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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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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越发的大,将各家门楣上的对联撕得摇晃作响,忽然一声巨响,半掩的柳家大门被撞开,门上贴着的一个纸卷震落,随即被风卷起,飘飘摇摇,正落在柳杏林脚前。

君珂一低头,便看见墨迹淋漓一排大字。

《今逐逆孙柳杏林之告乡老书》

底下洋洋洒洒,细述柳家如何教导无方,出了柳杏林这有辱门楣的儿孙,无视家法,罔顾伦常,和人私相授受,始乱终弃,毁人清白,坏我家风,柳家无颜为此不孝子孙掩饰,今逐出家门,告之父老,从此各行其是,终生无干。

字写得潦草,却剑拔弩张,下笔有力,可见书者当时凌厉愤怒心境。

君珂怔在那里,一瞬间骇浪惊涛。

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

刚愎自用,偏听偏信,宁信外人,不信亲孙,连给柳杏林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判了他的罪和刑?

她当日为求生无奈之下攀诬柳杏林,心里也知道如果传出去,只怕要对他有不良影响,但自信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自己解释清楚,柳家凭什么不相信自家的孩子?

但是!柳家竟然连给自家孩子一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生硬粗暴地对他进行了宣告,接受了十六年现代公平理念,十分清楚中国式护短家庭教育的君珂,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巨大差异,震惊到忘记言语。

“哗啦!”

雨终于瓢泼而下,像天神开了长空水闸,倾倒海洋,瞬间将人淋个透湿。

柳杏林立在雨中,没有动,他一直低头看着地上那告父老书,雨水急速泼下,将那团纸打湿、揉烂,洇糊字迹,直至不可辨认,他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像要从里面看出这人世苍凉,绝境之殇。

刚硬的笔划落进眼底,像刀刺进心里——那是祖父的字迹。

爱他宠他却也从来最严格要求他的祖父。

他是祖父的骄傲,一生荣光和希望所系,正因为太爱他,所以分外不能接受他的一丝污点。如今声名毁于一旦,令家门蒙羞,祖父气急之下,如何能原谅他?

老爷子生性严厉刚刻,重视家风颜面甚于一切,早年一位叔叔酒醉后无意中被朋友拉进青楼,不过脚刚刚迈进去一步,被老爷子知晓,当即痛打一顿逐出家门,从此穷困潦倒漂泊无依,老爷子宁可派人偷偷私下接济,也不允他重回家门,如今自己这“罪”,可比当年叔叔更重上多少倍,祖父没有开家庙打他个半死再逐出门,已经算是格外恩宽。

秋日的暴雨呼啸连绵,天地间一片蒙蒙灰色,像一座横亘于他和家之间的铁墙,从今之后,天涯之远,永难跨越。

柳家大门后有人赶过来,将大门关上,“砰”,重重一声。

柳杏林立在门前,一动不动。

雨水浇灌在身上透心凉,但凉不过此刻心境,凉不过前方屋檐下人人面色神情——漠然、或还有几分同情,那同情薄如纸,如纸一般边缘锋利,割心。

柳杏林嘴角撇出一抹苍凉的苦笑。

早该知道的,不是么。

当日王府,亲口应下那声控诉,便该知道这样的后果——他太有名,太被天阳城百姓所关注,冀北第一严谨家门名声最盛的孙儿,时刻处于世人审视目光之下,一点微小的轶事,都是父老最有兴趣口耳相传的奇闻,何况那般带有桃色的香艳故事。

瞬间传扬,街谈巷议,清贵家声建立需要百年,被污却只是一瞬间,这让重视家风甚于生命的祖父,如何能够接受?

他还把君珂带了回来,这在还保留一丝希望的祖父眼底,不啻于一个令他绝望的证实。

柳杏林闭上眼睛。

雨水顺脸庞滑落如热泪。

随即他缓缓跪下,跪在牌坊下,汪起的水泊里,向着,柳家大门。

衣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头发粘在了脖颈里,像一条条乌黑的蛇缠着咽喉,或者是一个连绵不休的噩梦,似要窒住人呼吸,头顶有闪电盘旋,让人希冀着是否能立刻降落,劈进此刻混沌苍茫的心里,劈裂这人生苦痛,在无所希望中点燃星火,在拯救这一刻无尽悲凉。

柳杏林磕下头去。

一叩首。

谢父母亲人养育之恩。

水花溅起,头部撞击地面声音沉闷,淹没在滚滚的雷声里。

二叩首。

歉无奈之下令家门蒙羞。

额部毫不容情的砰然触地,天地都似在此刻动了动,一道闪电犁过天海,层云划破如伤痕。

三叩首。

恨从此不能……承欢膝下。

水花飞溅,连同额间鲜血,淡淡红色洇开,再被暴雨冲散。

柳杏林伏身泥水血水之间,挣扎难起,热泪与冰冷的雨流在一起。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那声音坚决有力,啪嗒啪嗒溅起大片雨水,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经过。

柳杏林抬头,便见君珂挺腰直背,抿唇昂头,目光直视,面无表情向前。

直奔柳家大门。

第三十五章劈门

她眼神太坚决,表情太冷漠,以至于柳杏林竟然被这样的君珂给震住,忘记呼唤。

君珂此刻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呼唤,她大步走向柳家家门,经过牌坊之下时,顺手抽出一个杂货小贩扁担下的一把小斧头。

幺鸡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有点惊吓地仰头看她——这人这表情,从来没见过,叫什么来着?……杀气!

君珂抿着唇,紧紧抓着那斧头,大步而去,人群看见她过来,自动让开,却又不走远,还是紧紧围拢着,君珂看也不看,自人群中穿过。

“姑娘……”有个老者好心地提醒她,“柳家的家门,碰不得……”

君珂抬头对他露齿一笑,笑得那老人脸色大变后退一步,再也不敢说话。

在柳家门前站定,仰望厚重的黑漆大门,黄金铜环耀人眼目,那么热烈的颜色看起来却令人发冷,君珂没有笑意地笑了笑,站在门前,慢慢地捋袖子。

她动作仔细缓慢,像是要通过卷袖子这个动作来理清内心杂乱愤怒的思绪,又像是被柳家声威所震,在考虑偃旗息鼓,周围紧张的百姓悄悄松了口气,散开了一点。

百姓们这口气还没出完——

君珂突然一抡膀子——

用比那日周府内劈周夫人床更大的力气,恶狠狠一斧头,劈在了柳家的大门上!

戛然一声裂响,厚重的黑色木门上顿时裂开一道宽寸许的深沟,露出白惨惨的木头茬子,围观百姓骇然向后一退,也像被雷劈在了头顶上。

“君珂——”身后柳杏林惊呼,起身便要扑过来阻止——不行,祖父会气死的!

“幺鸡,拦住他!”君珂头也不回一声厉喝,幺鸡哧地一滑,正滑到柳杏林脚下,将他绊个跟头,顺势就爬上去,坐在柳杏林脑袋上。

君珂眯着眼睛冷笑——透过大门,隐约看见原本退得干净的庭院内,渐渐人头涌动,只是还没有靠近。

一不做二不休,揉揉手腕,君珂横起膀子又一劈!

“嚓。”

和刚才那条印痕平行方向,又多条上细下粗的印子。

有人自门后快步奔近,隐约还有搀的扶的,君珂眯起眼睛冷笑——总算惊动了老的。

她后退一步,运足目力凝视着门后快速接近的影子,计算对方到来的时间,在对方手搭到门闩的那一刻,再次抡起斧头。

“吱呀——”

“啪!”

两声出于一声,门开启的刹那,君珂一斧头惊雷一般又劈了下去!

“啊呀——”

一声尖叫,斧头砍在门闩上,凉风掠过开门人的脸前,那人怎么也没想到门开了居然迎面一斧头,居然还有人敢这么动手不怕误杀,惊得眼睛一翻就软倒在地上。

君珂冷笑一声,一脚踢开大门,站在门槛上,嫌弃地将那晕倒的人踩了一脚,居高临下看着被惊住的柳家人。

一开场就要先声夺人给对方下马威——景横波说的!

君珂一边横刀立马地站着,用斧头遮住脸,一边手伸到腿边悄悄揉筋——哎哟这门怎么这么重,超出预料,腿差点蹬脱臼,唉,要学武功,学武功!

“你……你……”门内一大堆人,中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扶着,在伞下指着君珂,气得浑身颤抖语不成声,“哪来的野丫头!竟然光天化日公然毁我柳府大门!来人呀——来人呀——给我报官——”

“哪来的光天化日?”和对方的愤怒比起来,君珂特别冷静,还认真地仰头看了看天,“不就是凄风苦雨,黑云压城?也是哦,有你们这种人在,还有什么光天化日,朗朗晴天?”

“你——”柳老爷子气得几乎厥去,柳家家风清正,向得百姓爱戴,如今竟然有人打上门来,还满嘴恶毒攻击,“你——你胡言乱语,颠倒是非——”

“对,胡言乱语,颠倒是非。”君珂笑,“您真有自知之明,这么快就替我把话给说了。”

“姑娘。”柳老爷子身边一个中年妇人,突然上前一步,眼光先在远处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柳杏林身上掠过,才转回来看君珂,“我家老爷子年纪大了,不会与小辈口舌上一争短长,您有何来意,何故持斧毁我家门,还请说个明白,我柳家向来俯仰不愧天地,姑娘若不拿出个道理来,只怕我柳家也容不得人如此肆意践踏。”

君珂知道柳杏林是妾生子,母亲早逝,一直是柳夫人教养长大,柳杏林纯厚天性,只怕有一半来自于她,因此对这位夫人自有一份尊敬,微微躬身,才道:“是,小女子冒犯,劈你柳府家门,两斧头,问两句话。”

“请讲。”

“柳府不容践踏家风,是否就可以随意践踏子弟!”

“自然不能。”柳夫人仰起下巴,眼神里冒出希冀,柳老爷子脸色却变了,冷声道:“我柳家家门谨严,全冀北无人不知,怎容得你当面信口雌黄?再说就算我柳家践踏子弟,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什么贱人!敢劈我柳家大门?”有人怒喝,“无论你扯出天大理由去,今日劈我柳家大门就是重罪!”

“我柳族门楣上头有御赐金匾,你劈门是藐视皇恩,先得治你大不敬之罪!”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爷子,和这种贱人多说什么!先送官!让天阳府好好教训一顿,才知道在我柳家门前的规矩!”

柳老爷子胡须抖动,沉吟未语,看看门上被劈出的缝隙,脸色阴沉,柳家有的子弟看看他没有反对,立即大喝:“来人呀——”

君珂突然将斧头一抬,寒光闪亮的刃锋平平向外。

正冲过来的柳家人顿住脚步,在雨地泥水中挣扎而起要来救的柳杏林身子一软又栽了下去。

“好你个贱人!”柳家人勃然大怒,一个中年男子冷声道,“竟然敢在我柳家门前持斧伤人!这下你罪证确凿——”

君珂居高临下看着他,轻蔑一笑,随即缓缓将手往身前一收。

寒光闪烁的刃锋,转向她自己的咽喉。

一阵死寂,唯有雨声汹涌,汹涌的雨声里君珂平平静静地道:“看,这斧头离我脖子很近哦,目测距离只有十公分,你们冲过来吧,人多手杂互相推搡什么的,斧头又重,我膀子又没力气,万一被谁给推到了我自己的脖子上,你们说这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又是一阵安静,柳老爷子急速地手一挥,众人抬起的腿顿在半空,君珂仰头,学着当初纳兰述索要创口贴和荷包不成时的表情,萧索地道:“冲啊,快点冲啊,怎么不冲啊?你们柳家今天已经红遍天阳,不妨再多一条新闻,题目我都替你们拟好了,柳家男私情终逐,无盐女劈门被杀——哟呵,你们柳家哭着喊着要维持的清贵家声,可以到此为止了,啊,感谢CCTVMTVKTV,感谢政府感谢党,让我君珂死之前,还能做一回冀北第一医术世家美好声名的终结者。”

“轻狂女子!胡言乱语!”有人怒骂,“以为以死相胁就能令我柳家服软?这许多父老看着,你一条贱命,自愿扔在这里,于我何干?”

“是呀,一条贱命呀。”君珂斜眼看着柳老爷子,凉凉地道,“死在柳家大门下呀,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呢?哦我当时在哟,我告诉你呀,这女人先是持斧头劈大门哦,真的啊?好端端地为什么这么做呢?哎哟不晓得呀,柳家没让人家把话说完呀,为什么不让人家把话说完呢?哎呀此事说来话长呀,据说那个那个……你把耳朵凑过来,听我悄悄和你说。”

“……”

屋檐下躲雨的百姓有人在笑,并非有心要令柳家难堪,实在君珂的语气挖苦讽刺到了极处,却又句句敲打在柳家软肋上,重视名声甚于生命的柳家,人人变色。

柳老爷子开始咳嗽,一堆冲上台阶的人顺势回身侍候的侍候拍背的拍背,果然自己给自己下了台阶。

“姑娘。”一直沉默的柳夫人,眼底闪着希冀的光,再次试探地开口,“你到底要说什么?”

君珂一笑,半回身打个响指,幺鸡低头看看地上那被雨水淋得不成模样的告父老书,颠颠地衔了来。

“门檐下躲雨,小心淋着。”君珂拍拍狗头,温柔地安排幺鸡坐下,才对柳家人展颜一笑,“看,狗都比你家子弟待遇好。”

柳家人齐齐气青了脸。

“休逞口舌之利!”有人厉声道,“得寸进尺,不过小人行径!”

“这世上最有力的永远不是口舌,是真相。”君珂敛了笑容,将那淋得不成模样的告示揉烂了往地上一掷,“而真相,永远不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听过三人成虎没有?这满城父老,谣言相传,何止三人?这添油加醋,层层曲解,又何止猛如恶虎——咬了你柳家,无辜子孙?!”

第三十六章我相信!

“真相!”柳夫人眼光一亮,“姑娘,你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君珂指指自己鼻子,环顾一圈,“各位,我就是绯闻女主角,被弃可怜人,我就是那位传说中和柳杏林私定终身被嫌贫爱富始乱终弃家破人亡卖身为奴而又痴情不改几番追逐立誓再见情郎一面死也心甘结果却被情郎当面相负不得不以死明志才换得情郎幡然悔悟浪子回头认下糟糠之妻的——苦!情!女!主!角!”

幺鸡拍爪欢呼——您肺活量大有进展,可比红砚大妈!

百姓们在打呃——听噎住了。

“消化完了吗?”君珂笑问脸色发白的柳家人,“我的第二个问题来了,你们柳家,再怎么迂腐不化,再怎么偏听偏信,但当事人本人站到你们面前,你们是听路人的,还是我的呢?”

不待柳家其余人答话,柳夫人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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