了,而且一路上的花费也不会少。我虽然没有行走江湖的阅历,可行走江湖的规矩,多少也还是知道些的。但凡镖局派趟子手护送人货,都须付镖银做为酬劳。我现在就想请公子做我的保镖,护送我先走一趟富春江,然后再去东京。走这一趟镖,我付公子白银五十两,如何?”

  尹延年听得两眼发直,如中魔咒,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晏荷影曾听管理银楼账务的三哥说过,自家府中买一个上等丫环,需白银十两,而这通常是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三哥还说过,要攒下这笔银两,这户人家便须在一年之内不吃不喝。现自己一开口便是五十两银子,不可谓不大方。而尹延年只是花十多天的时间,送自己去两处地方,便有一户中等人家五年不吃不喝才攒得下的进账。除非他脑子坏了,否则的话,天底下谁能拒绝这么丰厚的一笔意外之财呢?

  尹延年直到这时,才总算是明白了她方才的话。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异,五官都各行其是,成了心面不一的最好注释。晏荷影一看那种表情,心想:“莫非价开得太高了,他不好意思应承?唉,一个人要是穷惯了,若突然有一天,有这么大的一笔横财放在面前,请他笑纳,难免也会欢喜得说不出话来的。”当下开口道,“只是我走得匆忙,身上没带银两,这五十两银子,要等到东京后,我再派人送信给我爹,让他老人家付给你。”

  尹延年定了定神,粲然而笑,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托。一时两人俱喜笑颜开,同时为了路途中不引人疑心,二人约定以兄弟相称。而晏荷影欢喜之余,还有十分的得意:未料自己的计策如此高明!既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保镖,也令尹延年发了一笔横财。这样一举两得的妙计,天底下除了又聪明、又豪爽、又灵**晏府大小姐,还有谁人想得出?她越想越是忍不住地佩服自己。

  早饭鱼丝面才落肚,船已到码头,付过船资,依依惜别了友善热心的船家大婶一家,二人离舟登岸。尹延年召了辆车,两人上车,直驱金陵。

  正值初春,轻风拂面,扑鼻而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是路途两侧,千万树开得正好的桃花。而粉白的花林外,是远处那一抹淡淡的青山。

  清风徐徐吹来,二人举目眺望,见路两旁浅青色的枝叶中跳动着朝阳的姿影,明澈的江水里倒映着桃花的绯红。碧竹森森,流水淙淙。面对如此景致,便是再愁天惨地的人,也豁然开朗了。

  离城还有里许之遥,二人便望见了巍峨壮观的金陵城楼,在参差的古木中金碧交映,被清晨的阳光一照,熠熠生光,显得气势非凡。

  第三章  海上风波起

  “真不愧为六朝古都!的确有龙蟠虎踞的气象,只可惜,那些千古帝王,如今又安在哉?”晏荷影由衷地感叹。

  尹延年附和道:“明弟说得是,金陵自南朝五代以降,有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曾在此饮马长江、掷鞭断流?但最后,他们又得到了些什么呢?只苦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尹延年低吟杜牧的七律,语声沉喟,饱蕴了太多的沧桑和感慨。

  晏荷影俏脸变得低沉,缓缓地道:“这些圣君贤相为了他们所谓的千秋霸业,东砍西杀,杀得血流成河,什么一世、二世、万万世?到头来,又有几个朝代拖过了五百年?什么仁政、明君,又有几个皇帝真的救百姓于水火?只徒然留下了无数白骨和无数孤儿寡妇的眼泪。”

  尹延年不由得侧脸,深深地瞥了她一眼,寻思:没想到一个养在深闺、长在绣楼之中的千金小姐,也会有如此见识。

  二人进城,寻客店开了两间房,尹延年便打听简神医去了。晏荷影倚坐在一张竹塌上,窗外就是风情万种的十里秦淮。河岸边,千万树桃花灿若云霞,高楼下、柳烟中、画舫内,触目皆是游春的妖童媛女。那些少女,人人纤腰束素,迁延顾步,拈花浅笑,回首敛裾。而那些少年,亦俱是轻裘缓带、衣鲜冠显、风流倜傥、意气自喜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节。翦翦清风中,飘飘花瓣里,不知从哪张画舫上,飘来了一缕曼妙的歌声:“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伏在窗栏上,眼望此景、耳闻此歌、心慕此情,不禁神飞魂荡、心痴意迷。哎,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和赵长生在这春日里、花树下,寻芳赏胜、踏春缓行,自己再为他轻歌一曲,那这一生,更有何求?

  正浮思联翩,忽听门外有人走动,随即竹帘一掀,进来了三个人。是尹延年领进来一个老头儿和一个背着药箱的小药童。晏荷影立刻明白,这老头儿应该就是神医简本了。

  这老头儿五短身材,精悍利落,给人的印象十分傲气,倒更像个男巫。但最奇的却是他的眼睛,竟作灰色!这双眼睛灰暗冷酷,没有一丝活气。晏荷影一见,不由得激灵打了个寒战,立即想起了奶娘所说的那些鬼故事中的恶鬼。

  简本望着窗外,声音不带一丝起伏:“中毒的,就是这人?”

  尹延年答:“是。”小药童把带来的药箱置于桌上,打开,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雪白软缎,仔细擦过椅子,再拿出一方雪白的丝缎椅披搭在椅背上,然后是一块缝制精良的雪白软缎褥垫,置于椅中,简本才坐下。小药童又从箱中捧出一只定窑白瓷莲瓣茶盏,盏莹白如粉,器薄而轻。揭开盖,里面盛着一撮上等六安茶。小药童出门唤来店伙,往盏中续了热水,这时简本的眼光才转向晏荷影。

  晏荷影已除去了鞋袜及足上所缠的白布。简本眼光在她脚背上一划,她只觉那眼光竟如一柄快刀,割过足背的肌肤,便连脚骨也是一阵锐痛,不禁身子往后一缩。

  只看一眼,简本就不再看第二眼,直接说道:“岭南蛮人的‘糊喉引’,要不是中毒当时就服了一粒灵毒丸,这人现已毒发身亡了。近三天外敷了两天的‘天心风玉膏’,昨天午后又改了‘碧竹清凉散’。”晏荷影虽也感惊讶,但她毕竟初历江湖,并不十分佩服。

  而尹延年却悚然动容了,恭敬地道:“简先生,您真不愧神医之名。”转头喜对晏荷影说,“明弟,看来你的足疾不日可愈了。”

  “公子休高兴得太早,这毒老夫虽有解救之方,却终是无用。”简本依旧傲慢地说道。

  简本对尹延年还尊一声公子,而对晏荷影,自进来就正眼都不瞧一眼,而看神气,就这样都还算是客气的了。晏荷影早对他生出一种无可言喻的厌恶恐惧之感,这时再听他这样说,怒火上撞,正要斥问,却听尹延年抢先道:“简先生,何以说‘虽有方,却无用’?”

  简本慢条斯理地说:“除毒唯一的法子,就是找个强壮男子来,拿嘴把伤处的毒血吸净。那中毒的人自会痊愈,但吸毒的人却会当场毙命。治一经、损一经,世上任谁也不会这样拎不清!”晏、尹二人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尹延年不死心,追问简本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简本翻了翻白多灰少的三角眼,沉吟道:“嗯,法子嘛,倒还有一个,不过。。。。。。却是更难。”据他说,南海有一种名叫海蛭的鱼,性喜吸血,尤其是含有奇毒的脓血。要能捉到一尾海蛭,放在晏荷影的足背上,一样可以拔毒。不过,此法他也只在古医书上看到过,至于南海中有没有海蛭,那就不得而知了。另外,晏荷影足上的毒性,虽被天心风玉膏及碧竹清凉散一时压住了,但要是一月内仍无法拔净,她就会毒气攻心,全身溃烂而死。

  他这番话,令尹、晏二人都不禁皱眉。“不过。。。。。。这事换了别人只能徒呼奈何,可。。。。。。”简本意味深长地瞟了攒眉苦思的尹延年一眼,“公子你却也许有法可想?好了,要没其他事,老夫这就告辞了。”抬脚就往门外走,而小童早收拾好了医箱,跟在他身后。尹延年忙举步相随,送他下楼。片刻回房,见晏荷影正愁眉深锁,遂笑道:“哈,是哪个不识相的,敢欠了我们大小姐的十吊铜钿不还,惹她上火?”

  她心境正坏得不行,被他插科打诨的一岔,不由得粲然一笑,但却瞪眼道:“笑?有什么可笑的?人家马上就要死了,你倒好了,还笑得这么开心。哼,我一死,倒要瞧瞧,你的那五十两镖银却找谁要去?”

  尹延年悠然道:“好好的,你怎么会死?南海不是还有海蛭,正眼巴巴地等着要吸你的毒血吗?”晏荷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种老恶人说的疯话,你也信?”

  “那不是疯话,既然他能一眼就看穿异毒的来历,和你曾内服外敷的药,那就证实了海蛭的确是治你毒伤的唯一良方。”尹延年认真地道。

  晏荷影心服口不服地道:“莫非我跟你要去的地方又多了一个,连富春江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又要去那个鬼南海?”

  尹延年扫了眼扔在地下的雪白软缎,搭在椅上的雪白丝缎,弃在椅中的雪白褥垫及连碰都没碰一下便丢弃了的定窑茶盏,目光闪烁:“这也好啊,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能到海中去逛一逛,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放心,这趟鬼南海之行就算是奴才的额外孝敬,不会要主子您再加付镖银的。况汉贾谊在《服鸟赋》中曾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同门兮,吉凶同域。’这世上的事,祸祸福福,原也难说得紧,这趟南海之行,说不定正有一个大大的福气,在等着你我呢!说来我倒是托了明弟的福,才能到海上去游历一番,这不也是一桩好事吗?”

  晏荷影再次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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