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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春-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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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状元深谙为官之道,赴赴酒宴,收些小贿赂,懂得何时办实事,何时走过场,何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内外圆通的作风,受到朝中大小官员的欢迎,连九五之尊也不免赞叹一句:南九阳?老奸巨猾啊。

是以南公子颇有些富裕。他日日遣着家丁,买上好的玉枕凉席,团扇丝绸为花月送去,还常常说那些朝官忒没眼水了,送我这等没用处的玩意儿,也只好拿来给妹子你消遣。

花月理所应当地受了这些物什,还做了一盏宫灯,送给南九阳做谢礼。

不过半月,两人便兄妹情深,难舍难分。

七月流火,仿佛谁将人间放进锅炉,狠劲地蒸。一日,花月练舞出来,没有见着蹲在廊檐下的南九阳,心里琢磨着他可能有公务缠身。

然而之后,南九阳一连三日也未来寻她,花月便有些着急了。她顶着烈日,跌跌撞撞地往状元府跑。府门前的小厮一见着她,叫了声哎呦,说:“谢天谢地,花姑娘你总算来了。”

花月先嘿嘿笑了笑,心里又琢磨着不对,忙道:“我是来瞅瞅我大哥的。”

小厮沉默半晌,领着花月入了府。

正房内,南九阳昏昏沉沉躺在卧榻上,周围下人忙里忙外,换水扶额。花月战战兢兢上前,抬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南九阳一把抓住那手,自睡梦里喊花月的名字。这是花姑娘第一次听见南公子没有叫自己妹子,心想他兴许是烧糊涂了。

花月在南九阳卧榻边守了三天三夜。

状元郎是在四日后黎明时分醒来的,他浑身乏力,脑子倒还清醒,瞧着趴在塌边朦胧睁眼的花月,说:“唉,妹子,我后又去查了生辰八字,发现我的亲生妹子,事实上另有其人,我得去寻她。”

花月听了此言,咬着唇,半晌不语。良久,她又抬头微笑,小虎牙晶晶亮,嘴角梨涡像春日开得最艳的桃花,可是她说“甚好甚好”的时候,脸上分明闪过了一丝黯然。

南九阳慌忙间便抓了花月的手,喊了声“月儿”,从床上蹭一下坐起如有神助:“多日来,你虽不是我妹子,我却已将你当做自己至亲的人。况我每日去舞天下寻你,你来我府上住了些时日,待我把真正的妹子寻来,你岂不是要背负骂名。如此我毁了你的名声,让我情何以堪?”

状元郎说完这些话,便着实后悔起来。

他本来打算先装作去寻亲生妹子,待半月后归来,再跟花月说,妹子没有找到。而他的花姑娘,正好在这半月没有他的时日里,体验体验相思刻骨的曼妙。

可今日他不慎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啊溃不成军。

岂知花月在听完他这番言语后,只默默地坐在床边,须臾她叹了声气,抬手拍了拍南九阳的胸口:“如此,只好委屈你娶了我罢。”

平地一声惊雷起,将南九阳震在原处,他只开口讷讷道:“也只好这样了。”说罢,便又晕了过去。

南九阳病好之日,便是二人的大婚之时。

那一天,在南老爷子的记忆里,仍旧是生命中最热闹的一天。

红尘软丈,香浮十里。灯笼长街,皓月漫天。

锣鼓喧天地响着,他带着红花绸布,喜滋滋地骑着马,回头便见着摇摇晃晃的喜轿,里面坐着他的花姑娘。

花姑娘戴着红盖头,定然在轿子里嘿嘿傻笑。

这样回味无穷的一日,令南九阳在很久很久以后,还捏着小酒杯,独自坐在六角亭里晃头唱小曲:犹记当时,你我年少。盖头一掀,吹吹烛火。拉了帘子,扯了衣裳。**翻覆,翻覆翻覆,翻翻覆覆,再翻再覆……

所谓天道酬勤,在南九阳与花月如此辛苦的劳作下,南小桃花终于第二年的春深呱呱坠地。

那时桃花开满了京城,片片粉瓣飞舞。

花月抱着小小的女儿,说不出的开心。

窗洞开着,几朵柔软的桃花飞来,带着几许春的暖意。南九阳说女儿该叫做南小桃,花月却坚持要唤她南霜。

南九阳说你娘子,唤她桃花,是因为你笑起来,如桃花一般美。

花月不语。

南九阳又道娘子,你看咱家女儿,也生得如桃花一般。

花月不语。

南九阳拍案道娘子,南霜真是个好名字!

花月嘿嘿直乐。

南霜对花月的记忆无多。她爹娘的这段往事,亦是在带于桓之回京见了南老爷子后,南九阳才慢慢对她说起的。

南小桃花出世后,花月做完月子便回了舞天下,后有一日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至此练舞练得更加辛勤。

南霜两岁,见着在庭院中翩翩起舞的娘亲,也跟着手舞足蹈。她的身体柔韧,资质极好,小小年纪已显出绝代舞者的天赋。而花月见状却大惊失色,拿起木棍狠狠打响她的脚踝处。

惊鸾曲,以原地的旋转腾跃而舞,舞出天魔之姿,舞出漫天华彩。

花月伤了南霜的脚筋,纵使南小桃花穷尽一生,也无法跳出那样美丽的舞姿了。

所幸年纪小,并不记事,这段经历小小桃花过一阵子便忘了。而令她刻骨铭心的是另一件事。

南霜七岁,南九阳莫名辞官,选了处宅子建了天水派。

那时,花月已练舞成痴,成日在舞天下,夜深才归家。

一日天清气朗,南霜被花月叫进正屋,正屋的桌上有符并蒂桃花图。花月哄着南霜喝了碗甜水。甜水中下了药,南小桃花喝完,便恍惚睡去了。

她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睁开眼时,看着花月用针在自己的锁骨下方,一点点刺着图,将血红的颜料,注入肌理之间。那惊人痛楚,令南霜望了叫唤,只愣怔瞧着花月留着泪,颤抖着双手,一点一滴刺着。

南霜自此以后,再也不理花月了。

一年后,仿佛是舞天下不再需要花月。她在家呆得时日越来越长。

每日闲着无事,便遛到南霜的园子里,或是躲在墙角,或是掩在门边瞅着小桃花傻笑。瞧见南霜看见她,便说:“霜霜日后成了大侠,回家瞅瞅爹,孝敬孝敬娘。”

有时她还跟小桃花说:“我瞅着那八哥要下蛋了,日后你养几只八哥,也不寂寞。”

南霜自小性情便是极好的,她心中虽与花月有了芥蒂,却并不真是生气。然而想起当日的疼痛,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冲她傻笑。

直到后来,南霜见她在石桌上舞了一曲惊鸾,力竭而死。

那时又是一年炎夏,栀子花开正好,满园清香。

南九阳自床边握着花月的手,双眼因极度消受显得炯炯有光,他兴奋地说着这些年来,两人一件一件的往事,兴奋地说着他们的小桃花。

花月精神好些的时候,便呵呵笑着应答他。

有一天,花月把南九阳叫来床边,道:“我瞅着这些日子,都是你在说,今天我跟你说好不?”

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南九阳不是不知道,可他笑着说好。

花月说:“我十九岁时,在戏台子上跳舞,看着台下坐了位看官,蓝段子衣裳,长得真是好看极了,我当时想,要是能嫁给他有多好。”

“第二天,新科状元郎游街,舞天下的姐妹拉我去看,我又瞧见他。他穿着官服,仪表堂堂。我当时又想,他长得可真好看,要是能嫁给他有多好。”

“后来,他来找我了。说我是孤儿,是他失散的妹子。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孤儿,这些都是我为了进舞天下跳舞,谎报的。我有爹有娘,不过娘死了,爹疯了。我当时想,要是做他妹子,我便也知足了。”

“谁知他真地将我当妹子,日日来看我,不来后园,因为怕碍着我,不去舞馆,因为觉着隔得远。只好天天蹲在后园和舞馆间的天井里守着。”

“那时的天可真热啊,火炉一样要把人给烤熟了。我念着给他搬个椅子放在天井,可每天,那椅子却悄悄被师父拿走了。师父说,因为他想拐跑我。”

“他送了我好些东西,还想出千奇百怪的借口。后来,我也做了盏宫灯送他。我这人笨,没什么手艺,唯独能做方方正正的宫灯。他满心欢喜拿走了,真是一步三跳那么欢喜。其实他不知道,我这是难过呢,我瞅着他日日蹲在天井里等我,心里就难过。我一难过,就坐宫灯。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宫灯,就是给他的那盏。”

“后来他好久没来,我心里急,怕他要娶媳妇儿,便上门找他。结果那小厮打开门,却说他病了,说是两天前,那小厮来寻过我师父,让师父跟我说。”

“我并没有在他榻前守了三天,我回去找了师父。师父说他是装病唬我呢,我又折回状元府去找他家管事。”

“他果真装病唬我,不过他只有第一天装病。等了一日见我没去,竟然自己泡在冰水里冻了一天,真给冻病了。”

“我守在他床前的时候,想着等他醒来,我得好好跟他说说我不是他妹子这回事。可巧他醒了,说的便也是这回事。”

“我自十九岁见他,想着他长得可真好啊,要能嫁给她就好了。我运气真好呀,真地嫁给他了。”

“这一辈子,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他。霜霜出世时,他说要叫小桃花,因为像我。我不同意,因为我觉着他像霜雪一般。那个时候,还是炎夏,我每日练了舞,热得叫苦连天,可绕到天井,看着他蹲在那里等我,心里便一下凉了下来。像盖了几层霜雪,又苦又寒又涩,又有些甜滋滋的……”

花月跟南九阳说完,又叫来南小桃花,絮絮叨叨统共说了半日。

那一天,太阳极烈,花月的精神好极了,好到她非要去亭里的石桌,为南九阳舞一曲惊鸾,直至力竭而死。

南九阳呆坐在原地。太阳毒辣地灼烧着他的眼睑,火辣辣淌了一脸又一脸的泪水。

过了好久,他忽然抱起花月的尸身,带着南霜,又回到了舞天下。

彼时舞天下的声名已经没落,天井如往昔般四壁萧然。

南九阳愣然将花月抱在怀里,蹲在原地,一次又一次地望向西角的小门。当年花月从那里绕出来,冲他嘿嘿笑笑,满脸傻气。

而那时的南霜,却一次伸指,触摸了花月冰凉的手。

她想着回府后,再也无人在墙角门后,探头探脑对她笑,说些傻话,眼泪蓦然间便落了下来。

南小桃花以为,在她顺风顺水的生涯里,唯有两件往事,令她久久不能释怀。

一件事,是当年花月在她锁骨下刺了桃花印记,而另一件事,便是花月的死。

那桃花印记初成形时,远没有今日这般好看,鲜红的色彩,凹凸的肌肤,是最为可怖的痕迹。南霜想,她并不记恨花月,却在她在世时,没有问清刺印的因由。

这世上,许多事过去了都可以抛却,可以不在乎,独独留在心里的遗憾,能令人牵挂终身。

别人对自己好时,自己便对那人好。越是喜欢的人,越该全心全意。

南小桃花后来明白。

第40章

冬夜天明水净,唯有月色朦胧。

南霜沉沉睡去后,于桓之将她抱到卧榻上,目光自她的脸慢慢移到脚踝处。

送南霜一对望雪环,于桓之自有他的理由。

早些年暮雪宫威震江湖时,于惊远曾不以为然地说过一句话:“将暮雪七式练到第二式,行走江湖能自保足以。”

于桓之一直摸不透其间玄机。

后来暮雪宫覆灭,他去了京城见着于惊远。彼时于大魔头武艺全废,架子倒是端得十足十,看了于桓之从侧脸到后脖颈的紫纹,抛下一句:“走火入魔?就这点出息?”

于小魔头这才得知暮雪七式有两个关口,第三式和第六式。

脖间与脸颊起紫色斑纹,并非走火入魔之兆,而是突破暮雪七式第三重的必经之路。资质较差者,一旦闯不过这关口,轻则武功全废,重则致死。

于惊远本有《暮雪七式》的全谱,而他后来毁了最后两式,便是怕于桓之闯不过第六式的关卡,最后重蹈自己的覆辙。

于惊远住在京城的一处大宅子内,说宅子的主人曾对他有恩。那主人的女儿,儿时脚踝受伤,脚筋的残损令她习武颇为困难,只有暮雪七式的第二式可以慢慢助她恢复脚力。

后来于小魔头去那宅子前转悠,认清宅子名唤“天水派”,是个中不溜秋内外圆通的武林门派。

天水派的掌门南九阳,只有一个独女南霜,亦是名震江湖的南水桃花。

前一天,于桓之得知南霜和萧满伊出逃,本一早就追来云上镇。他立在屋角见南霜携着萧满伊的手健步如飞时,心中便有了计较。

那步法,分明出自暮雪七式的第二式——落雪无声。

小桃花的习武资质其实不错,早年因脚伤耽误了些功夫。幸得后来于大魔头将暮雪七式的前两式传给她,助她复原。

昔年暮雪宫作为江湖的一大反派,拥有诸多令人望而生畏的特点,例如冷漠,厉害,神秘,得瑟,自行其道,少宫主温润如玉天纵奇才,宫主早年丧妻化悲愤为力量,众宫徒长年缺席武林英雄会等等。

然而它有一点极好,便是从不立什么“此武功非本宫宫徒不得外传”的规矩。

不过在江湖人看来,这条规矩立与不立,基本没有区别,反正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着去招惹暮雪宫,即便是暮雪宫的门徒,能将这套功夫的第一式学个一招半式,已是件了不得的事了。

于桓之估摸着于惊远正大光明地将这套功夫传给了南水桃花,可自他第一次在万鸿阁将南霜打晕,小桃花傻乎乎的模样,令他着实不相信她有武艺在身。

偏巧后来,两人又在醉凤楼的房梁上相遇。南霜上梁的动作轻巧灵活,脚伤分明已好。

一夜梁缘令于小魔头对南霜的武艺有了几分猜度。眼下,江湖表面安好,事实上却是暗涌四起,他送她望雪环,只因用风鸣石打造的兵器,能令暮雪七式产生最强大的杀伤力。

事实上,南霜的暮雪七式,练得委实惆怅。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她练了两重,只练成个江湖一等高手水平,实属悲剧一桩。

要知道五年一次的武林英雄会,排名第三十一到五十名,被归为一等高手。

第十一到三十名,是绝世高手。

而前十名,则不分类。江湖大众提起这十人,如同烟花女子提起李师师,文人骚客提起苏轼,都是传奇。

来年春末便是武林英雄会。

围观传奇的日子不远矣,是以江湖人都有些躁动。于小魔头如是想。

南霜做了个和美的梦。梦里,南九阳牵着她的手,又一次来到舞天下。

父女二人一同蹲在天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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